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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28 10: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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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广东深圳
80年代两伊战争时我常驻伊朗,发现在兵荒马乱的时候,伊朗人仍然保持了较高的道德水平。偷盗、诈骗和抢劫等类事情,在那几年里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按照传统的道德为人处事。有一天,内人在使馆劳动时不慎从楼梯上摔下,跌断了右臂的鹰嘴骨。我闻讯放下手头的工作赶去,忙着送医院。此时,使馆大门外等待办签证的队伍里走出一个小伙子,告诉我德黑兰有一家私人诊所,专治四肢骨骼,医生是留美生,并曾在德国行医10年。他把自己的车开过来,载着我们直奔那家医院。次日,他还带了一束鲜花,特意来医院探望。我与他素昧平生,他并不要求我为他做什么,也不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帮助或好处之类,却如此热心相助,令我感动。这个小伙子是德黑兰巴扎里的一个小商人,他告诉我,他们巴扎商人,每天经手的钱成千上万,一般连一张条子都没有,从来没有出过什么问题。近年来,我在国内经常上当受骗,每每想起这个伊朗小伙子。他们并没有接受过“民无信不立”之类的教育,为何如此诚信?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古风犹存。伊朗人告诉我,好客是他们的传统,至今在偏远农村,家里来了客人,即使是素不相识的人,也要好吃好喝招待,困难的人家,有一口吃的,要让客人吃,只有一床被子,要给客人盖。如果谁家怠慢了客人,说明这家人太没有道德,就会在当地难以做人。另一个原因是宗教。伊斯兰教不仅有道德的道义约束,而且有宗教法律的约束,违反道德规范将受到实实在在的惩罚。这两条,一条是我们早就丢掉了,一条是我们根本就不具备。
再举一个澳大利亚的例子。澳大利亚的人际关系远没有我们这样密切,一般是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别人的事情不打听。但是,当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却人人都乐于提供帮助。我到什么地方去,如果不认识路,停在一边查看地图,就会有人上来问:“我可以帮助你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有的时候,他们会开着车在前面带路,一直带到岔道口,并指给我正确的方向。有一次,我听说悉尼有一个停车场比较便宜,但在那里转了两圈,没有找到入口。我问一个华人,他漫不经心地用手一指就走了,连口都懒得开。我只得向一个当地白人妇女打听,那妇女满面春风,详细告诉我怎么走,看我还有些疑惑,干脆拿出纸笔来为我画了一张地图。澳大利亚人也不知道孔子,他们如此乐于助人,除了“爱人如己”之类的宗教教育外,还有现代文化的影响。我们的传统社会是以家庭和家族为核心的,为自家人办事不遗余力,甚至不惜违法,外围依次是亲戚、朋友、同学或战友什么的,起码是熟人,其他人就都是竞争对手,没有义务提供帮助,甚至没有义务给一个好脸色。澳大利亚人的家族观念比较淡薄,社会以个人为核心,个人以社会为大家庭,非常注重社区和社会的整体和谐,要求社会成员具有公共意识和公共道德,将社会中的其他成员当作自己人。这两条,一条是我们根本不具备,一条是还没有发育。
我们常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在现代化的道路上,我们不应该封闭,不应该只盯着自己的那些家当,而应该广泛研究、学习和吸收全人类所创造的一切成功的文化、思想和经验。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中西方文化的另一个差别。我们有一个毛病,就是喜欢向后看。儒家和道家一样,都是向后看的。道家主张“绝智弃圣”,回到小国寡民的时代;儒家则“言必称三代”,好像尧舜禹时代才是典范。多年的教育产生了一种向后看的文化,近代以来,每当新旧文化发生冲突的时候,总有人向后看,总会掀起一股尊孔读经之风。西方人也向后看,但更多的是向前看,或者说向后看是为了向前进,比如文艺复兴。他们比较注重从现实生活的实事中寻求是。他们几乎一直在总结现实生活中的经验教训。去年4月15日,一个名叫约翰·哈里的作者在英国《独立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金融危机的教训之一是需要建立更平等的社会》。文章介绍说,理查德·威尔金森教授和凯特·皮科特博士经过15年的研究,联合出版了一本书,叫《精神层面:为什么更为平等的社会总是能做得更好》。文章介绍说:“我们最重要的心理需求之一就是让自己感到我们是人群中最有价值的。我们生活在一个狭小的,追求人人平等的‘狩猎部族’中,一旦我们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或者没有可能受到部族其他人的尊重——我们就会开始以各种方式对其进行破坏。”“事实上,几乎没有什么能比地位更让我们感到焦虑的。源源不断的医学实验表明,我们在预感即将失去现有地位的时候,身体内部一种称为‘皮质醇’的荷尔蒙就会增多,长此以往,我们就会开始感到各种不适。”“我们的社会正是建立在这种痛苦的扭曲之上,我们过去30年一直在使这种状况激化,社会越不平等,社会关系就越趋紧张。一旦存在一个长长的社会阶梯,而且生活在底层就意味着屈辱与贫困,那么所有人都会感到爬上阶梯的紧迫性——社会也将开始混乱。这并不是一个左派的推测,这是一个事实。”文章还引用哈佛大学医学院暴力研究中心心理学家詹姆斯·吉利根的研究成果。这位心理学家说,暴力行为是“试图摆脱或消除羞辱感的一种企图,这种感受是痛苦的,甚至是无法忍受的”。这本书还说,这种地位危机感还与信任度有关。“在我们感觉紧张时,就会对周围的人产生怀疑。在社会高度平等的瑞典,66%的人表示信任周围的人,因而瑞典也成为发达世界社会信任度最高的国家。在社会最不平等的葡萄牙,只有10%的人表示信任其他人。”我很喜欢这篇文章,因为它实际上也回答了我国社会为何浮躁,一些人为何有暴力倾向,并动不动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至于平等与信任度的关系,文章的解释可能不尽准确。我以为,正确的理解应该是,在一个高度不平等的社会,人们因为对自身地位的担心而产生了紧张感,就会不择手段地爬上社会阶梯的高层,以避免屈辱与贫困,而不择手段又带来了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我国社会现在上演的正是这一幕。我觉得,他们这种从实事中求是的方法更能对症下药。我们天天说实事求是,可遇事偏偏就忘了。
关于东西方文化的差异,我还有一个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我国的中医比西医高明的地方是把人体当作一个整体,往往“头痛医脚”,但是,在解决社会问题时,却又往往头痛医头。比如对道德危机,我们鲜有人将其与政治和经济相联系,一想就想到古代伦理哲学,就呼唤孔夫子,总试图用形而上的药去治疗形而上的病。西方人和我们不同。二三百年来,英国的哲学体系包括了法学和政治学,欧美的其他哲学家也曾热烈地辩论如何将道德与市场经济统一起来。他们说,市场经济利用的是人们的物质欲望,或曰动物性,物欲如洪水,它既可以促进经济的发展进步,也可以唤醒人的动物性。他们探讨,如何将物欲放到一个可控制的范围,既令其发挥积极作用,又防止其破坏性。如温家宝总理所喜欢读的《道德情操论》就试图将“富之路”与“德之路”协调起来,统一起来。总之,他们不仅着眼于道德本身,而是将道德问题放到经济和政治大环境中考察的。我们缺乏这方面的经验,也许还受了传统思维习惯的影响,改革开放初期,我们没有一个防范道德滑坡的指导方针,没有预筑制度的防火墙。那时候《人民日报》的社论总是只说要如何如何,要如何如何,往往一连十几个“要”,就是没有说如果不如何,就要如何。就是说,没有法律的大棒跟在后面,没有注意到经济制度和政治制度重建的必要性。后来,我们又在依法治国和以德治国之间游移。于是,人性中所固有的动物性如洪水猛兽般汹涌而来,由“不正之风”到腐败弥漫,由权力腐败到职务腐败,作奸犯科的事情比比皆是。北京的出租车司机都是政治评论家。我曾问过一个司机,为什么违法行为如此普遍。他的话非常刺耳,说:“如今是大官大贪,小官小贪,没有权力的老百姓只能偷、骗、抢”。他的话不能较真,只是普通群众的一般印象。但给群众造成这种印象这件事本身就很严重。
面对如此严重的局面,靠曾老夫子的“吾日三省吾身”,靠孟老夫子的“善养吾浩然之气”之类的内修功夫能治愈社会的疾病吗?恐怕靠不住。我们今天要重建道德,首先要从根子上做工作,消除道德滑坡的根源。这就要十分注意社会公正,着力建设一个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不许公共权力进入市场,同时注意改革分配制度,努力缩小贫富差距。这才能改变人的心态,从而改变道德滑坡的局面。这方面,有些国家已经有了成功的经验,例如北欧几个国家和澳大利亚。我在澳大利亚期间,注意到他们的国民心态都很平静,既认真工作,又懂得享受生活。这就是社会公正的结果,没有人,或极少有人能通过非法途径获得财富,人们心理平衡,人家挣钱多,付出的也多,我干得少,收入虽然少一点,但活得也不错,有什么可以急的呢?心理平衡了,鼠窃狗偷的事情也就少了,社会整体道德水平也就比较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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