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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du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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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们终将腐朽的青春 辛夷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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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4:3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大学四年,郑微习惯了别人的眼神,但是她还是第一次让自己去适应那些嘲笑中带点同情的眼神,众人瞩目的一对,郎才女貌的佳偶,末了,不外乎曲终人散的结局。

  她照吃照睡,偶尔也被朱小北并不好笑的冷笑话逗得开怀大笑。有什么办法,在操场上告别他的第二天,一觉醒来,她觉得天都塌了,可是推开窗,大雨过后的天多么晴朗,窗前走过的人们忙碌而表情各异,或许是悲,或许是喜。这个地球不会因为一个人彻底的伤了心而改变它的自然规律,她在梦里无望到不相信再有天光,次日太阳一样升起,生活依旧继续。

  实在撑不下去的时候,她一个人偷偷在被子里给妈妈打电话,电话一接通,那边就传来了低至无声的悲泣。林伯伯的身体本来就不好,情绪上的激烈起伏和事业上的打击让他死在了了一个星期前的一天。他死的时候仍然是他妻子的丈夫,一个有妇之夫。纵然他生前给了郑微妈妈多少承诺,铁了心地离婚,然而当他死后,她连进入灵堂看他一眼也成为奢望。死亡让林静的妈妈孙阿姨在这场持久战中取得了胜利,她终于完美的捍卫了她的婚姻,再也没有人能夺走她的丈夫。

  郑微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结束了和妈妈的通话。几天之后,她收拾行装,揣着两张火车票,前往她一个人的婺源。火车开动的时候,她不敢仰望天空,如果他在云端此刻俯视,会不会低头寻找那个他曾经允诺过要跟她一同到达的地方?

  李庄村口的大槐树,就像她梦中一般枝繁叶茂,老态龙钟,它不知站在这里多少年,见证了悲喜,见惯了离合,那种看透世态的沉默和木纳莫名地抚慰了郑微的感伤。

  向远――郑微在村里用十五块前请来的当地向导,尽职尽责地陪在她的身边。这个有着狐狸一般笑起来眯成一条线的女孩告诉她,村口的老槐树多少代以来,都是这一代生活过的男女爱情的见证,他们在树下相会,在树下祈愿,或许也在树下别离……就在昨天,还有个城里人,按照亡者的遗愿,把他父亲的骨灰洒在了大槐树脚。

  郑微想起了那个故事,出轨的男人死前把房子和遗产留给了妻儿,却把最爱的一片树叶赠给了他爱的女人。爱情的分量,也不过是一枚落叶和死后的尘灰。

  她请向远帮了个忙,在老槐树的树脚掘了个不深不浅的坑。向远欣然应允,她答应掘坑的代价是二十块人民币,不过她说,如果郑微给她五十块,她愿意代她好好守护这个坑里的东西。

  郑微觉得这是笔划算的买卖,于是她在老槐树下,终于一点一点地埋葬了她的《安徒生通话》和木头小龙。站在山巅的时候,她俯视山下的老槐树,听见向远遥遥对着山那边喊,"我要发财!"

  她也把两手聚拢在嘴前,用尽所有的力气喊到:"美国,万恶的资本主义国家,把我的男人还给我……"

  远山回音:"发财……发财……还给我……还给我……"

  她跟向远一起没心没肺地笑得前俯后仰,然后,在这个她梦想到达的地方,在一个不相干的陌生人面前,二十二岁的郑微终于泪流满面。

  (上部完结)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4:4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

郑微席地坐在工地施工现场附近的泥地上,十月的烈日当空直射下来,视线所及之处,无不是一片白晃晃的,施工还停留在还在地面工程阶段,三通一平之后的场地,连个遮蔽的地方也没有。一滴汗水落在她的睫毛上,她用手随意地抹了一把,汗水沾染到手中的泥沙,变成了混浊的灰色,安全帽贴住发际的地方,黏,而且痒。赤裸裸地曝晒了一个多月,她晚上洗澡的时候照镜子,发现自己那张原本白生生的脸蛋早已变得如包拯在世一般,黑也就罢了,偏偏安全帽的系带之下的肌肤依旧如往昔一般雪白,摘了帽子之后,远远看去,犹如被人在脸颊两侧各刷上了一道白色油彩,滑稽得很,为此她没少被工地上的那帮大老粗嘲笑。她喝了口水,徒劳地用手扇风,要不是下到工地第一天,项目经理、专职安监员和带她的师傅再三吩咐,施工现场必须佩戴安全帽,否则她真有种立刻扔掉帽子,让自己的头和脖子解放的冲动。

  她争取这份工作的初衷,原本是想跟自己喜欢的人天天在一起,人走了,工作的机会却留了下来,郑微不知道该觉得讽刺还是庆幸。不过能进中建,据说还是赶上了这个即将面临改制的老牌国企录用正式职工的末班车,这在她的大多数同学眼中都是件幸运的事,尤其在中建今天早早放出"不招女生"的风声后,她的雀屏中选不能不说是个让人羡慕的意外。

  说起来也可笑,她当初选择念土木的原因无非天真地想,要是看着高楼大厦在自己手中平地而起,那感觉一定很好,现在真正身临其境,才知道这个行业存在性别歧视不是没有道理的,女孩子无论在体力和耐劳程度方面都比男生要差得很远。她从婺源回来后不久就接到了中建的复试通知,那段时间,她生活得如同游魂一般,也不知道怎么地,稀里糊涂就被录用了。报到后,她跟着其余几十个男生一起在公司总部经历了为期半个月的岗前培训,然后就统统被流放到各个工程项目部。按照中建的人事制度,新录用的大中专毕业生必须有6个月以上的工地实习经验,考核合格后才能分配到正式的岗位上。这6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真正身在其中,也不是那么容易熬过去的,郑微刚被分到现在这个项目部时,工地上的那些同事一见她就纷纷摇头,都说把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送到这来,不是糟蹋人是什么。她过了两天这样的日子,心里也是叫苦不迭,可是她生性倔强,尤其不肯在人前示弱服软,既来之则安之,大家都认为她受不了这种苦,她偏要让这些人看看,她玉面小飞龙岂会那么轻易被人看扁?

  豪言壮语是放出来了,可是要达到吃苦也甘之如饴的境界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师傅刚说大家可以休息一会,她一屁股坐下去,就再也不想起来了,正打着能磨蹭一会是一会的主意,就看到了那个拿着图纸追在师傅身后请教的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你的生活中某个阶段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她什么都跟你不相上下,什么都跟你争,什么跟你过不去,对于郑微来说,这个人就叫做韦少宜。韦少宜是今年整个中建集团除了郑微之外招聘的惟一名女生,不过跟郑微经历了初试、复试重重关卡最终被录用的经历不同,她据说是总部某位刚退居二线的老领导的亲戚,公司本不打算要她,不过一方面是老领导退休前力荐,一方面是她专业对口,毕业院校和简历材料均无可挑剔,为了不让老领导有人走茶凉,刚退下来说话就不管用的感觉,所以公司才勉为其难地额外给了她一个指标。

  韦少宜进公司的时间比郑微晚,没有经过岗前培训就直接被分到了郑微所在的项目部。初见她第一面时,郑微就本能得觉得这个女孩子绝对不是她的那杯茶,她最不喜欢自命清高、太过较真的人,而很不幸的是,韦少宜似乎恰恰是这种典型,而且她看得出来,对方似乎对她也不是那么感冒。都说不是冤家不聚头,白天在一个工地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时晚上回到单位宿舍还要面对那张冷冰冰的臭脸――中建给予她们这些新录用的大学生的待遇是两人共用一套两房一厅的公寓,今年的新人中只有她们两个女生,成为舍友也是没有选择的事情。

  郑微不明白,都是生长在新中国红旗下的孩子,为什么有人就这么一付苦大仇深的样子,话多说两句仿佛就吃了亏,别人说笑话她也不笑,这不是扮酷是什么?不过是一个靠裙带关系走后门进来的关系户,至于拽成这样吗。她刚跟韦少宜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不久就开始小磨擦不断,她看不惯韦少宜的洁癖,韦少宜也厌恶她的凌乱,好在两人下班之后各自紧闭房门互不往来,否则都各不相让,非打起来不可。

  不过话又说回来,郑微天性散漫,她私心里期望全世界所有的人都像她一样胸无大志,得过且过,这样她的罪恶感才能降到最低,韦少宜强迫症似的勤奋给了她很大压力,同样在工地上实习,韦少宜从没有半刻偷懒,她像男人一样争强好胜,什么都苛求完美,越是困难和辛苦的事她越要抢着做,即使是在休息时间,她也总是拿着图纸追在资深的同事身后请教,不弄懂誓不罢休,并且,她的神情在不经意之间,总对偶尔摸鱼偷懒,没事就图个清闲的郑微流露出那么一丝轻微的蔑视。两人有一次在宿舍里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得不可开交,起因似乎是晚上九点钟还不到,韦少宜指责郑微用音箱放音乐影响了她画图。总之到了最后,争吵的范围严重偏离了主题,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出来,郑微指着韦少宜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有什么可嚣张的,别以为你每天头悬梁椎刺股的别人就不知道你是走后门进来的。"韦少宜则反唇相讥,"我就更不明白了,中建的人事招聘制度怎么会允许你这样的人被录取,如果你被录用的过程中没有猫腻的话,我为我不是和你同一渠道进来而感到自豪。"两人说完,均大怒甩门回房,从此更是势同水火,即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始终冷面相对,有事没事还彼此冷嘲热讽几句。大家都看出这两个女孩子不和,不过论专业知识和勤劳肯干,韦少宜在郑微之上,郑微却胜在人缘好,处处讨人喜欢,即使犯了小错师傅们也愿意替她遮掩过去,因此在工作中两人也算打了个平手。

  郑微初入职场,不但立刻尝到了工作的辛苦,更由于跟韦少宜的交恶而感到压抑苦闷,下班之后一个人寂寞无趣的时候,就益发怀念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日子,抛开那段让她不愿回忆的片断不提,大学的点点滴滴现在回头看是多么的美好。她闲了没事,就喜欢跟阮阮煲电话粥,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向阮阮倒了出来,心里才舒服一些。

  阮阮已经在S市的那个建筑设计院正式上班,曾经允诺再也不会跟她分开的赵世永还是没有拗得过家里的安排。阮阮是为了他才选择了留在人生地不熟的S市,他却在她签约后,屈从于家里的高压政策,乖乖回到了父母所在的城市,在家里的安排下进入一个炙手可热的政府部门。也许那句老话说得对,对于女人来说,爱情是生活的全部,但对于男人来说,那只是他的生活的一小部分,不管当初他给过怎样的承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他们永远比女人现实而理性。

  郑微为阮阮感到不甘和愤怒,她没有办法理解,为什么赵世永的家里会反对他跟阮阮这样聪明漂亮,性格脾气无可挑剔的女孩子在一起,这明明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难道仅仅是因为他出生在一个双亲都是厅级干部的家庭,而阮阮的父母只是小学教师?

  阮阮不是没有伤心过,然而她依然原谅了这个她第一次爱上的男孩,她没有办法放弃S市的工作,在赵世永从父母家搬出来之后,每逢闲暇,她都从S市赶过去看他。郑微有时气不过就问她,"你的火车要坐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尽头?"阮阮只是笑,"也许得等到我再也坐不下去的那一天。"郑微只得哀叹,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竟然让一向聪颖的阮阮也看不透,免不了俗。

  她经常想起大四的时候最后吃'散伙饭"那天的情景,系里热闹非凡的聚餐之后,班上很多人都醉了,这样酣畅淋漓的痛饮不知是出于离别的感伤还是对自己纯真时代的告别。她们宿舍六人在毕业聚餐散场后,又结伴摇摇晃晃得杀到了以前经常光顾的学校门口的小饭馆。

  谁也没想到的是,在那个小饭馆门口,郑微见到了先于她们一年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联络的许开阳,她高兴地朝他走过去,这才发现他的身边站着一个清清秀秀的女孩。那女孩她们都认识,是比开阳低两届的物电系的小师妹,跟郑微她们住同一栋楼。

  她笑着叫了一声"开阳",然而他的样子让她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那是一种戒备而小心的神情,他看了她一眼,下意识地搂紧了身边的女孩。这种戒备和小心比完全的冷漠更让郑微寒心,她很快地明白了过来,当初他对她的追求身边无人不知,大家都知道矜贵的许公子对玉面小飞龙痴迷得一塌糊涂,而她却爱上了一个穷小子,现在好了,穷小子远走高飞,她又成了孤家寡人,许公子也另外找到了心中所爱,狭路相逢,他如此小心翼翼,不过是怕他身边的女孩误会,怕勾起了从前的旧事,让他现在深爱的人耿耿于怀。

  郑微的开怀的笑容尴尬地僵在脸上,酸楚就翻涌了上来,她其实很想告诉他,开阳,我只是很高兴见到你,真的,仅此而已。但她终于还是选择了什么都不说,只是朝他们两人点了点头,接着就尾随阮阮她们进入饭馆里。她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肩膀不经意触碰到他手臂,这双手曾经那么温柔地执起她面前的棋子,这个男孩曾经红着眼在她面前哽咽着说"微微,我希望给你幸福"……

  所谓的擦肩而过,莫过于此。

  这个世界有谁是会永远等你的?没有。郑微知道这个道理,但是她没有办法释怀,那个戒备的眼神在很久之后都仍然刺痛着她,他们曾是多么好的朋友,原来人和人之间的隔阂永远比默契更坚固。

  她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啤酒,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这也许是"六大天后"最后一次聚在一起开怀痛饮,她们的时光随着今晚的结束将一去不再复返。估计是喝糊涂了,黎维娟没有看见阮阮不停打着的眼色,又大着舌头对郑微说,"微微,我真替你不值,陈孝正那小子不是东西,我早就说过,越是他这种寒门出身的男人就越是世故薄情,你偏偏不肯听我的,才吃了这样的大亏。"

  郑微眨巴了一下眼睛,嘻嘻地笑,"我吃了什么亏?谁拿枪逼着我了,别跟我唧唧歪歪的说吃亏,没谁逼良为娼,这事就图个你情我愿。我愿意傻,他愿意走,谁也不欠谁的……即使他走了,我那几年的快乐也不可能喂了狗。"

  她说着说着又开始感伤,多事的黎维娟,讨厌的黎维娟,然而她毕竟也是关心自己的人,她借着酒意一把抱着黎维娟的肩头就哭了,"娟,以后没你让我心烦了,我也会不习惯的……还有你,猪北,你哪都不去,跑到新疆那鬼地方去干嘛,我要是想你了,该怎么办?"黎维娟没考上研究生,找到了一份在北京的工作,朱小北倒是十拿九稳了,但打算就读的学校却在乌鲁木齐,她说那里有她暗恋的初恋情人。

  朱小北推了一把郑微,"你别招我哭啊,我乐着呢,我就要跟我的暗恋对象一起吃吐鲁番的葡萄干了,我不可不愿意像你说的那样,在老年人大学遇见他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年轻时也暗恋过我。我给你的榔头你别仍了,谁要是欺负你,就照着脑门给他一下。"她说得满不在乎,眼睛却也湿了,像是要拜托这种悲伤的氛围,小北高举着杯子说,"同志们,姐妹们,我们要来点积极向上、慷慨激昂的,今天我们是学校的好学生,明天我们就是社会的好栋梁……"在同伴的一片干呕声中,她豪气干云地吆喝道,"我送姐妹们一首小苏的词,一扫你们萎靡不振的情绪。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痛饮,从来别有肠……"

  也许醉后的我们,方能真正做到不论爱憎,不论得失,也不论聚散的感伤。  郑微最后的记忆是伏在阮阮的肩膀,泪水打湿了阮阮的衣服。

天亮了之后,"六大天后"就此解散,各奔前程。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5:1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第二章 你进中建与任何人无关

人的韧性是种很奇妙的东西,不管多苦难的日子,也终有习惯的那一天。在工地上混了一段时间,郑微逐渐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施工一线的同事大多耿直,郑微有样学样地跟着他们用似通非通的本地方言大声吆喝,中午跟他们抢着工地厨房特有的比瓦片还厚的肉片,倒也开始觉得乐在其中。其实每个学建筑和土木专业的大学毕业生,如果没有真正在工地实践过,根本谈不上掌握专业技能,这几个月里学到的经验,有可能比大学四年的理论知识更有实际意义。更让她喜欢这种生活的一个原因是,白天累得像牲口一样,晚上回到宿舍洗个澡,头一接触到柔软的枕头,几乎立刻就坠入黑甜乡,连梦都无需做,直接迎来新的一天。

  可就在她觉得自己已经适应这种生活的时候,六个月的实习也接近尾声,他们这些流浪在各个项目部的应届大中专毕业生都要回到总部,等待正式的工作安排。按照中建的惯例理,实习结束之后,将举办一台全部由该批毕业生自导自演的汇报晚会,届时将会有总部的公司领导和各职能部门、分公司的负责人前来观看演出。听说往年不少表现突出的新人就这样被好的部门点名要走了,所以大家都把这次演出当作是个人展示的一个舞台,大家都卯足了劲排练,争取在那天崭露头角。

  一台只有两个女演员,70多个男演员的文艺晚会,精彩程度可想而知,在时间安排得过来的前提下,郑微和韦少宜基本上每个节目都不得不参演一角,就郑微而言,她当天就有一个独唱,一个小组唱,两个舞蹈的安排,光赶场排练都忙得像陀螺似的,可这又怎么难得倒从小就是文艺尖兵的小飞龙。本来按照排练老师的建议,她还得担任女主持人的重要职责,大家都认为凭她字正腔圆,脆生生的普通话和甜美的小模样,往台上一站就是赏心悦目的一件事。不过郑微一再地拒绝了,她说主持人得多端庄严肃呀,她就怕她刚站在台上就笑了场,影响了各位领导看演出的心情岂不成了天大的罪过。相熟的男生都暗地里说郑微实心眼,做主持人多吸引眼球呀,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好地在领导面前表现自己的机会了。郑微想了想,还是觉得无所谓,最后分去那个部门都行,反正她总不至于毕业就失业。

  演出的前一天,排练一直持续到晚上,结束之后郑微跟着几个玩得比较好的男孩子结伴去吃宵夜,都是年纪相仿的年轻人,有着同样刚从国内知名工科大学毕业的背景,大伙自然很快熟捻了。郑微在大学里就是个扎眼的女孩,如今落到了满眼都是和尚的单位,更成了抢手的饽饽,一起培训、实习的男生,甚至包括项目部里的青年工程师,都不乏明里暗里向她示好的,她即使心中了然,也装作糊涂,嘻嘻哈哈一笑了之。

  回到了单位的生活大院,她哼着歌上楼,却不经意在楼梯间撞见了拉拉扯扯中的一对男女,男的是个陌生面孔,那女的不是韦少宜又是谁。

  郑微把脚步放慢了下来,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还故意吹了声响亮的口哨,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我是隐形的,我是隐形的……"眼角不经意瞄到韦少宜尴尬扭曲的表情,她心里不由暗爽,原来你也有今天。

  她找钥匙开门的时候,韦少宜已经成功摆脱了那男孩的纠缠,用力推了一把对方,力度之大让那男孩差点滚落楼底,然而韦少宜不但没有露出半点慌张怜悯之色,反而指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说,"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来找我!"

  刚进到房间,郑微就听到她重重关门的声音,然后传来了那个男孩急切的敲门声。郑微好奇心重,按捺不住偷偷打开自己的房门,探出个头来瞧个究竟,韦少宜的房门紧闭,大门被敲得剧烈震动,那个男孩带着哭腔的声音隐隐传来,"少宜,我说的都是真的,难道你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郑微在心里嘀咕了一句,"拍电影啊?"

  敲门声足足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才归于沉寂,估计门外的痴心人终于心灰意冷离去,在这个过程中韦少宜的房门纹丝未动,甚至郑微蹑手蹑脚地摸到她的门前,侧耳倾听,里面始终鸦雀无声。

  郑微叹服地看着她紧闭的房门,这家伙果然面冷心更狠,看样子那男的绝对跟她有过一腿,不管对方做错了什么,姿态都低成了这样,照他那样捶了二十分钟的门,手即使不残废,基本上也得有一阵不能正常使用了,她竟然从始到终不闻不问,这样铁石心肠的女人也算极品了。

  次日早上就是演出的大日子,如果按照往常的习惯,韦少宜通常比郑微早半个小时以上起床,把自己收拾妥当早早出门,这一天她却几乎跟郑微同时打开房门走了出来,郑微快手快脚得抢到先机,赶在她面前占据了卫生间,得意之余不小心看见她略显憔悴的面容上,两个眼睛红肿得如被黄蜂蜇过一般。

  在后台等待演出的间隙,公司总经理还在台上发表冗长的讲话,郑微参加的舞蹈是的第一个节目,正神游中,身边有个男生用手肘轻轻碰了她一下,低声说,"唉,郑微,你听说没有,韦少宜跟她男朋友分手了。"

  郑微望了望身边那张化妆后面目全非的脸,"哇,先生你哪位,消息好灵通呀。"

  那男生做晕倒状,"我是XX呀,不就涂了点口红你就不认得了?我怎么会不知道,韦少宜和她男朋友都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谈了快两年了,那男的对她好的不得了,两人感情也不错,就因为那男的昨天跟一个初中时有点意思的女同学一起吃饭,骗她说是单位有应酬,结果被她识穿了。听说其实就吃了顿饭而已,韦少宜也是知道的,可是就这么提出分手了,一点挽回的情面都没有,他男朋友后悔得都想撞墙了。"

  郑微摸着自己的下巴看着那男生,饶有兴趣地问道,"你家里有没有亲戚姓黎的?"

  那男生莫名其妙,"姓黎的倒没有,不过很多人都说我长得像黎明。"

  郑微难得地没有笑,她看了一眼孤零零坐在后台一角候场的韦少宜,暗想,居然会有这么刚烈的人,今天算是见识了,简直就是极端的完美主义者。她又记起早上韦少宜那双异常红肿的眼睛,做人这样为难自己,又是可苦?但是,现在的她也知道,身在其外的人,又怎么能懂得别人的感情世界?

  开场舞是相当重要的,郑微一行人都在这个舞蹈上下了最多的工夫,开始一切顺利,十来个年轻的男孩和两个女孩在音乐声中翩翩起舞,台下不时有掌声传来。舞蹈高潮即将到来的时刻,男演员暂时退到场外,只剩两个女红军打扮的姑娘在舞台中央英姿飒爽地跳跃、回旋,就在这个时候,音乐声嘎然而止,然后便传来了一阵刺耳的音响尖叫声,舞台一侧的音响师急得手忙脚乱,可苦了正摆出最慷慨激昂姿势的两个女红军,韦少宜单膝点地,身体45°后仰,郑微双手高举,身体前倾,左脚向后舒展。作为两个同样敬业的演员,她们都深知这种情况下,音乐声停在哪里,动作就应该定格在哪里。

  不知道音响究竟出了什么故障,好一阵过去了。都没有办法恢复正常,饶是郑微从小跳舞,基本功扎实,想要继续保持这个乳燕凌空小鸡独立的姿势依然有点吃力。她再度偷偷看了韦少宜一眼,韦少宜的身体仍然保持完美的跪地后仰状,蜡像一般一动不动。郑微暗自咬牙,敌不动,我不动,她这样都能坚持下来,我为什么不能,绝对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输给了她!

  于是,郑微吸气收腹,气沉丹田,不让自己的身体晃动分毫。时间一份一秒地过去,台下已经有了轻微的骚动,她感觉自己的脸色已经由红变白,一颗豆大的汗水从头发上滑落了下来,不由在心里疯狂诅咒那个该死的音响师。脚痛、腰酸、脖子发麻……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再这样下去她迟早僵硬地死掉,让完美的舞台操守见鬼去吧!她想到就做到,先将脚略微活动了一下,然后作了个标准的芭蕾的收式,面露微笑地转了个圈,自导自演得按照既定的编排继续跳了下去,边跳就边往后台的方向不动声色移动,然后一溜烟就消失在舞台后。

  台下鸦雀无声,不知是谁先笑了起来,然后顿时笑声一片。韦少宜愣了一下,立刻反映了过来,紧随郑微之后边跳边撤退。

  一回到后台,韦少宜就一脸气愤地找到正在跟音响师理论的郑微,"你这人怎么回事呀,怎么专干莫名其妙的事情呀?"

  郑微反咬一口,"你才莫名其妙,我站在那里都快累死了,你还挺尸似的,让我动也不好动。"

  "搞清楚,是你不动我才不动。"韦少宜撇了撇嘴,"你这好逸恶劳的人都做得到的事,我干嘛做不到?"

  演出结束,郑微刚卸了妆从后台走出来,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了她一声,她回过头,看着叫她的人。

  "周主任?"她有些脸红。

  这样的尴尬不是没有道理的,周渠,也就是当初在招聘会现场留下她简历的那个男子,中建总部市场部主任兼总经理助理,也是今年大中专生招聘工作的负责人,想来后面她顺利被录取也少不了他的助益,只不过他当初决定留下她,主要是因为爱惜陈孝正的才华,又不忍心拆散这对小情侣。想不到后来大鱼游走了,她这只小螃蟹却留了下来。

  第一天到总部报到的时候,郑微也见过一次周渠,他倒是还记得她的名字,主动跟她打招呼,还给她递了一张名片。那还是郑微有生以来第一次正式收到别人的名片,礼仪课上老师教过的东西她还是记得的,于是像模像样地双手接过,装作认真看了几眼才收到包包里,还不忘谄媚地说了几句,"周主任,久仰久仰。"

  当时周渠笑着问她,"你什么时候'久仰'过我?"

  郑微鬼灵精地回答:"那天招聘的时候,周经理的风采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这样呀。"周渠的笑意就更深了,"那好吧,既然我们是第二次见面了,你又对我'久仰',那你还记不记得我叫什么名字?"

  郑微心想,这个问题也太奇怪了,他刚才明明还给了她名片。可是问题的关键在于,她接过名片的时候装作看得很认真,实际上根本就心不在焉,也就记得他姓周,是什么助理和市场部主任,具体名字是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名片是还包包里,可她总不能现在翻出来看吧。

  究竟叫周什么呢?郑微张口结舌地愣在哪里,右手无意识地挠了挠头,想破了脑袋也想不起来。

  看着她这个样子,周渠当时忍不住就笑出了声,"你看,果然就'久仰',仰得太久,你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郑微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只能跟着"嘿嘿"傻笑,看来马屁是拍到马腿上了。此后在总部大楼培训的半个月里,她也偶尔碰见过周渠几次,每次都自觉心虚,尴尬万分,这一回不巧又碰上了他,让她怎么不头疼。

  头疼归头疼,他毕竟是机关的部门领导,又是什么总经理助理,中建是个上万人的国企,能爬上总部机关的都大有来头,何况他还是举足轻重的市场部主任,她这样的小虾米除了乖乖留步听候指示,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周主任找我有事?"她又开始不自觉地把一只手放在头上。

  周渠的笑意又开始在嘴角荡漾。这个人干嘛老笑话她?

  终于,当他收起笑容说:"郑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留了下来吗?"郑微才发现,他严肃起来的样子更不好打发。

  她想了想,有些沮丧地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知道。是因为你们想录用我原来的男朋友。"

  "没错。"周渠面无表情地说。

  郑微忽然有些难过,她辩驳道:"可是,我当初面试的时候并不知道他会离开,我没有骗你们……"

  周渠说,"中建不招女生,并非性别歧视,因为今年我们重点招聘的是工程技术方面的人才,根据往年的经验,很多女孩子都适应不了工地的工作,这对公司,对女员工本人都是一件不利的事,要知道,中建本身就是一个以建筑施工为主业的企业,机关和各分公司的管理岗位毕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大学生还是要到基层去的,所以为了职工队伍的稳定,我们尽量不招聘女性的工程技术人员,尤其是你这样一看就知道成长的城市里的独生子女家庭的女孩。"

  "我知道的。"郑微抬起头,"但是,也许我并不像你们想像的那样吃不了苦,我也有我的优点呀。"

  周渠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的优点吧,也不是没有。G大的建筑工程学院还算不错,你也算正正经经的土木专业毕业生,不过依我看,你的专业知识也算不上拔尖,放到下面,也顶多是个勉强合格的技术员;看起来是一付聪明像,可惜只是小聪明;胆子挺大的,沉稳就欠了一点;还好长得不错,不过也算不上特别漂亮……"

  "那个……周主任啊",郑微知道打断领导的话是很不礼貌的,但是听到有人如此直截了当地把自己的缺点摊开来说,难堪之余还是有点受不了,"成功人士时间应该都很宝贵吧,您浪费这么多时间,就为了分析区区不才小人我?我有点过意不去……"

  "说你做事不够沉稳吧,你还不信,我话都没有说完。"周渠寒下了脸,郑微总算见识到他笑容后的另外一面,有些吓人,她不由立刻噤声,乖乖听下去。

  "我跟你说这些目的只有一个,你可能各方面都算不上特别理想,但是你要明白一点,即使当初是因为看中那个挺优秀的男孩子才连带留下你的简历,可中建从来不招没有用的人。你把他称为前男友,也就是说他已经是过去式,那你不妨告诉你自己,你进中建与任何人无关,也与他无关。我要说就就这些,好了,你去吧。"

  做领导就是好,训完了人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人。郑微看着周渠的背影,她问自己,是吗,我真的是靠自己进入中建的吗?

  还没想明白,那位疑似黎维娟近亲的男生走了过来,熟络地向她打探,"郑微,原来你跟市场部的周主任认识呀,难怪……"

  "什么呀,他刚才问我洗手间往哪走。"郑微没什么底气说。

  还好这男生没有再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下去,边跟郑微往外面走边说,"唉,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分到哪里呀?"

  郑微茫然地摇了摇头,"你呢?"

  "我哪知道,不过留在机关是不可能的,只能在心理求神拜佛能分到一个好一点的分公司。"那男生说。

  郑微问,"分公司还有好的和坏的?"

  "你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中建一共有十四个分公司,散布在全国各地,一个妈生的孩子还有好有孬,这些分公司的效益当然也不是一样的,谁不愿意留在好的那一个?能在分公司也就算也,好歹也是主业,听说倒霉的话还有可能直接被扔去三产,那就跟直接放逐就没两样了。"

  "你懂得真多。"郑微做了个卡通里两眼冒星星的动作。

  "事关前途,不想的是傻瓜……我不是指你啊。"那男生有些苦恼,"听说有些分公司的项目部都在西藏、甘肃那些边远地区,有些住在工地上,一个月才能进城一次。唉,我们都是没有什么后台的,估计也只能任人挑拣了,要是能进二分该有多好。"

  "二分?"

  "二分就是第二分公司呀,就在我们G市,地地道道的总部嫡系,据说每天最赚钱的工程和最好的设备都在二分,历届公司领导大部分都是从二分提拔上来的。"

  "哦。"郑微恍然大悟。

  "不过我们是不可能进二分的,里面的职工大多数都是领导的家属和传说中的精英,总经理的儿子据说也在二分。"

  郑微一边听一边想,她算是又长见识了,社会真复杂,就连一个单位里边都有那么多门道,她居然什么都不懂,自己都不禁觉得自己的确不是个聪明的孩子。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5:2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第三章 玉面小飞龙版的超级秘书

晚上,公司宴请新人,白天参加和观看演出的人基本上都出现在晚宴现场。公司领导发完话后开始挨桌敬酒,连带表示对新人的关心和问候,他们这些菜鸟大多数不怎么会说话,当然也有少部分玲珑世故的,主动回敬领导,说一些漂亮的场面话。郑微和韦少宜坐一桌,她还不怎么习惯这种单位应酬的场面,只觉得有些人说的话实在肉麻,让她这样一向以嘴甜著名的孩子都听不下去。

  领导一行终于巡到了她们这桌,满桌人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听着一个干练漂亮,秘书模样的女子挨个给他们介绍,谁是总经理,谁是书记,还有副总、总工、总会计师、工会主席……一轮介绍下来,包括郑微在内都听得晕晕乎乎,只知道眼前的都是"总",反正对着领导傻笑总不会错。作为总经理助理的周渠也在其中,本来在郑微眼里自动归类为"大叔"的他站在一群秃头腆肚的领导堆里简直是鹤立鸡群,让郑微深感参照物果然是很重要的。这个时候的周渠并没有对她表现出任何的特别留意,郑微也和其他人一样,一个个弯腰跟领导碰杯。

  似乎领导团对这一桌出现了两个女生深感兴趣,都夸她们是今年中建的两朵小花,还连说以后公司的单身汉之间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不知是哪个"总"提议,让两个女生把酒杯斟满,各自再跟领导喝三杯。周围的人纷纷开始起哄附和,似乎全场注意力的焦点都集中在这一桌上。

  来的都是大领导,既然发了话,小兵不得不从。郑微端起小酒杯,不禁有几分为难。她不是扭捏之人,不过以前在大学里最多也不过是喝喝啤酒,白酒是半点也没沾过的,集体敬的第一杯她没真喝,酒在唇上碰了一下,已觉得辛辣地不行,她害怕自己受不了这酒劲,醉了可就丢人了。韦少宜似乎跟她一样也是窘得满脸通红,周围有人凑热闹地起哄鼓劲,几个领导的眼睛齐刷刷地落在她们身上,简直就是骑虎难下。

  "女孩子能喝一点酒是好事,显得更有英气,我们中建的女将要的就是这股英气。难得公司领导都在,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跟领导连碰三杯的。"说话的是那个陪同而来的漂亮女子。

  "小施说得有道理。"总经理笑了。

  郑微恨不得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要钱把机会给你行不行。她眼睛不经意瞄到周渠,察觉他似乎微微地朝她点了点头,郑微立刻会意,咬了咬牙,索性将一次将三小杯酒统统倒入一个大杯里,然后举杯,大声说,"我没喝过白酒,就让我一口吞下去吧。我敬各位领导一杯。"还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她已经"咕噜"一声将酒一口气全咽了下去,辣得一张小脸变得通红,眼泪都差点流了下来。

  周渠带头鼓掌,立刻掌声一片,领导连称这个小姑娘有意思,接着就把视线换到了郑微对面的韦少宜身上。韦少宜没有举杯,始终沉默地站在那里。听到有人催促,她开口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喝酒。"

  那个被称作"小施"的女子笑着说,"平时不喝,现在锻炼一下也没关系。"

  韦少宜依旧不语,最后在众人开始沉默的注视中说了一句,"我不认为我需要这种锻炼,喝酒跟我的工作能力没有关系。"

  大家面面相觑,还是领导见过世面,也不跟她计较,呵呵一笑互相说,"这个姑娘也有性格。"

  "两个小女孩都有点意思"

  ……

  他们离开的时候,郑微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发热,借着酒劲,她朝着韦少宜竖起大拇指,"你够牛的!"

  她一度以为自己会醉,头也着实晕了一阵,但是没想到回去的路上冷风一吹,打了个激灵,又慢慢地神志清明起来。她想,职场真可怕。

  第二天就到了决定他们这批新人命运的日子,会议在机关多媒体大会议室举行,领导坐台上,小兵坐台下,在座还有昨天已经见过的那些中层负责人。人力资源部主任最后上来,掏出一张名单逐个念出每个人的归属。

  "XXX,第九分公司,XX,物业公司……"

  据说散会之后,分到各个公司的新人就会被该公司领导领回去,她忽然有种想笑的感觉,真滑稽,仿佛牲口集市,大家挑中了中意的驴或马,付了钱便可各自牵回家去,从此听天由命,任人奴役。

  正在强忍笑意,她就听到了自己的大名。

  "郑微,第二分公司……"

  她进二分了?她真的进了传说中的二分?郑微偷偷捏了自己一把,是疼的,可是她凭什么呀?

  如果这还不够让她惊讶的话,那么,接下来韦少宜的归属才真正让她大吃一惊,韦少宜被分去了瑞通公司,瑞通就是所谓的三产,虽在中建管辖范围内,但资产和人员编制都在国企之外。三产也就罢了,中建的三产好几个,也不乏效益十分好的,偏偏这个瑞通是个老大难,爹不疼妈不爱的,出过几次严重的安全事故,年年都在亏损的边缘,要人才没人才,要设备没设备,虽说也在G市,但接的都是大家挑剩的工程,既辛苦又没钱。

  郑微困惑,按说韦少宜能够破例进入中建,家里也是有点门路的,何至于落到这种田地?韦少宜本人倒是一脸漠然地坐在那里,平静得仿佛没有对这个结果感到丝毫的意外。

  郑微和其余两个男生是被一个和蔼的中年男子领回二分所在的办公大楼的,后来她才知道这个人是二分的副经理,姓王,分管施工和安全。

  正式上班第一天,她被单独叫到了二分人事部办公室,人事部主任对她倒是客气有加,不但让她坐下,还支使人给她倒了杯水。郑微受宠若惊,捧着水就打听,"主任,我去哪个项目部。"

  人事部主任笑了,"你哪个项目部都不去?"

  "为什么呀。"郑微大惊。

  "我们对你另有安排,你的岗位在经理工作部。"

  "经理工作部?"郑微不知所云地重复。

  "是的。"胖胖的人事部主任说,"你很走运,不用下到工地,不但是在经理工作部,而且你将是我们二分的经理秘书。"

  郑微手中的水几乎都要泼出来,"我?!我去做秘书?主任,你不会搞错了吧,我是学土木的,我怎么能做秘书呢?"

  人事部主任似乎被她过于激烈的反应吓了一条,"这种事怎么会搞错。"

  "不行的,不行的,拜托你再考虑考虑,我胜任不了这个岗位,什么呀,让我去做秘书,太荒谬了,简直搞笑嘛,我一不耐心细致,二不善于写文章,而且专业不对口,我四年的土木白学了?"她放下了手中的水,不由分说地站了起来。

  "你先听我说。这不是我的安排,而是上面的决定,除非你不打算留在中建,否则就要服从工作分配。"

  "经理难道以前没有秘书吗,为什么要我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新人去做他的秘书?"郑微百思不得其解。

  人事部主任压低声音说,"我们二分刚面临领导层的人事调整,新上任的公司经理要求对原有的经理工作部人员重新进行整合,你是他点名要的秘书。"

  郑微眼前马上出现了一个秃头的中年人形象,心里哀叹,完了完了,不知道昨天晚上是不是被某个色狼大叔看中了,我这样一朵小白花,要是去做了色狼的秘书,岂不是羊入虎口?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5:4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好像是看出了郑微的想法,人事部主任说道,"你不要小看了秘书这个岗位,我们二分历届的秘书都是极其能干的角色,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胜任的,你前任的前任,叫做施洁,现在是公司总经理秘书,年纪轻轻,副处级,级别是一回事,施洁一说话,总部的部门主任哪个不让她三分;你的前任,刚刚结婚,丈夫是总部总工程师的儿子,现在她是总部外事办副主任。我们二分不同于一般的分公司,这是出人才的地方,你的岗位如果把工作做好了,就是一个极好的跳板。而且你不要误会,办公室秘书绝对不像你想像中那样不堪,看你是个小姑娘才跟你说句题外话,真正做到二分经理这一步的人,也算得上成功人士,越是精明的人,越是不可能对自己的秘书有任何想法,你要做的,只是干好自己分内的工作。"

  话虽如此,可是郑微依旧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打死她都没想过自己会做文职,小说里的秘书也多,不是性感妖娆的甜心就是梳个包包头,带黑框眼镜的老处女,她玉面小飞龙应该在工地上挥斥方遒,怎么能做领导的跟屁虫。

  于是她转了一圈,犹自负隅顽抗,"我没有经过这方面的培训,一直以为我将来会是个工程师,文秘方面什么都不懂。为什么偏偏是我?"

  "因为我需要一个土木毕业,有一定专业知识的秘书,而不是一个外行的花瓶。"说话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人事部的门口。

  "周主任……不,周经理。"人事部主任也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看着门口的人说。

  郑微狐疑地望过去,顿时傻了眼,那个人不是周渠又是谁,他就是二分新官上任的经理?这演的究竟是哪一出?

  "任何大学生在新工作面前都是一张白纸,不懂就要从头学,我做事一向认真,所以我的秘书也不好当。这样吧,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不做也不要紧,我可以给你另外的工作安排。希望你认真想清楚,我的办公室在六楼。"

  郑微在矛盾中挣扎了一天,她一方面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事秘书这一行,另一方面更没想到她的顶头上司会是周渠。其实倒不是说有多排斥这个岗位,她只是没有心理准备,压根就没往那个方向想过。

  她后来给阮阮打了电话,阮阮的声音怪怪的,好像哭过,郑微问她怎么了,她只说感冒了。听了郑微的话,阮阮也想了很久,"你们人事部主任说得也对,真正事业上成功的男人,一般不会蠢到对身边的人动脑筋,做秘书确实是跟我们的专业不一样,但也没人规定工作必须跟专业对口,况且这是个最接近领导的职务,在人情世故方面可以学到很多东西,对于你以后的提拔也是有好处的,只要别彻底地丢了专业知识,锻炼几年,你会更全面,发展也会更好。这是我的看法,关键要是要你自己决定。"

  郑微挂了电话,在床上翻来覆去很久,周渠说的是有道理的,她的专业知识在同学里并不拔尖,以后顶多也是个勉强够格的小技术员,既然如此,何不另寻出路?秘书,周渠的秘书,小飞龙版的超级秘书,好像听起来也不算太坏。

  第二天一早,神清气爽的郑微出现在六楼的经理办公室,她往周渠的办公桌前一站,便一付壮烈成仁的模样说道,"领导,我来了。我的办公桌在哪?"

周渠所在的经理办公室是一个大的套间,郑微的办公桌就在外面的小单间,任何员工和访客进出周渠位于里间的大办公室,都必须经过她的桌前。

  郑微半是新奇半是摸索地在这个位置上坐了两个多月,慢慢地也从开始的晕头转向变得从容了许多。其实相对于CAD制图和钢筋配比率的计算,办公室工作要容易掌握许多,她主要的日常工作无非是代替周渠接待一切的访客,过滤电话和邮件,安排他的日常行程,做好上传下达、文件收发,偶尔也需要为他准备和搜集一些文字材料和会议记录。简而言之,她就是周渠在工作上的一个全职保姆,领导的跟屁虫,她一切的工作重心就是围绕着周渠行动来开展,以服务好领导为至高宗旨。对于自己的工作,郑微的总结便是以下内容:出差:领导未行我先行,看看道路平不平;吃饭:领导未尝我先尝,看看饭菜香不香;开会:领导未讲我先讲,看看话筒响不响。

  所以,名义上她虽然在经理工作部主任的管辖范围之内,但是实际上她只需听从周渠一人的吩咐,无论请假或外出,只有在周渠的认可之后方可作准。在拥有两千员工的二分公司,周渠是负责全面工作的一把手,作为他的秘书,不说普通员工,就连各职能部门的负责人在这个小姑娘前面都要礼遇三分,郑微性格又讨人疼,平时不管是工人还是领导,只要出现在经理办公室,她一概都笑咪咪得接待,在办公楼里遇见了同事,不管老的还是少的,男的还是女的,她就像嘴里抹了蜜一样甜,什么好听就挑什么说,哄得一个两个心花怒放,谁不说新来的小秘书是个鬼灵精一样的丫头,偶尔她在周渠的授意之下将许多不愿意接见的不速之客拦在门外,或者一时冲动办事不够圆滑,大多数人也都不与她计较。就连周渠不时也被她逗得开怀大笑,连称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马屁精。

  如果说在二分里,郑微对谁心存一丝畏惧的话,那便只有朝夕相处的周渠。周渠是个矛盾而有意思的人,他并不是一个喜欢摆出一付严肃面孔来对下属起到震慑作用的领导,相反,大多数时候他面带笑容,举止言谈也相当随和,甚至偶尔有下属跟他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他也不以为忤。虽说也是工科出身,但他并不像大多数技术人员一样沉闷无趣,工作之余,他的爱好涉猎甚广,喜欢音乐、热爱运动、见闻广博,下得一手好棋,他会在下班时间礼貌而独到地夸奖女员工的香水,也会注意到郑微的新裙子,并予以表扬,但是,包括郑微在内,没有人敢在他的随和之前有丝毫的放肆和忘形。起初新官上任之时,二分还有少数几个资深的中层负责人不把他放在眼里,明里暗里偶有抵触心理,对他交待的事情阳奉阴违,周渠也不跟他们计较,有时找到他们谈话,也是笑容可掬,尊重有加,但言谈之间却往往一阵见血,直指要害,让人无从辩驳。他的原则向来是先礼后兵,心里有数的大多暗自收敛,遇上冥顽不灵的,收场大多不甚光彩,郑微上班几个月,就曾见到两个中层老主任直接落马,一个内退,一个至今在后勤部种花。就连郑微也明白了周渠笑容后面的铁腕和精明,他平时对下属的工作干涉不多,可心里明镜似的,谁也不愿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了差池。

  周渠在工作上相当细致,许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郑微要做的只是一些琐碎的日常事务,工作量并不大,但是他对她要求甚高,凡事稍有不满意便会打回去让她重做,一次又一次,直到他点头为止,郑微曾经由于一份文件用订书机装订不够工整对称而被他要求反复在废纸上练习,直至下意识地在养成在文件或资料左侧两厘米处下钉,无论何时用直尺衡量订书钉均在同一水平线上为止。平时他加班多晚,不管是凌晨一点或是两点,郑微必须奉陪到底,次日不得以任何理由迟到――从上班第一天开始,他就要求她必须在他到达办公室之前的五分钟出现在她的位置上,只要他熬夜之后能按时上班,她绝无偷懒的借口;他在工地的烈日下一站几个钟头,她也定然要在他身后曝晒到底。刚开始上班的时候,还经常出现这样的情景,他会在某个时间出现在她面前,轻敲她的办公桌,说,"郑秘书,我提醒你一件事,现在已经到了你应该提醒我开会的时间。"只要他一叫她"郑秘书",她就知道自己肯定被他抓到了小辫子,不需他责骂,自己已汗如雨下。

  她以往并不是一个细致的人,从小也没侍候过谁,开始的时候难免委屈,暗里抱怨他不近人情,久而久之也养成了习惯,自觉在做事的过程中再三反省,力求谨慎,唯恐出现纰漏。周渠明里挑她毛病的次数慢慢减少,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做事简直脱胎换骨。其实她也明白遇上了周渠绝对是她的福分,他虽严厉,但相当有耐心,骂过之后并不往心里去,几乎是手把手地教会她做事的方法和为人处世的原则,所以她对周渠始终心存感激和崇敬,她可以在下班时跟他下棋,两人面红耳赤互拍桌子叫骂,也可以在饭桌上私下取笑他酒量不佳,但是一到上班时间,立刻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造次。她在后来的工作中接触到许多其他分公司的秘书同行,他们当面对自己的领导毕恭毕敬,可大多背后讽刺暗骂,不以为然。只有她,她对周渠是发自内心的认同和崇拜,他事业顺利她会由衷开心,他遇到困境她会感同身受地担忧,人前人后不自觉地对他维护。他对于她而言是一种很微妙的存在,既是领导,又亦师亦友,亦父亦兄。这种感情完全出自一片赤子之心,全无半点杂念,他和她朝夕相处,即使孤男寡女单独在办公室里加班至深夜,也从不疑有它,郑微连想都没有往别处想,人前人后两人俱是坦坦荡荡,一个是风华正茂的上司,一个是年轻娇美的秘书,日日同进同出,公司上下也从未有过流言蜚语。就连周渠的妻子,某会计事务所的注册会计师魏存晰也对郑微喜爱有加,郑微也一口一个魏姐地叫,许多次应酬场合周渠不胜酒力,魏存晰也要郑微亲自和司机送他到自家楼下才肯放心。

  当郑微在工作上慢慢褪去了毛躁之后,周渠对她的信任也益发明显,他的办公桌从不允许除了她之外的人整理,来人来客都放心交由她过滤,他叫她传递的机密投标文件从来由她封装,并且,他会在她的面前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对某人某事的不满和牢骚,甚至包括对自己上司的抱怨,有情绪的时候他人前克制,在她面前也毫不避讳地大发雷霆。对于她的信任,郑微的回报就是即使在梦中,也反复提醒自己,有些话只能记在心里,绝对不能诉之于口,就连说梦话也不行。

  郑微秘书生涯中第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出现在工作大半年的时候,一日周渠出差在外,二分的工会主席不知情,拿着一份年末公司运动会的经费申报表来到经理办公室,想获得周渠的签字同意。工会主席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姓李,为人亲切又热心,特别喜欢郑微,人前人后都说遗憾没有儿子,否则非把郑微娶回家去做儿媳妇不可。郑微叫她李阿姨,有事没事也喜欢跟李阿姨闲话长短。她告诉李阿姨领导不在,李阿姨就顺便在郑微对面的小沙发坐了下来,边聊天边倒苦水,无非是二分今年忙了一年,员工都辛苦了,工会想为员工做点实事,搞些大家喜欢的活动放松一下,只是苦于没有经费。她问,"微微呀,你说我报的这个金额周经理会不会批呀。"

  郑微笑着说:"这事我哪知道。"

  李阿姨就说,"你不知道谁还会知道,我就随便问问你,依你看周经理会怎么样?"

  "这个呀……"郑微有些为难,她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阿姨就是私下问问,我问了张副和钱副两个副总,他们都说周经理肯定会同意,我才敢把这个预算表拿过来,你也知道,他在资金方面抓得紧,谁想没事找涮?你整天在经理身边,多少也比我们明白他的心思,你就给个话,好让我也心里有个底。"

  郑微含糊其辞地说,"要是为员工办实事,经费又合理,我想周经理应该会同意的。"

  李阿姨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五天后周渠出差回来,上班第一天下午,就把郑微叫进了他办公室,二话不说就把一份文件扔到她的面前,"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工作上一向要求严格,但是从未有过这样针对她的凌厉,郑微顿时有些懵了,连忙拿过那份文件,这不就是前几天李阿姨拿上来的经费申请表?

  "我怎么了?"她犹自懵懂地说。

  周渠一拍桌子,"我什么时候同意过这笔开支,你知不知道我回来的时候,工会已经在作活动的前期筹备工作,所有的钱都是从李主席掌管的工会会费中垫支的,就等着我出差回来签字,然后到财务部领钱后填补回去。活动可以搞,但是我不认同她们以往那种铺张的方式,刚才我问是谁批准她们在我回来之前提前准备的,她们说是你亲口说过,周经理一定会同意的……郑秘书,你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郑微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又下不来,明明想辩驳,却无从说起,她的的确确好像说过这样的话,但又完全不是这个意思。

  "我……我没有让她们准备前期工作,是李阿姨……"她抓着那份文件,六神无主。

  "行了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在这个岗位上,首要第一条就是谨言慎行,灵活机变,宁可不说,也别让人抓住话柄,你倒是好,别人设好圈,你立马傻不拉唧地往里跳。"

  郑微红着眼说,"李阿姨说,张副跟钱副都说过你会同意的……"

  周渠失笑,"这种话你也能信,老张和老钱在副经理的位置上那么多年是白干的?他们会傻到代表我在李主席面前说这种话?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工会那是看准了我不会同意,拿你这个傻瓜垫背,先斩后奏罢了。"

  这个时候郑微还不忘给李阿姨开脱,"李阿姨是领回错我的意思了,都怪我多嘴。"

  周渠也不多说,直接示意她走到他办公室隔出来的休息室里,让她别出声,然后一个电话把李主席叫了上来。

  话没说几句,周渠还来不及发难,李主席已经痛定思痛地反省,"经理,这次的确是我不对,但我的出发点是好的,我看经理您出差在外,不敢打扰,但是又怕等到您出差回来后筹备时间不足,就上来问了郑秘书的意思,她说周经理肯定会同意,我们都以为那是经理您的意思,谁知道她一个小秘书敢擅自说这种话。"

  ……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6:0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直到李主席离开后一会,郑微才打开休息室的门慢慢走了出来,周渠冷冷看着她,一句话不说。他无需一字废话已经让她知道自己又多愚蠢,亲切的李阿姨,热心的李阿姨,掀开那层笑脸,一切如此真实而丑陋。

  她哭也哭不出来,双手手指紧紧地在身前纠缠,指节苍白。

  周渠最后叹了口气,"你还年轻,太多人情世故你还不懂。我希望你记住这一课,郑微,无论是工作和生活,都切记凡事三思而后行。"

  那天下班,郑微在办公楼下邂逅李阿姨,阿姨的笑脸一如既往亲切,"微微,去哪呀,跟下男朋友约会吧,这么行色匆匆的。"

  郑微笑得甜甜地,"哪里有什么男朋友呀,还等阿姨介绍呢。我先走了,阿姨再见!"直到看不见李阿姨的背影,郑微的笑脸才慢慢地卸了下来,她觉得刺骨的心寒。

  很久以后,当有人称赞已是资深员工的郑秘书为人精明谨慎,讲话做事滴水不漏,郑微都在心里苦笑着感激李阿姨,感激那些给她上过一堂又一堂课的凉薄的人们,其实并不是这个世界变得丑陋,世界原本如此,不过是她往日太过痴傻,等她终于一觉醒来,心怀孤勇,不顾一切的小飞龙已消失在身后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6:2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第四章 我还清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毕业正好一年,郑微就被一枚红色导弹炸得晕头转向。回到原籍教书的何绿芽和师兄修成正果,他们的婚礼在一个七月的周末举行。除了远在北京的黎维娟和新疆的朱小北,其余三人都准时出现在小镇上的婚礼现场。卓美毕业后胖了一圈,她跟家里介绍的理想对象登记了,说不上多爱,而日子依旧平稳安逸。郑微和阮阮见面之后两人几乎寸步不离,她们都在感叹,果然越是简单的人越容易获得幸福,绿芽也一样,大学时候说不谈恋爱的她居然第一个把自己嫁了出去,看着她依偎着老实憨厚的师兄,在朴素而简单的新房里淡淡微笑,这种幸福女人的光辉让原本在402并不出众的她显得如此夺目,美丽的阮阮,可人的郑微这一刻在她面前黯然失色。何绿芽的爱情如同小溪,涓涓溪流,终入江河,而那些波澜顿起的爱情反倒远不如它永恒。阮阮说得对,在爱情里付出的心血和收获的幸福从来不成正比,越想去爱的人就越得不到爱。

  晚上,除了卓美喜宴后赶回了家,阮阮和郑微都在绿芽的挽留下住在了小镇上,黎维娟打来了电话,絮絮叨叨地教了何绿芽不少婚后掌握经济命脉的秘诀,最后,还是感叹,"你是我们'六大天后'中第一个嫁出去的人,真希望借着你的东风,一个两个都找到好的归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三人听了,相视一笑。

  然后是朱小北,电话一通,郑微就对着话筒大喊一声:"猪北,葡萄干吃腻了没有,我想死你了!"

  朱小北的笑声一如往日干脆,她说:"你们知道我现在人在哪里吗,我刚从我初恋情人的家里吃完晚碗回来……呵呵,别急着羡慕我,今天是他儿子百日宴,他娶了个当地的维族姑娘,生的孩子漂亮得就像混血一样……以我如此优异的基因拥有者,也不得不承认,即使是我和他的孩子,也绝对不可能比这个小孩长得更好。他过得好,我真开心,绿芽,你结婚了,我也为你开心……我真开心……"

  把幸福的新娘新郎送回了洞房,阮阮和郑微散步走回镇上的招待所。阮阮忽然说,"微微,回去后我请假去你那跟你住几天好不好?"

  郑微大乐,"这当然好……不过,你不用上班吗?"

  阮阮说,"我怀孕了,微微。"

  ……

  郑微退后两步,用一种不可思议眼神打量阮阮,"真的吗,真的吗,阮阮,你真的要做妈妈了?太神奇了!"她喜悦而又小心地盯这好友平坦如初的小腹。

  阮阮只是笑了笑,喜出望外的郑微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阮阮,你告诉赵世永了吗?"

  阮阮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郑微不解,"说了还是没说呀?"

  "我前几天还见过他,我说,世永,我可能怀孕了,他吓得面如土色,话都说不清楚,只会不停地重复,不会吧,不会吧,我们明明做好了安全措施……"阮阮笑着摇头,"我明知道他一直都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真正见到这一幕,仍然失望。所以我后来跟他说,我开个玩笑,骗你开心而已,他这才如释重负。"

  郑微气急,"这个该死的赵世永,要不是他做的好事,怎么会有孩子,竟然这点担待也没有。阮阮,你怎么能说开玩笑呢,这么大的事,你得跟他说马上结婚,就算他家里再不近人情,现在也没道理再阻拦你们。"

  阮阮说,"我不会跟他结婚的。"

  "为什么呀。"郑微怒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还不肯结婚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我了解世永,如果我说,为了孩子我们结婚吧,他会答应的。问题不在他身上,是我,微微,是我不能嫁给他了,在我说出怀孕,他惊慌失措的那一刻,我的爱情就彻底地死了。这些年,我缝缝补补这段感情,始终不愿意离开他,那是因为我珍惜我青春的时候最初最好的感情,现在才发现,这段感情从来就不是我想像中的样子。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但是,你们还有孩子,那个臭男人不要也罢,孩子怎么办呀?"郑微担忧不已。

  阮阮把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仿佛想感受那里传来的微弱感应,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但是她说,"可惜它来的不是时候,我爱孩子,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没有办法伟大,我不想苦情,不想为了这个冲动含辛茹苦,这个代价太大了。微微,我要打掉它,这就是我得在你那里住上几天的原因。"

  郑微拉住阮阮的手,哽咽地说,"你放心,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偶有水滴溅在两个女孩紧握的手上,落下来时温热,转瞬冰冷,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回到G市,郑微就陪阮阮去了市里最好的医科大附属医院,重新做了一轮早孕检验,确定怀孕并推算出大概在45天左右,中年的女医生低头写着病例,头也不抬就问道:"生下来还是打掉?"那口气淡漠冰冷得仿佛在阮阮肚子里的不是一个即将成型的生命,而是一个肿瘤。

  阮阮咬咬牙,"打掉。"

  由于胎儿未满50天,尚可以用药物流产,走出了诊室,阮阮忽然显得有几分虚弱,郑微让她坐在走廊上,自己去排队领了药。晚上,在郑微的宿舍里,阮阮一个人在书桌前坐很久,然后趁郑微出去倒水,就着桌子上打开的啤酒一口气将药咽了下去。她还记得,赵世永第一次教会她喝啤酒的时候曾说,啤酒入口的味道虽然苦涩,但你轻轻让它流淌过舌尖,再细细地品味,你的舌尖上就仿佛盛开了一朵清芬的花。现在这朵花凋谢,嘴里除了苦,就是淡然无味。

  第二天回到医院,在产科特有的药流休息室里,阮阮吞下了第二颗药,她的宫缩比同一病房里的其余十来个药流的病号来得更快更强烈,别的女病号都有丈夫或男友陪同,她身边只有郑微。郑微坐在床沿,看着她紧紧地蜷在墙边,哼也不哼一声,脸颊两侧的碎发却都已被汗水浸湿,临乱地黏在半点血色也没有的脸上。

  郑微吓坏了,跌跌撞撞地跑到隔壁的诊室,把情况告诉值班医生,医生只是淡淡地说,个人体质不同,服药后的反映也是大相庭径,有人不过是像来了次例假,有人却疼得像鬼门关上转了一圈,都是正常现象,不用大惊小怪。郑微急怒攻心,人都那样了,还说大惊小怪,但她毕竟克制住了自己,这个时候跟医生起冲突太不明智了,她只得寸步不离地守在阮阮身边,祈求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半个小时候,阮阮强撑着坐了起来,让郑微陪着她去了趟洗手间,她关着门在里面很久,郑微不敢催促,又担心得不行,只得在洗手间外无头苍蝇一般徘徊。大概过了十分钟,阮阮才全身被水浸过似地走了出来,手上是一团白色纸巾,她在郑微搀扶下回到诊室,医生打开那团纸巾,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一小块肉状的物体,然后拿出一根棉签,随意地拨动翻看了一会。

  她每拨动一次,郑微就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抽紧一下,几次下来,几乎无法呼吸,阮阮却一直虚弱而冷静地的看着医生的动作,仿佛看别人的游戏。

  "好了,胚胎排出完整,你们可以走了,回去按医嘱服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医生叫住了,"唉,这个你们带走,在前面卫生间前的垃圾桶扔了吧。"

  阮阮把它抓在手里,经过卫生间的时候,轻轻将它抛入了垃圾桶,走了几步,郑微忍不住转身,阮阮制止了她,"不要回头。"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郑微尤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生命就这样灰飞烟灭,只因为它出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步履有些蹒跚的阮阮对她说,"有些残忍是吧,以前我们怎么就不知道,感情也会是血淋淋的。这样也好,我还清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郑微无言以对,正想得出神,就听见一个迎面走来的男子叫了声,"哈,是你呀,爱哭鬼!"

  她环顾四周,除了她们再没别人,可那男子分明一付陌生面孔,她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你跟我说话吗……你哪位?认错人了吧?"

  那男子哈哈大笑,"怎么可能认错,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来着,反正是我研二的时候,你在我的宿舍里,蹲在我面前揪着我的裤子哭得气动山河,鸟兽皆惊的,最后还是我把你请上了公车。你忘了我可忘不了,你哭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后面几个月里都成了那栋楼著名的负心人,在女朋友面前解释了好久才说清楚。"

  郑微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想,原来是他,林静以前的舍友,这事可够丢脸的,如果我赖皮到底,他是不是也拿我没办法?

  那男子不知她的想法,见她沉默,便自动认为她认出了自己,熟络地问,"怎么,你病了?"

  "哦,没有,陪朋友来看医生。"

  那男子点了点头,"这样呀,我老婆刚生了个儿子,我来接她出院。林静不来接你?"

  "林……啊?"郑微一时间有些反映不过来,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那男子向来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觉察出自己有可能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啊,你没跟林静在一起呀?我以为……那次你刚走的第二天,林静就从美国打电话回来,让我把他留下的那本童话书立刻邮寄过去给他,后来我告诉他,书被一个哭得很彪悍的小姑娘带走了,他很久都没有说话。你们后面没联系?"

  郑微匆忙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朋友有点不舒服,我们要先走了。"

  "唉,等等。"那男子相必跟林静交情不错,又说了一句,"去年林静回国,他还说过要去找你,你们没遇上吗,他现在在……"

  "我不想知道!"郑微立即打断他,而后才感到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对方毕竟是好心,何况他曾经在她最痛苦地哭泣时安慰过她,"对不起,已经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学法律的人特有的敏感,那男子重新审视了变了个人似的女孩,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和便签纸写下一行数字,"林静的号码,你拿着,拿着吧,联不联络他是你的事。"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7:0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郑微退后两步,用一种不可思议眼神打量阮阮,"真的吗,真的吗,阮阮,你真的要做妈妈了?太神奇了!"她喜悦而又小心地盯这好友平坦如初的小腹。

  阮阮只是笑了笑,喜出望外的郑微这才感觉有些不对劲,于是试探着问,"阮阮,你告诉赵世永了吗?"

  阮阮先是点了点头,继而又摇头。郑微不解,"说了还是没说呀?"

  "我前几天还见过他,我说,世永,我可能怀孕了,他吓得面如土色,话都说不清楚,只会不停地重复,不会吧,不会吧,我们明明做好了安全措施……"阮阮笑着摇头,"我明知道他一直都还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真正见到这一幕,仍然失望。所以我后来跟他说,我开个玩笑,骗你开心而已,他这才如释重负。"

  郑微气急,"这个该死的赵世永,要不是他做的好事,怎么会有孩子,竟然这点担待也没有。阮阮,你怎么能说开玩笑呢,这么大的事,你得跟他说马上结婚,就算他家里再不近人情,现在也没道理再阻拦你们。"

  阮阮说,"我不会跟他结婚的。"

  "为什么呀。"郑微怒道,"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他还不肯结婚的话,我第一个饶不了他!"

  "我了解世永,如果我说,为了孩子我们结婚吧,他会答应的。问题不在他身上,是我,微微,是我不能嫁给他了,在我说出怀孕,他惊慌失措的那一刻,我的爱情就彻底地死了。这些年,我缝缝补补这段感情,始终不愿意离开他,那是因为我珍惜我青春的时候最初最好的感情,现在才发现,这段感情从来就不是我想像中的样子。我长大了,他还没有。"

  "但是,你们还有孩子,那个臭男人不要也罢,孩子怎么办呀?"郑微担忧不已。

  阮阮把手按在自己的小腹上,仿佛想感受那里传来的微弱感应,神情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但是她说,"可惜它来的不是时候,我爱孩子,可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没有办法伟大,我不想苦情,不想为了这个冲动含辛茹苦,这个代价太大了。微微,我要打掉它,这就是我得在你那里住上几天的原因。"

  郑微拉住阮阮的手,哽咽地说,"你放心,还有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偶有水滴溅在两个女孩紧握的手上,落下来时温热,转瞬冰冷,不知道是谁的眼泪。

  回到G市,郑微就陪阮阮去了市里最好的医科大附属医院,重新做了一轮早孕检验,确定怀孕并推算出大概在45天左右,中年的女医生低头写着病例,头也不抬就问道:"生下来还是打掉?"那口气淡漠冰冷得仿佛在阮阮肚子里的不是一个即将成型的生命,而是一个肿瘤。

  阮阮咬咬牙,"打掉。"

  由于胎儿未满50天,尚可以用药物流产,走出了诊室,阮阮忽然显得有几分虚弱,郑微让她坐在走廊上,自己去排队领了药。晚上,在郑微的宿舍里,阮阮一个人在书桌前坐很久,然后趁郑微出去倒水,就着桌子上打开的啤酒一口气将药咽了下去。她还记得,赵世永第一次教会她喝啤酒的时候曾说,啤酒入口的味道虽然苦涩,但你轻轻让它流淌过舌尖,再细细地品味,你的舌尖上就仿佛盛开了一朵清芬的花。现在这朵花凋谢,嘴里除了苦,就是淡然无味。

  第二天回到医院,在产科特有的药流休息室里,阮阮吞下了第二颗药,她的宫缩比同一病房里的其余十来个药流的病号来得更快更强烈,别的女病号都有丈夫或男友陪同,她身边只有郑微。郑微坐在床沿,看着她紧紧地蜷在墙边,哼也不哼一声,脸颊两侧的碎发却都已被汗水浸湿,临乱地黏在半点血色也没有的脸上。

  郑微吓坏了,跌跌撞撞地跑到隔壁的诊室,把情况告诉值班医生,医生只是淡淡地说,个人体质不同,服药后的反映也是大相庭径,有人不过是像来了次例假,有人却疼得像鬼门关上转了一圈,都是正常现象,不用大惊小怪。郑微急怒攻心,人都那样了,还说大惊小怪,但她毕竟克制住了自己,这个时候跟医生起冲突太不明智了,她只得寸步不离地守在阮阮身边,祈求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半个小时候,阮阮强撑着坐了起来,让郑微陪着她去了趟洗手间,她关着门在里面很久,郑微不敢催促,又担心得不行,只得在洗手间外无头苍蝇一般徘徊。大概过了十分钟,阮阮才全身被水浸过似地走了出来,手上是一团白色纸巾,她在郑微搀扶下回到诊室,医生打开那团纸巾,露出里面鲜血淋漓的一小块肉状的物体,然后拿出一根棉签,随意地拨动翻看了一会。

  她每拨动一次,郑微就觉得自己的心剧烈地抽紧一下,几次下来,几乎无法呼吸,阮阮却一直虚弱而冷静地的看着医生的动作,仿佛看别人的游戏。

  "好了,胚胎排出完整,你们可以走了,回去按医嘱服药,休息几天就没事了。"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被医生叫住了,"唉,这个你们带走,在前面卫生间前的垃圾桶扔了吧。"

  阮阮把它抓在手里,经过卫生间的时候,轻轻将它抛入了垃圾桶,走了几步,郑微忍不住转身,阮阮制止了她,"不要回头。"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郑微尤觉得不可思议,一个生命就这样灰飞烟灭,只因为它出现在一个错误的时间?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步履有些蹒跚的阮阮对她说,"有些残忍是吧,以前我们怎么就不知道,感情也会是血淋淋的。这样也好,我还清了他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

  郑微无言以对,正想得出神,就听见一个迎面走来的男子叫了声,"哈,是你呀,爱哭鬼!"

  她环顾四周,除了她们再没别人,可那男子分明一付陌生面孔,她困惑地皱起了眉头,"你跟我说话吗……你哪位?认错人了吧?"

  那男子哈哈大笑,"怎么可能认错,化成了灰我也认得你,四年前还是五年前来着,反正是我研二的时候,你在我的宿舍里,蹲在我面前揪着我的裤子哭得气动山河,鸟兽皆惊的,最后还是我把你请上了公车。你忘了我可忘不了,你哭完拍拍屁股就走了,我后面几个月里都成了那栋楼著名的负心人,在女朋友面前解释了好久才说清楚。"

  郑微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心想,原来是他,林静以前的舍友,这事可够丢脸的,如果我赖皮到底,他是不是也拿我没办法?

  那男子不知她的想法,见她沉默,便自动认为她认出了自己,熟络地问,"怎么,你病了?"

  "哦,没有,陪朋友来看医生。"

  那男子点了点头,"这样呀,我老婆刚生了个儿子,我来接她出院。林静不来接你?"

  "林……啊?"郑微一时间有些反映不过来,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那男子向来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立刻觉察出自己有可能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啊,你没跟林静在一起呀?我以为……那次你刚走的第二天,林静就从美国打电话回来,让我把他留下的那本童话书立刻邮寄过去给他,后来我告诉他,书被一个哭得很彪悍的小姑娘带走了,他很久都没有说话。你们后面没联系?"

  郑微匆忙地摇了摇头,"不好意思,我朋友有点不舒服,我们要先走了。"

  "唉,等等。"那男子相必跟林静交情不错,又说了一句,"去年林静回国,他还说过要去找你,你们没遇上吗,他现在在……"

  "我不想知道!"郑微立即打断他,而后才感到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对方毕竟是好心,何况他曾经在她最痛苦地哭泣时安慰过她,"对不起,已经过去的事情,我真的不想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学法律的人特有的敏感,那男子重新审视了变了个人似的女孩,飞快地从口袋里掏出钢笔和便签纸写下一行数字,"林静的号码,你拿着,拿着吧,联不联络他是你的事。"

  郑微双手背在身后,最后阮阮将那张纸片接了过来。告别那男子,坐上计程车的时候,阮阮把纸片放在郑微的腿上,有气无力地说,"傻瓜,何必逞一时的意气,跟自己过不去呢?"

  郑微拿起纸片,看也不看就揉成一团,然后摇下车窗扔了出去,车窗玻璃摇上来的时候,她看着玻璃上反射出来的人影,那双眼睛里似有泪光闪烁。

  那个人说林静一年前回来找过她,她并不意外,只是他已经走了四年,1460多天,在这些日子里,在她最伤心绝望的时候,他在哪里?

  阮阮叹了口气,"郑秘书,你知不知道从车窗往外乱扔废弃物是要罚款的?"

  郑微一直面朝窗外,很久之后,她才说,"如果我愿意接受罚款,警察叔叔会不会把证物还给我?"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7:2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第五章 我不是在相亲,就是在相亲的路上

 五天后,阮阮重回S市上班,几日不见,同事只觉得她清减不少,更显超逸,没有人知道在几天前,有什么永远地离开了她。

  郑微后来接到了好几通赵世永的电话,他惊慌失措地询问着阮阮的去向和她的新号码,郑微对待他为时已晚的追悔只有一句话:"我为我和你同为人类而感到羞耻。"

  也许赵世永对阮阮并非没有爱,那段时间,他的电话几乎每天都要消耗掉郑微手机的一格电池。然而爱又如何,他爱的东西除了阮阮,还有许多许多。郑微一再地拒接,他一再地打来,时间长了,慢慢地电话也少了,终于归于沉寂,就像我们的一颗心,曾经火热地揣在胸膛里,滚烫得无处安放,急不可待地找人分享这温度,从没想过它也也有一天会冷却,冷到我们只得自己环紧自己,小心翼翼,唯恐连这仅有的暖意也守不住。

  郑微到中建的第三年,她二十五岁。一个二十五岁,工作稳定,面容姣好,身心健康的女人身边没有男人算不算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郑微觉得不算,但她身边几乎每一个人都那么认为。工会的李阿姨几次三番地把她叫到自己办公室谈心,话里话外都是一个意思,你也老大不小,应该成了家了。就连周渠也时常半开玩笑地对她说,你究竟要找个什么样的,二分这么多青年才俊你都看不上也就罢了,那么一分、三分……十四分,机关、三产、设计院……中建有五千光棍,环肥燕瘦,任君选择,总有一款适合你,别老这么漂着。

  郑微一边打着马虎眼,世上好男人万万千,任我挑来任我拣;一边为自己辩护,二十五岁单身的女青年多着呢,为什么我一定要选?

  周渠的回答是,我看着你就难受。

  大家都说,郑微,我看着你一个人这么漂着,难受。

  很多时候,当我们习惯了一些事情,就不知道这是苦。就像一个贫穷的人,一辈子没有见识过繁华,到死也不知道自己贫穷。郑微总是一个人,她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看电影,有时也跟着一群人去狂欢买醉,最后一个人回家,一个人睡觉。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只是在别人过节团聚的时候,偶尔感觉孤独。单位大院那条从办公楼通往单身公寓的林荫路,她自己陪着自己走过了无数回,每一颗芒果树她都认识,这一棵的果实特别酸,那一棵三年来一次果也没结。她总是笑嘻嘻的,日子不都是这样过吗,直到见过太多投向她的同情的眼神,他们都替她难受,她才恍然觉得,原来自己竟然是可怜的。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自己也强烈而真实地感觉到这一点?似乎是在一个平淡无奇的夏日,她独自从超市购物返来,站在出奇拥挤的公车上,遇到忽然横穿马路的行人,公交车司机急刹车,惯性让她的身体剧烈向前倾倒,就在那一刻,她看到了身边一个跟她同样单薄的女孩,晃了一下就被身边的男友稳稳地拥在怀里。郑微身手一贯敏捷,她立即抓住了手边的护栏,定住了脚步,没有让自己在人前摔得难看,但是当她紧紧地将带着点凉意的金属护栏抓在手里,莫名地有了流泪的欲望。她甚至带着点小小的恶意打量着身边的那个女孩,难道她不如她漂亮?难道她不如她聪明、勇敢、善良?可是她没有她幸运。

  就这样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事,让郑微觉得自己不可以再一个人孤独下去。这世上哪来王宝玔,她从来没有想过为谁守住寒窑,只是以往她相信直觉,总以为直觉会带着她想要那个人来到她身边,而直觉何时才能出现,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再出现――即使出现了,未必不是错觉。

  所以,当李阿姨已成为习惯地说,"微微,我给你介绍一个男朋友吧。"郑微破天荒地回答,"好呀,什么时候。"

  李阿姨办事一向周到又细致,她惊讶郑微态度转变之余,认真询问了郑微父母所在的单位、家庭成员状况,不到三天,就给郑微安排了她的第一次相亲约会。

  那一次郑微见到的人就是何奕,李阿姨一点新意都没有地把他们约在一个中规中矩的西餐厅,寒暄了几句便借故离开。似乎所有媒人都应该这样,郑微也不觉得奇怪,她只是意外李阿姨第一次就把这样一条大鱼抛给了自己。何奕姓何,中建公司总经理也姓何,何总只有一个儿子。何奕是二分最年轻的项目经理,其实郑微认识她,两年多年她跟随周渠下工地,当时就是何奕接待他们,只是后来何奕被派往技术支援中建在孟加拉的工程,一去两年,所以两人算不上熟。

  李阿姨走后,两人一度相对无言,各自冥思苦想合适的话题,何奕先按捺不住地说,"这样坐着真奇怪,我们随便说点什么吧。"

  郑微点头认可,这个时候她是不是应该问问什么是他的人生追求事业规划兴趣爱好,最浅薄,也应当问问他的星座血型,然而鬼使神差地,她的开场白脱口而出,"你喜不喜欢美国?"

  话说出了口,她就被自己的无厘头逗笑了,何奕也跟着哈哈大笑,两人笑了一阵,郑微才问,"你笑什么?"何奕说,"我笑我居然不知道你在笑什么。"

  何奕不喜欢美国,他喜欢一切好的东西和所有漂亮的女孩,他爱玩,也会玩,追求新奇的事物,没有定性,也许这就是何总急着让他结婚的原因,在大多数老一辈人的心中,成家立业的男人才会成熟。何奕这样的性格跟郑微一拍即合简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很快,何总的少爷放着家里几套房子不住,申请住进了单身公寓,不偏不倚"恰好"住在郑微楼上的事情传得二分乃至整个中建沸沸扬扬,大家都事后诸葛地说郑微看起来就有少奶奶的命。然而郑微却在某个周末的下午,约了何奕在她的公寓里下棋,自己却借口出去买饮料,然后一去不回,她在大院里的角落看几个老人打牌直到夜幕降临,因为她知道,韦少宜今天也休息在家。

  就连她这样算不上细心的人也看了出来,每当韦少宜在家的时候,何奕特别喜欢下楼来找她下棋,只要韦少宜走过,他就像个内心雀跃、故作镇定的孩子。郑微和韦少宜不再每日争吵,但关系也算不上改善,她没指望韦少宜承她的情,何奕能否如愿以偿,韦少宜会不会坠入情网,那都是别人的缘法。她只是很清楚地知道,何奕不是她的那个人。

  后来何奕对韦少宜狂热的追求日益明朗,同事们都为郑微惋惜,李阿姨更是恨铁不成钢,到手的金龟婿又平白地脱了钩,但是她和周阿姨,王阿姨、杨阿姨一样,从未放弃已婚妇女的最大爱好,她们源源不断地给郑微输送她们鉴定合格的有为青年。而郑微又太渴望结束单身的生涯,只要对方不至于太离谱,她对这些安排一概来者不拒。她见过医生、律师、会计师、公务员、小老板……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建筑行业的精英,用周渠的话说,那一段时间,她就快要把G市的青年才俊一网打尽,这些人里有些喜欢她但是她不喜欢,有她觉得不错但对方无动于衷,更多的相看两相忘。

  不管面前坐着的是谁,她永远是那句经典的开场白:你喜欢美国吗。有人说喜欢有人说不喜欢,还有人莫名其妙。郑微觉得这的确像一个有点冷的笑话,可是,生活有的时候就是一场黑色幽默。

  也许是因为网洒得太过于铺天盖地,大的鱼进不来,小的鱼又溜走了,郑微走马灯一样的相亲生涯收获寥寥。她曾经想,不就是找个男人吗,多简单的一件事,可事实无情地证明,她偏偏就是找不到。

  不过,虽然没有实现她的既定目标,多见了几个人也并非坏事坏事,至少她在认识了一个大学里的生物老师之后,才知道拿破仑隆头鱼濒临灭绝;至少一个秃头的连锁拉面店小老板给过她两个月都吃不完的免费餐券;至少她还在相亲的时候走运遇见过一个让她花痴不已的年轻外科医生,虽然那个姓纪的医生彬彬有礼地送她回去的时候说:再见,刘小姐;至少她终于明白,即使她愿意将就,其实也是多么地难。

  那一段时间阮阮给她打电话,每逢问起"你在哪里?"郑微都是哈哈大笑,"不要问我到哪里去,我不是在相亲,就是在相亲的路上。"

  她的疯狂相亲终止于G市委党政机关的一个办公室主任,三十五岁,至今未婚,有房有车,而且郑微毫不怀疑他有可能是处男。她跟这个穿着黑色西装,系黑色领带,头发整齐地三七分的男人吃着淡然无味的牛排,听他滔滔不绝地赞美着为下班的丈夫跪着递拖鞋的日韩妇女,痛斥婚前性行为,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岔开了话题。"你平时喜欢做些什么?"

  "鸟,我喜欢养鸟。平时下班我不喜欢出门,外面总是乌烟瘴气,尤其现在的年轻人更是乱七八糟,鸟叫声能让我平静。你呢,我看你挺文静的,你喜欢什么小动物,喜欢鸟吗?"

  郑微憋住笑说,"不,我喜欢猫。"她放下餐具认真地说,"你喜欢下班后在家玩自己的鸟,我喜欢玩咪咪,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份?"

  她模仿周星驰的声音哈哈大笑,自己把自己逗得前俯后仰,最后只记得那个"爱鸟者"惊呆了之后半张的嘴。

  这个事件的严重后果是李阿姨一气之下扬言再也不多管闲事,郑微在打给阮阮的电话里差点笑出眼泪。

  阮阮也笑,她说,"你真胡闹。人家有什么错?爱情可以唯美唯心,相亲就是一场交易,大家把最现实的要求摆到台面上来,合适就好,不合适也罢,你何苦气不过,非要恶搞他一轮?"

  笑声平息下来之后,郑微说,"算了,也许这种方式真的不适合我,阮阮,要男人干什么,不如你跟我做伴。"

  阮阮沉默了一会,"微微,我想我快要结婚了。"

  阮阮要结婚了。郑微大惊之后,觉得如梦一场。她结婚的对象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普外科主治医生,叫吴江,两人从朋友介绍认识到确定结婚意向,一共只见了六次。

  "你爱他吗?"郑微问,其实她心中已有答案。一个只见过六次的人,能有多爱。

  阮阮说,"他挺好的,早些年为了学业没顾得上感情的事,后来回国了,工作一直又忙,他跟我一样都是以结婚为前提来找对象,虽然认识的时间不算长,但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第六次见面他跪下来求婚时,我好像没有什么理由拒绝,也许错过了他,我未必遇得上更好的,就当是为自己找个伴吧,爱上他大概也没有那么难。"


第六章 那就当我是个陌生人

    有没有别的伴娘像郑微一样,当新娘子在婚礼进行曲中挽着父亲的手臂走向红地毯的尽头,她站在新娘的身后,心潮澎湃,眼眶潮湿。世界上还会有比阮阮更加美丽的新娘吗?到场的亲友都对年轻有为的新郎赞不绝口,只有郑微觉得他太过于幸运,他只见了六面,就娶回了世界上最最好的女人。

    这是一个普通的婚礼,两个当事人都不爱铺张,只简单宴请了双方的亲朋好友。阮阮一袭白纱,娉婷地伫立在淡淡微笑的新郎身边,他不是赵世永。当年舟车劳顿只为与爱人片刻相依的她,一心只想把那份感情守成天长地久的她,可曾想到会有今天?爱着的时候,以为那个人就是自己的一生,谁料到一朝梦醒,就站在了另一个人的身边。

    阮阮给赵世永发了喜帖,他没有来。六年的感情输给了一个只见过六面的人,命运自有他的安排。可是不管怎么样,只要阮阮幸福,只要阮阮幸福,什么都值得,在郑微心中,没有人比阮阮更配得上眼前的幸福。

    司仪问,阮莞小姐,你可愿意嫁给吴江先生为妻,一生一世爱他,陪伴他……

    阮阮说,"我愿意。"

    她话音刚刚落下,身边忽然传来了一声抽泣,所有的人才注意到,娇俏的伴娘泪流满面。郑微真是世界上最失败的伴娘,她在好友的喜筵上,终于按捺不住哭泣。只有阮阮明白她,她看着郑微,灿烂地笑,仿佛在用笑容告诉她,自己一定可以幸福。

    新人敬酒的时候,重新补装的郑微持壶和伴郎一起跟随在新人身后,伴娘和伴郎一向都是新人之外的另一个众人瞩目的焦点,尤其是仪态万千的新娘身边站着清新甜美的伴娘,如果这晚有星光,只怕也失去了颜色。面对众人的笑闹起哄的劝酒,郑微一概来者不拒,就连阮阮的那一份,她也代为挡了过去。

    私下的时候,阮阮附在她的耳边,"别喝了,悠着点。"

    她只是笑,"我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可以醉,你不可以醉。"

    十几桌下来,饶是她酒量不错,不由也有几分微醺。下一桌是新郎倌的朋友,吴江一个个介绍下去,"这几位是我们医院普外科的同事,这位是《XX日报》的责编……还有这位,是XX区人民检察院的副检察长……"
     
 楼主| 发表于 2007-9-20 18:57:4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他介绍到那名身长玉立的男子时,那恰好侧对着他们的男子转过身来,点头朝新娘微笑,然后他的视线平稳地投向新娘身后的人。

    "对了,他姓林,叫林……"

    郑微不期然地打断了吴江好心的介绍,她说,"林静,七年不见,别来无恙?"

    林静含笑举杯,"你好吗,小飞龙。"

    你好吗,小飞龙?他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这样叫她的人,小的时候他陪她在大院的花园里捉迷藏,他怕她找不到会哭,从来不会藏得太隐蔽,一旦她揪住了他的衣角咯咯地笑,他总是故意这么说,"你好吗,小飞龙。"

    如果她是十七岁的郑微,她会选择在这刻忘记所有,立即扑在林静的怀里痛哭失声,然而她今年二十五岁,他跟她玩了一场长达七年的捉迷藏,这一次他躲得太远,她曾经以为这辈子再也找不到他。

    "我挺好的。"二十五岁的郑微说。

    "你们认识?"吴江也愕然。

    林静笑道:"她一岁的时候,我就开始把她抱在怀里,你说我们是不是认识。"

    郑微也半开玩笑,"是啊,过去我们熟到我以为一长大就可以嫁给他。"

    好事之人闻言起哄,叫嚣着这样的交情值得痛饮一杯。郑微毫不犹豫将酒倒满,平举到林静面前。林静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忽然摇头笑了笑,与郑微碰杯。他喝干了自己的酒之后,伸手拿过了郑微已触到唇边的酒杯,当着众人的面一饮而尽。

    当即四周叫好声一片,人人都笑林检察官原来也是怜香惜玉之人,更频频追问何以两人初见时似是许久都未蒙面。

    郑微回答说:"小时候的事情哪里做得准,长大了之后,以前的玩伴大多都是各奔东西。"

    她的林静已经在十七岁那年一去不回,也许她内心深处永远藏着他的身影,然而眼前的他,是个陌生的男人。

    新娘抛花球的时候,魂不守舍的郑微独自站在角落,偏心的阮阮看准了她的位置,背过了身,抛出的花球依然不偏不倚地飞向了她。花球迎面而来的时候,郑微才回过了神,她直觉地想要抓住它,终究慢了一步,只抓住一片粉色的花瓣,顷刻间,花球落地。

    吴江工作的医院在G市,阮阮嫁夫从夫,她辞掉了S市的工作,陪在丈夫身边。这也许是郑微听到的最好的一个消息。婚宴的最后,闹洞房的宾客也尽兴而归,出门的时候已是夜深。阮阮送出了门,她说:"林检,不如你帮我送送微微。"

    郑微连连摆手,"不用麻烦,不用麻烦。楼下很好打车。"

    林静朝阮阮笑笑,"你放心吧,交给我。再见,祝你们新婚快乐!"转身就再自然不过地将郑微的包包拿在自己的手中,"走吧,我的车就在楼下。"

    一路上,郑微将车窗摇得很低,风灌了进来,吹走了她脸上的绯红,她始终看着窗外,电台里的音乐支离破碎。

    林静开车心无旁骛,沉默地到了中建的大院门口,郑微都忘记问他,怎么会知道自己住在这里。

    "我就在门口下吧。"郑微把散乱的头发拨到脑后。"真谢谢你送我回来。"

    林静没有回应她的礼貌,"你住在哪一栋,我送你到楼下。"

    "不,不用了,我走进去就好。"

    "你住在哪一栋?"

    她莫名地就开始发火,"我说过不用!你懂不懂半夜三更地被一个男人开车送到楼下,我身边的人或许会误会。"

    林静把手搭在方向盘上,说,"你果然还是生我的气。"

    郑微把头别向一边,假装看着窗外,她没否认,因为他说得对。即使多少个夜晚,她都觉得她理解林静,她原谅了他的不告而别,然而真正到了重逢的那一天,心里竟依然还有怨恨,人们往往没有自己想像中那么超脱。当年林静的离开,不但带走了她朦胧的初恋,更带走了她最信任依赖的一个人。她发现自己竟然可耻地将后来失去爱的凄凉统统归咎于他,即使明明知道那并非他的错。

    "我也生过自己的气,可是那个时候我怎么想也想不通,所以只想离开。是的,或许我不应该,然而谁是圣人,谁又没有面对不了想要逃避的时候,你也知道,我曾经以为我的父母是最幸福的一对,甚至为我的家庭能给你带来温暖而感到骄傲,原来都是假像。"

    郑微笑了,声音却哽咽,"你一逃就是七年。"七年了,他一封信一个电话也没有给过她。

    "我以为你幸福。"

    "我是幸福,所以你可以继续消失。"

    林静沉默良久,说,"我一向不喜欢做没有意义的事,回国后我打过电话给你,既然你快乐,我便离开。也许是我错了,但我不会再错。"

    郑微打开车门离去的时候干脆果断,她一直往前走,没有听到林静发动车子的声音,却不肯回头。到了凌晨,她觉得出奇的口渴,爬起来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没有开灯,喝了一口水,就这么借着窗外路灯的一点光亮,怔怔地发呆。当她放下水杯之后,打开了房间的大灯,发疯地翻箱倒柜搜寻,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把它们藏得那么深。

    一墙之隔得韦少宜被她的大动作惊醒,敲着她的房门抱怨道:"郑微你半夜抽什么风?还让不让人睡觉。"

    郑微的动作尤在继续,只转身回了一句,"前一阵子何奕发神经半夜在楼下对你唱歌,我说什么了?"

    韦少宜顿时语塞,恨恨回房。整个房间一片狼藉之后,郑微终于在从学校带过来的一个皮箱里,找到了她想要的东西。

    她打开那个扁平的小铁盒,拿出压在最上方的毕业证和学位证,两张年轻无邪的笑脸穿过七年漫长的时间就那么毫无防备地绽放在她的面前。她把那张开始微微泛黄地照片拿在手中,用手指一下一下擦拭上面的尘埃,照片上的年轻男孩笑容明净,眼神柔和,这才是她的林静,她必须现在看上一眼,因为在她发呆的那一瞬间,她忽然发现自己记不清22岁之前那个林静的模样。刚才送她回家的那个男人,肩膀宽厚,眼神锐利,笑容总是若有所思,下巴和两腮有刮得干干净净依然泛清的胡渣,尽管他看上去那么气宇非凡,风度翩然,可她再也找不到昔日的贴心和依恋。他眼中的她,是否也早非旧日模样。她擦不掉时间覆在他们脸上的尘埃。

    林静最后那一句话在她脑海里反复盘旋,越想就越心浮气躁,这样的感觉已经许久不曾有过,是他话里有话,还是她再一次猜错?

    没过两天,一通打到她办公室的电话让她隐约证实了自己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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