泪水抵消不了我的愧疚

飘泊的尘埃

　　有天深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农舍顶上飘着如缕炊烟，庄稼在风中摇曳，两只小狗在落日里追逐，田埂上一匹老马拖着一挂满载粪土的大车，小马驹欢快地跟在老马旁边。突然，咔嚓一声，车杆断了，老马压在了车下，半闭着眼，口里冒着白沫，小马驹俯下身子，前腿跪地，用头去拱老马的脖颈，继而伸出舌头去舔老马的眼睛……
　　梦中醒来，早已热泪盈眶，这匹还不太懂事的马驹尚能在突遭变故时，用无声的语言体现对母亲的血缘亲情；那么，我呢？?
　　　　　　　　　　　　　　　　　
　　我两岁半失去了母亲，五岁时祖母又撒手而去，我们祖孙两个相依为命、同兹休戚。
　　　　　　　　　　　　　　　　　
　　记得1959年，我刚满11周岁，粮荒正蔓延全国。一天，祖父与我到二十里外的老姑家去，到县城时已过晌。那时的饭店都是国营，没有粮票是买不到食物的。祖父好不容易用高价买到一碗面条，要我吃下去，我知道祖父同我一样，快饿得走不动了。我坚持一人半碗，可祖父只倒进他碗里一些稀汤，我的泪水直往碗里滴。?
　　　　　　　　　　　　　　　　　
　　1965年，考入师范，再也不愁吃饭问题了，祖父分外高兴，执意送我上火车。步行二十多里，在县城一家百货商店，祖父翻来复去地为我挑选绒衣绒裤，一边喃喃着：“别看天还热，可一霎天就凉了啊……”
　　　　　　　　　　　　　　　　　
　　在火车上，我抢到一个临窗座位，看窗外祖父那饱经风霜的脸，好不容易才忍住眶子里打转的泪珠，不让其掉下来；车开了，祖父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就如屹立在车站上的一尊雕像。虽是初次坐火车，却未感受出一丝儿新奇，我的心被祖父占得满满的。车渐渐加速，再从窗口回望，祖父还站在那儿，但我只能看到那一头白发，我的泪终于没能止住，唰地流了出来，大滴大滴掉在了滚滚的车轮下。
　　工作后第五个年头，我调到较远的一处学校，那时，我已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那天，我正在上作文指导课，校长破例地到课堂悄声告诉我：“你爷爷来了。”同事们都常听我讲祖父的故事，知晓我对祖父的深情，让食堂炒了满满一桌子菜，大家陪着老人吃了顿午饭。下午，祖父谢绝了同事们的挽留，执意要走。祖父说：“看到你在这里干得好，我也放心了，我不能耽误你们学校的事儿。”多么通情达理的祖父啊，他是怕影响学校的工作，才急着走的，那时他已是近八十岁的老人。我送祖父到东面河边，目送着老人家的身影，倏然有些寂寞和惆怅，泪珠儿悄然滑下脸颊，几个河边洗衣服的妇女颇为惊讶地望着我。回校后，我在日记本上写道：“坎坎人生路，潸潸泪谁知？祖孙形影吊，老小恤依依。”这四句后来成为我《仿古诗一百句》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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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清晰记得1978年仲夏，我与家人护送祖父遗体到县城北郊的火化厂，一路上，泪水簌簌，总止不住，车行了二十多里，泪洒了二十多里，心儿像被撕扯般难受。古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我却要再补充一句“只因未到动情处”。
　　　　　　　　　　　　　　　　　
　　我的泪水让全村男女老少动容，也让与我一起护送祖父遗体的其他亲友动容，连沿路的行人都不禁驻足凝目。但泪水抵消不了我的愧疚……
　　　　　　　　　　　　　　　　　
　　　　　　　　　　　　　　　　　
　　一想到我做的梦，愧悔与羞惭交加，因为祖父病重时，我在昌乐十三中（驻南郝）任教，一直忙于教学，很少回家，手头的拮据，亦未曾给祖父增补点营养，即使回趟家，又忙于农活……
　　　　　　　　　　　　　　　　　
　　记得有次去看祖父，祖父眼里立时放射出快活的光芒，老人家是多么希望在他的最后时光里经常见到我啊！可是，我没做到。想起现代女作家毕淑敏的一段话：“‘孝’是稍纵即逝的眷恋，‘孝’是无法重现的幸福……天下儿女们，一定要抓紧啊！趁你父母健在的光阴。”
　　　　　　　　　　　　　　　　　
　　从不知愧疚的少年到青年到中年再渐近老年，从一个幼稚的孩子成了扮演生活主角的人，再从扮演生活主角的人撤退到第二线，一路的磕磕绊绊没顾上细琢磨，一路的内疚遗憾未来得及清理，现在我也渡过一个甲子了，也该梳理梳理思想了。对我来说，最大的愧疚莫过于未能对祖父尽“反哺”之责，有道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虽已无可挽回地愧对祖父了，但对活着的长辈，最大限度地尽点孝心，以赎前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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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这梦中的愧疚给我智慧，在新的日子里走得踏踏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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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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