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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遗物 - 张渝扬 今年清明,又一次回到黄楝嘴,回到父亲母亲安息的黄楝嘴。 我和姐姐带着家人来到父母的坟前,细心地擦拭着父母的墓碑,和儿孙们在父母的坟前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家乡满山遍野的新绿,勾起了我对父亲的思念,更勾起我把思念化为文字。 100年前的丁已农历4月18日,父亲就诞辰在这里。 (一) “淑懿:这是我寄的参加伟大的第一次土改工作,谢河乡工作组全体同志的留影纪念,特赠给你,望好好保存。张德 1951.5.16。” 这是66年前父亲在寄给母亲的一张照片背后的留言,这也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的珍贵墨迹。 在那张老照片上,印有“川北区南部县谢河乡土改工作组胜利纪念” 的字样依旧清晰。身穿中山服的父亲,时值英年,睿智精明,目光深邃。 每当我崇敬地端祥照片上的父亲,欣赏父亲那爽劲洒脱的钢笔字迹时,父亲那慈爱的面容和短暂而奋斗的人生仿佛又展现在我的眼前。 我的父亲谱名张清灵,又名茂昭,字德,是一位典型的知识分子。解放前曾在重庆朝阳学院(北平迁渝大学)学习,获经济学硕士学位,毕业后留校任教。那张他头戴船形硕士帽的毕业照片,留下了父亲当年风华正茂的英姿;而这张他在解放后参加川北区土改工作的留影,则是父亲献身党的事业的历史见证。 在改天换地的伟大变革时代里,这张镌刻着建国初期“伟大土改运动”缩影的父亲遗照,如同满山冬梅傲雪绽放,留给后人的是父辈“修齐治平”的家国情怀。 听母亲说,我出生在重庆两路口,父亲故为我取名“渝扬”,以为纪念。那年新中国刚刚成立,父母带着我和姐姐从重庆回到潼南老家。随后,父亲考入了川北财经干部学校,结业后分配到南充川北人民保险公司工作。 1951年2月, 全国土地改革开始,父亲就写信叫当小学教师的母亲把爷爷给他的房产全部捐献出来分给农民,给家乡土改的顺利开展带了个好头。为此,母亲还受到政府表扬。 父亲和集中到川北区参加土改的数万名干部一起, 在南充聆听了时任中共川北区党委第一书记、川北行署主任兼川北土改工作总团长胡耀邦“关于开展川北土地改革运动”的动员报吿,之后便先后担任南部县谢诃乡、仪陇县金锅乡土改工作组组长。 由于川北农村生活艰苦,加之工作繁重,损害了父亲的健康。他的肺病复发了,但他仍带病坚持工作,直至土改结束,才住进当时的川北军区医院治疗,后因川北行署撤销,川北军区医院也随之迁走,组织上就安排父亲回家休养。 (二) 病魔终于无情地夺去了父亲年轻的生命,给我幼小的心灵留下了难以弥合的创伤。看到同龄的孩子有父亲的呵护,心中难免发出一丝悲凉,如果父亲健在,我们全家也许会是另外一种命运。 父亲一生廉俭,在那个百废俱兴的年代,自然没有什么遗产,除了在重庆求学和生活时及解放初期参加土改土作的几张老照片外,留给我们的只有当年他穿过的一件黒色的粗呢立领大衣,用过的一个黄色的帆布提包,一张盖有单位大红方印的离职回家休养证明,一个朱红色的印有“凯旋”二字的帆布封面日记夲。 这些年来,我不只一次翻开父亲的日记本,凝视着扉页上毛主席、朱总司令的红色头像,和父亲单位领导同事的临别赠言,我心潮起伏,那不仅是父亲光荣历史的见证,也是父亲留下的珍贵纪念哬! 从此我便把父亲的日记夲小心地保存起来,即使在文革那个的动乱的年月,家里不少东西都丢失了,这个日记夲也没丢。无论是下乡插队,还是教书育人,进城工作,我都带着它,随我劳动,随我学习,随我工作,随我苦乐。我经常在那夲日记夲上记事,直到今天,这个皱巴巴的日记夲还是我的珍藏。 父亲的那件粗呢黒大衣,更是我的最爱。记得我读小学的时候,因为个子小,大衣长了不能穿,就经常在冬天的晚上把它披在身上,搭在被子上。这件氤氲着父爱的旧大衣啊,伴我度过一个个严冬,也给了我力量和温暖。 父亲的那个黄帆布提包,更是我的好伙伴。文革时它随我赴北京串连,伴我到大连部队姑妈家探亲,跟我去新彊“盲流”,陪到我回老家插队落户,不离不弃,一直随我闯南走北。这个装滿乡愁和父亲气味的旧提包哬,伴我踏平一路路坎坷,也给了我坚强和信念。 那张母亲抱着才几个月的我和父亲,姐姐合影的“全家福”,总能让我回忆起深深的亲情。这是六十八年前全家四口在重庆的留影。也是唯一的一张有父亲的“全家福”。那时父亲母亲仅三十来岁,都很年轻。 六十年,一个甲子,光阴如流,多么无情却又有意啊。这张“全家福”见证了我这个家庭的玉成、变故、幸福之全部景致。如今,父母早已在天国相依相守。我也从襁褓即将步入古稀。悲欤?喜欤?多少感怀,一言难尽。 (三) 父亲的遗像就悬挂在我的书房,他那充满了父爱的纯正目光仿佛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我们。生前,父亲虽然没有留下什么家产,死后,但却留下了胜过千金的精神财富---珍贵的遗物。 父亲的遗物,让我仿佛就闻到了父亲的气息。 父亲头戴硕士帽的毕业照片,让我从中看到了他当年成渝求学的毅力;父亲穿过的旧大衣,让我从中看到了他当年生活的俭朴;父亲用过的旧提包让我从中看到了他当年参加伟大土改工作的艰苦;父亲的日记夲让我从中看到了他当年与疾病抗争的意志。 父亲的遗物,让我对父亲的了解和怀念与日俱增。 我与父亲一起生活的时间不长,而且因为太小,也没留下太多的印象。 这个给予我生命的父亲,虽然过早地离开了我们,但却影响了我的一生。 他和含辛茹苦抚育我们成人的母亲一样,用他的血缘延续着我们的生命,用他的品性滋养着我们的生命,用他的意志支撑着我们的生命,让我们今天能坚强地自立于人世。 随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知识的丰富,父亲的印象在我眼里从漠糊到清晰,从感性到理性,越来越亲切,而且这种越来越亲切并没有因他的离开而终止。 1953年秋,父亲的病逝犹如晴天霹雳,至今还令我心头颤粟。那是一个可以改变我们一家命运的霹雳。 父亲牵挂的遗容,母亲无声的泪水,仿佛全都在我眼前闪现,在我心中萦绕。 父亲病逝后,母亲用她那柔弱的肩膀独自担起养育我和姐姐,还有外婆、表姐的生活重担。我眼前又耸立起一个伟大母亲自立自强的身影…… 因此,从父亲病逝后那个已凝固的沉重時刻开始,我作为一个单亲家庭的子女,一个父母虽是干部教师,却被列入“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宁愿苦活也不敢苟活! 因此,在父亲离开我们的漫长日子里,不管是在风里雨里,是在顺境中还是在逆境中,也无论来自生活、学习、工作和婚姻、家庭的压力和艰难有多大,我都不敢放松自已作为一个男儿的这份担当和责任!我每时每刻都在提醒着自己:要像父亲一样做人,要为父亲争气。 大仑山下回乡路,黄楝嘴旁坡后头。父亲的墓坐北朝南,俯瞰着今日家乡的山坡河流。 64年前,当父亲的灵柩安葬在这里时,弥漫在家乡上空的还是一片茫然; 物换星移。如今,母亲也伴她忠贞守候了半个世纪的父亲安息在这里,这对眷恋情深的伉丽,终于可以一起分享山坡的遍野新绿,一起观赏小河的水清微波,一起欣闻子孙兴旺,家国强盛的袅袅福音。 丁酉槐月写于父亲诞辰10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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