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洗澡

大猫

三伏天，热得人浑身发粘，都起痱子了，我决定给母亲洗澡。

　　在楼房里洗澡应当是很简单的事，但母亲病卧在床，洗澡就成了大问题。母亲在姐姐家的时候，是姐姐们帮她洗。轮到我家了，以前是爱人帮她洗，洗头啊，搓背啊，洗脚啊。母亲自己够不到脚，于是爱人就一个脚趾头、一个脚趾头地给她打理。母亲心里感动，嘴上不说，这也算半个女儿吧。
　　
　　再以后爱人病重病逝，不能再给母亲洗澡了。母亲也已经完全瘫痪，只有一只手勉强能动。那时候还没有小时工，不然我会请一个女工来帮母亲洗澡的。这个任务，终于落到了我一个人的头上。

; l6 a& K4 _  j* a# y6 c' ?　　尽管天气热，母亲依然穿得很多，我就像剥葱皮似的脱掉那些衣服。母亲的关节僵硬了，她不能配合我的动作，脱到只剩一条短裤的时候，娘俩就已经大汗淋漓。
; N6 ]# |! c, c/ K1 \5 \* Y
# \, C) E6 N) G( q3 ~　　我要把她抱到卫生间的椅子上，母亲问：“行吗？”毕竟我也五十多岁了。
7 g4 O! T8 d, r- M9 I
　　“有什么不行？我复员回来的那年就背过您，不记得了？”
1 g0 F+ _; J0 \
　　母亲是一米七的大个子，那时候身体比我还重呢，我也是仗着年轻，才能背着她跑过院外的雨地。在我的记忆里，我总是仰望着母亲，感觉着母爱的厚重。如今我把母亲抱在怀里，母亲却那么轻，她只剩了八十多斤。

　　忽然明白了现在文人们常用的那个词——什么是生命之重与生命之轻。我想，母亲抱大了我们五个孩子，没有一次失手，那就是因为生命之重。如今的母亲，熬到风烛残年，就只剩了一副枯瘦的躯体。我赶紧把母亲抱紧，生怕在我的怀里失去母亲。

　　卫生间的喷头下放一张椅子，反着坐可以搓背，正着坐可以搓胸。母亲早已经不能自理，一切都是我来动手。
1 G3 R6 I, Q; V
. e& u. N( b7 y1 f. W1 x　　让母亲坐好以后，我先给她洗头发。八十多岁的人，满头银丝。我说：“妈，这不公平，怎么我的头发还不如您的多？”
7 }9 e( \2 t, p$ U, M: y, E
& ^! P3 e' G/ ]　　母亲笑了：“这可怪不得我，谁让你随了你爸？”

　　我给母亲抹上洗发液，学着理发师的样子，一点一点地用手挠。母亲说：“我喜欢这种洗发液的味道，以前北华（我爱人）就是用它给我洗头。”
- p. e9 ^% G/ p1 e* U8 Z+ W
) b6 c6 y( L" H) x+ B　　“飘柔，这就是她留下的，反正我也用不着，您拿去用吧。”我其实不想留，省得看了伤感。
0 W3 U1 ~& {: A% }" t
$ g8 G+ o) _; ?4 q/ g  S　　“那孩子命苦啊。”母亲开始擦眼睛。
# S" [9 u  b/ Q- _- O5 F7 m
  S2 W0 Z) _6 S; B. N　　“妈，不说了，是我的命苦。”我的眼也迷了。
　　　　　　　　　　　　　　　　　
  P9 D/ c# K8 ~; H　　该搓背了。母亲很瘦，我记得母亲的背从前不是这样的，那曾经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小的时候，不管是母亲走路还是干活，我经常趴在上边逍遥，哈喇子流湿了一片。等到再大一些，我能给母亲抓痒了，那个宽阔的脊背上，被我的小手抓出一道道红色的痕迹，母亲却大呼：好小子！再使点劲，出火！
. U- m  R- g" g/ a$ Z# P: c
　　我给母亲搓背，一下一下的，努力地想找到那些当年的印记。平常擦不到的地方，有很多的干皮，用水一泡，就成了皴，随着手掌的移动，一卷一卷地掉在地上。母亲呵呵地笑着：真能种二亩麦子了！
! E; B/ K- F. p) u* ]3 I# F, x+ E
. l& n1 k% N* u  O  H& V0 |　　母亲背上有个瘊子，有黑豆那么大。我说，这家伙怎么还在啊？

1 r& j" p- _" s　　母亲说，我一辈子倒霉就倒在它身上了，我总得背着它，把我累死了。
1 Q1 G* o. R0 J/ J　　　　　　　　　　　　　　　　　
　　我给母亲转过身来，擦她的前胸。
% E0 s6 J1 I+ N* z
　　一对松弛下垂的乳房，水在上面冲刷着，滚动着，像一串串珠子从乳头上滑下来。让人想起当年丰腴的乳汁，它养育了五个健康的儿女。我小的时候，就是整天含着这对奶头长大的啊！无数条的小水渠从衰老的皮肤上流过，就像心中那些感恩的泪，在不断地流淌。

　　母亲的腿开始抽搐，她一点一点地往下滑，我只能用自己的腿挡在椅子的前面，不让她跌落下来。

　　我说：“妈，反正也都湿了，把裤衩脱了吧。”

- x9 z, l5 v3 V, W　　母亲说：“不。”
$ m3 u8 l& V7 P* Z) M5 C
, R: M+ m& W1 T( Z# X2 ^　　“这老太婆，还那么封建，十年前您昏迷的那次，就是我给您放便盆，换垫子，您解不出手来，还是我给您一点一点地抠出来的呢，现在怎么了？”

　　“那不一样，现在是洗澡！”母亲坚持。
5 m% u+ ?* g" P9 i8 ^$ D$ ?  ^
( A+ F: S& E( r. `( G　　我把喷头摘下来，交到母亲的手里，让她自己冲洗。洗不到的地方，还是我下手。母亲总是躲，我喊叫着：“别动，摔下来可不怪我！您怕什么啊？”
/ ^6 ~9 U9 {" ^' z* ]! Q
　　母亲一边躲着一边喃喃地说：“我怕什么？你是我儿子……”
) v5 s6 }0 e9 ]" a9 ?- k/ N
5 X- p4 e  T' z5 _　　一个多小时，终于洗完了。干净的皮肤，配上干净的衣服。母亲躺在床上，看着电视。
  P" [% a% `. s
　　“痛快！好久没有这么舒服了！”母亲笑了，笑得像个孩子，那样满足，那样甜蜜。
2 ?9 [& l" L1 G3 A
　　母亲睡了，好大的鼾声，一定很香甜。
! E- N! Q  |+ Z
3 O3 i; \6 P' |% T　　也就一个小时，母亲喊我：“快来给我换垫子！”

　　“怎么了？妈。”
  m7 K* K4 L5 ~+ k
! j; b# @. L! Z, p; A3 i2 \　　“——又尿了呗！我梦见小的时候在河沟里洗澡，我想，反正是在河里，嘿嘿！我就……”
. v0 E: j7 d! h7 u. ?/ g' M
% z5 O# I4 d' I' |0 c- z4 E" S　　“没事的，妈，这里就咱们娘儿俩，有您儿子呢，就是黄河跑了口子，也不要紧！”
/ ^4 `8 V. N& d1 y# T/ d6 i
2 N6 F+ |- D) ?9 e" m+ H　　我给母亲重新铺好卫生垫，母亲突然抓住我的胳膊。
0 |& B4 Y1 {$ j9 Y# J( ?+ p
! p  z# P# Y  Z　　“妈，您怎么了？”
, C& I, p1 U9 f( I9 b) S$ H9 \" \　
　　“儿子！”她看着我，眼睛里闪着晶莹的光。
- d& q8 o0 L6 T. y8 A. e
3 {& c5 t9 Y* \( x　　我想起那句“久病床前无孝子”的老话，下个月，母亲要到二姐家去了。
. G- P; M8 p8 A" Z; b' c
" ^* D2 U  ]( R) u5 i　　胸口堵得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转过头去，不想让母亲看到我的眼泪。

让世界充满爱

我胸口也堵得慌，却什么话都说不出

sukupier

久病床前无教子
" H. z# x' J- l' B* |. r感慨啊

大猫

路过自己顶一下.....

依澄

榜样呀，我们要向他学习呢

大猫

我也得学习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