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回首又见她（校园版）29

行走红尘

小孩满月后，家务事基本上是婷婷和她母亲在打理，我又全身心地投入了工作。

平时跟我关系要好的人事处长刘鲲鹏找到我说：“你小子当上了处长，该请客吧？”

我说：“我当上了处长，责任更大，事情更多更辛苦，又不多挣什么钱，请什么客呀？”

他便说：“你小子捡了便宜，既不卖乖，还这么一毛不拔，实在说不过去，总得感谢感谢单位领导吧？”

我问刘处长：“叫我请客难道是局座的意思吗？”

刘鲲鹏连连摆手说：“当然不是，我是给你提个醒，咱们都是干行政这一行的，协调关系很重要，你可别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啦。“

我说：“谢谢你的提醒，我会考虑的。”

那天，我思前想后，觉得鲲鹏说得在理，便回去跟婷婷商量。婷婷没反对，说那好嘛，小孩满月时潼南老家亲戚带了两瓶上好的“涪江大曲”来，还有两瓶尚好的菜花蜜，好歹算是土特产，你就拿去送领导，表示一下心意吧。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提着用礼品盒装好的土特产，遮遮掩掩地去了局长办公室，向他表达了感激之情，请他收下我的心意。

局长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说：“栋梁，你小子也学会走门子了？我提拔你是因为你工作勤奋，可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叫你送礼。”说完就叫我把东西带走。

我难为情地说：“局长，你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这点东西不值几个钱，纯粹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就赏个脸收下吧。”

局长说：“我要你什么报答？你把工作干好就是最好的报答。”

我说：“这点东西，实在不成敬意，你不收下我就不走。”

局长拗不过我，又在办公室，怕被人闯见影响不好，勉强同意收下了，但又严肃地要求我下不为例。出了局长办公室，我长舒了一口气，心想：这头一回送礼真的不容易，搞得脸红心跳的。但我心情很舒畅，因为我终于还了局长一个人情。

没想到几天之后，局长又送给我两口袋高档婴儿奶粉，值好几百块呢，说是祝贺我的儿子满月，感动得我热泪滚滚的，真是个大公无私、有情有义的好领导啊。

家有好妻好儿子，单位有好领导好同事，这日子过的那叫一个爽。那一年，我总感觉喝酒不醉，工作不累，动如兔，行如风，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过去的阴霾一扫而光。

等儿子满两岁的时候，婷婷说，她老家潼南要举办首届菜花节，想回去看一看。我说行啊，就当是春游。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再次去潼南时，潼南已号称中国西部绿色菜都，几十万亩绿色无公害蔬菜基地响誉全国，俨然是一块耀眼的金字招牌。如今的潼南人，又做起了油菜花的文章，打造金色潼南。那遍地流金的油菜花，开满了琼江两岸，绽放出倾国倾城之美，把陈抟老祖的故乡——崇龛古镇装扮成了花的海洋。

我和婷婷跟着活蹦乱跳、大呼小叫的儿子，在一望无垠的菜花丛中徜徉，在清澈见底的琼江里航行，在扶摇直上的烟波岭上眺望，在陈抟老祖谈经论道的八角井旁歇息，享受着仁慈的大自然赐与给我们的诗情画意和幸福心情，只觉心神清气爽，心旷神怡，一切的烦恼和忧愁都被磅礴的菜花气息涤荡尽了。中午又在当地的农家乐饭馆吃香腊肉、饮土鸡汤，品油菜苔，那种消遥的感觉，好似天上人间。换作小凤，肯定又要直抒胸意，大喊大叫道：“油菜花，我爱你！”

终于要离开了，婷婷问我感觉怎么样，我赞叹道：太美了，不愧是中国最美花海！就在我依依不舍回头看的一刹那，仿佛那美丽含情的油菜花丛中，小凤和我正牵着儿子含笑走来。我心头一热，眼前立时被泪水模糊了。婷婷走过来拍拍我的肩，问我怎么了，还不肯走吗。我说，是啊，真想再看看。

30

我以为这样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但灾难再一次不期而遇。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四川汶川8级强震猝然袭来，大地颤抖，山河移位，满目疮痍，生离死别……这次灾难，波及之广，死伤之多，损失之惨重，超乎了想象，震惊了中国，震惊了世界。我们原本幸福的生活，再次被一场突如其难的巨大灾害——汶川大地震所改变了，以至于我和千百万人都措手不及。

当强震发生的那一刻,我蒙了，惊慌失措地跑出办公大楼之后，便用手机焦急地联系亲朋好友，但没有信号，好在不久之后，信号又恢复了正常。消息很快传来，说汶川发生了特大地震，四川多个县市损失巨大，死伤惨重。我和大家都流下了悲伤的眼泪，那是一种情不自禁的喷涌而出的眼泪，既是为死者的哀悼，又是为生者的欢呼，因为强震发生的那一瞬，给我们造成的心灵震憾，太真实，太恐怖，太无助。

当天下午，婷婷接到通知，要求随地震救援队前往北川县城，及时做好灾情和救援报道。婷婷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来不及跟我话别，就匆匆出门上车而去了。我一路小跑送她出门，边跑边叫她注意安全，她有些不舍地把头探出车窗外，向我挥手，说知道了，让我把家里照看好。

而我不久也接到单位通知，要组织志愿者队伍，前往灾区救灾。我和几个同事经过商量，当晚也加入了救灾志愿者的行列，前往受灾严重的绵竹县城。小孩子只好交给他外婆照看。

出发前，儿子牵着我的手问：“爸爸，你要去哪里，是不是去找妈妈，我也要去。”我差一点就掉了眼泪，把他抱起来，深深地亲了一下，说：“你跟外婆好好呆在家里，爸爸和妈妈很快就回来了。”儿子很懂事的样子，说：“那你和妈妈要早点回来。”

就在我们出发的当晚，小舅子也给我打来电话，说他也加入了志愿者队伍，前往德阳市汉旺镇了。

我和单位的几个同事，当晚就驱车来到了绵竹市区，一路上，随时随处都能看到清理出来的遗体以及四处皆是的残桓断壁，听到幸存者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让人不寒而栗，心生恐怖，有一种世界末日的感觉。我们走一路，哭一路，心情格外沉重。

我们在一个垮塌严重的建筑前停了下来，和许多痛苦不堪的幸存者一起，在横七竖八的钢筋水泥之间，很绝望、很无助地搜寻着，呼喊着。那些残桓断壁，钢筋交错，沉重无比，我们没有专业工具，根本无能为力。看着周围一双双渴望求助的眼睛，听着偶尔从残桓断壁之间传来的逐渐微弱的呼救声，我们的心在淌血，只能在心中无数次地祈愿，祝福身处残桓断壁之下的生命更坚强些，等待更强有力的救援。

然而，受灾区域广大，专业的救援队根本没有那么多，除了组织自救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于是我们自动加入了当地政府组织的自救小组，像疯子一样，含着泪徒手开始扒地上的石块、砖头，一块块把石头移走。那些埋得比较浅、能明确告知我们身处何处的人，很快被我们救了出来。一个，两个，三个……那天，我们一共救起了四个人，一个男孩，两个女孩，一个老师。我们既开心又悲伤，开心的是三个鲜活的生命得救了，悲伤的是在救出第四个女孩时不到五分钟，我们还来不及欢呼，她就因伤势过重而永远地离开了。她在离开人世时，只说了一句话：“谢谢你们救了我的命。”可当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痛苦地痉挛，最后停止了呼吸，我们却救不了她的命时，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哭了，任眼泪放肆地流淌。那是个十四五岁的美丽女孩，我不记得她的名字，却记得那双惊恐的眼睛一直睁着。那一刻，我再一次想起了小凤临死的样子，我的精神几乎快要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