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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du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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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七日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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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0:4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几丝斜雨飘进阳台,淋灭了烟蒂,沈瀚宇捏了捏,丢在脚边,回过头,缓缓说了句——“你介意刚抽过烟的男人吻你吗?”

  刘心苹瞪大眼,他伸出双手,耐心等候她作决定。

  然后,她有了动作,赧红着脸,往他移近一步。他收拢臂弯,轻轻地,将唇印上。

  细微的声响由身后传来,他知道不远处有另一双眼,始终注视着他。

  他双臂抱得更牢,闭上眼,关上心门,什么都不去想。

  这一刻,他让自己完全麻木。

  光看刘心苹欲语还休,偎在沈瀚宇身边的小女人娇态,白痴都晓得稍早发生了什么好事!

  不过这对兄妹的气氛也很怪异,怪在哪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是流窜着一股奇异敏感的张力……

  更晚时,刘心苹告辞返家,依依不舍地问:“你要不要陪我走一段?”

  齐光彦本能就说:“不好吧?人家妹妹才刚到的第一天,你就跟她抢哥哥,反正你们来日方长——”

  沈瀚宇没等他说完,淡淡接口。“我陪你回去。”

  啊?齐光彦傻眼。

  沈天晴更是完全僵在那里,无法动作。

  这也难怪,人家大老远来看他,他居然把她晾在一旁自己谈情说爱去,那感觉多闷啊,这哥哥真是太不体贴了。

  “哥!”她出声喊住他。

  “有话等我回来再说。”手碰上门把,他头也没回。

  “爸病得很重,你不回去看看他吗?”她急忙又道。

  沈瀚宇顿住步伐,诧异回身。

  天晴一向敏感,立刻察觉到不对劲。“我的信,你没收到?”

  “……信?”他愣了愣。

  “我写了好多封,是妈帮我寄的,你一封都没收到吗?”

  他沉默了下——

  “……太忙,没空看,不晓得丢哪去了。”

  “你……把我的信丢掉?”

  他僵硬地别开头,拉了刘心苹的手,走出大门。

  沈天晴失神地看着他走出视线,没有移动,没有任何动作,甚至没有表情……

  “欸……”齐光彦看了于心不忍,本想给她安慰两句,谁知她什么也不说,默默地转身进房。

  她站在书架前,指尖抚过每一本书。以前,总喜欢翻哥哥的书,看到那些她完全不懂的东西,就会觉得哥哥好厉害、好了不起。

  那时就已经觉得天神一样的哥哥,站在好高好高的地方,她必须仰着头才能看见他,而现在,他走得更快、更远了,她小小的步伐再也追不上。

  她咬着唇,两颗泪珠再也悬不住地掉落。

  他,不再是她所熟悉的哥哥了吗?

  她的哥哥,总是把她看成最重要的那一个,不会将她遗落。

  她的哥哥,连情书都能交给她处理,不会抱别的女生。

  她的哥哥……很宠她,不会忘记她的生日。

  她特地赶来,只是想和他一起平静地度过这一天。

  她一直在等他记起,如往年一样,向她说声:“生日快乐。”

  然而,她终究没等到……

  留了封短信,她没有向哥哥告别,静静地走了。

  来时,她没让他知道,走时,也不需要。

  走进火车站,她刻意买了最后一班车的车票,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留意来来去去的人潮。

  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他会赶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列车走了一班又来一班,直到最后一班南下列车停靠在月台。十一点多了,再错过这班车,她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

  她叹了口气,移动沉重的步伐,剪了票,进月台前,仍频频回顾。

  只是,最终,她还是没见到他——

  “哇!沈瀚宇,你是掉到水坑里哦?”一看到进门的室友,齐光彦惊异地喳呼。

  啧,真是全身上下无一不湿,他们不是伞下漫步吗?怎么会弄得活似刚从水坑里挖出来的一样?

  看了看被握在手中没开的伞,再抬头看他。“有伞不用,你发神经哦?”

  沈瀚宇没吭声,直接进房。齐光彦跟了过去,靠在门框边,懒懒叫了声:“喂!”

  “别烦我!”沈瀚宇头也没回,把脸埋进掌心。一秒、两秒、三秒,突然抬起头。“我妹呢?”

  “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被恋爱冲昏头,都忘了还有个妹妹了呢!”

  “我妹到底去哪里了?”

  “你不是叫我别烦你?”口气跩跩的,存心吊他胃口。

  如果齐光彦有心测试他的耐性,那恐怕得失望了。他一把揪住齐光彦的领子,咬牙吼道:“我问你我妹去哪里了!”

  “回去了啦!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齐光彦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接过纸柬摊开,里头写了简单几个字:

  哥,我回去了。

  我不笨,用了生命中全部的岁月认识你,不会不明白你的意思。

  从见面到现在,你一直在企图暗示我,过去再也回不来,明的、暗的,甚至是你想做、不想做的。

  其实,哥,你用不着这样的,我说过要听你的话,就会乖乖照你的意思去做,所以我回去,静静等待,直到你不再觉得我是负累的时候。

  我知道人不可能永远不长大,很多事情都会改变,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但是,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例如——这颗杨桃的滋味。

  他看着手中半熟的杨桃,有一小部分不小心压坏了。根据吃她摘了多年的杨桃所累积的经验告诉他,这颗杨桃绝对会酸,但是酸中带甜。

  他眼眶一阵水雾弥漫。

  一句“这颗杨桃的滋味”,道尽了所有酸楚心事。

  她知道他懂得,所以才会写出这句话,取代说不出口的一切。

  往事像幻灯片,一幕又一幕地快速闪过脑海,关于他与她,笑泪与共、永不褪色的种种记忆……

  他在做什么?这女孩是他一直以来全心全意呵护的,他曾经那么怕她伤心难过,可是现在,他却亲手将她推开,让她一个人茫然无助地面对孤单人生……

  齐光彦研究他的表情,喃喃自言:“真搞不懂你,明明很关心妹妹,干么还表现出巴不得赶走她的死德行……”

  沈瀚宇捏紧手中的信,再也无法思考更多,冲动地转身冲了出去。

  他要去追她!如果追得到,他会不顾一切的将她留下来!

  跳上机车,他一路狂飙,雨愈下愈大,落在他的眼里,模糊了视线。他尝到由眼中流下,咸咸的雨水。

  齐光彦错了,他不是发神经,有伞不用,而是不淋点雨,他无法解释被阻隔在伞外的雨水,为何会落得他满脸……

  一声哽咽逸出喉间,他油门催得更紧,在大台北的马路上狂飙,眼中再也看不见交通号志,再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他就能追上她——

  刺眼的车灯迎面打来,他来不及反应,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袭来,他只听到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同时,也震掉了他的听觉、视觉——

  但是,他的意识还在,闭上眼之前,手中仍牢牢握着她留下的那封字柬。

  晴,我的心,也一直都没变,你知道吗?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1:4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第二部  遥望

  光与影  昼与夜  潺潺流光的轮替

  男与女  生与死  爱情天平的两端

  天堂  地狱  我遥望着你  无法碰触

  如此生死缠绵  却又  永不交集


  二之一 交集

  “晴!”由睡梦中惊醒,沈瀚宇失声喊出。

  坐起身,惊觉自己流了一身冷汗。

  沈瀚宇沉重喘息,伸手扭开床头灯,看了下一旁的闹钟,才两点半。

  他抹抹脸,擦去汗水,再也没了睡意。

  下意识地,右手又抚向大腿外侧。这个地方有道疤痕,深得刺目,是三年前那场车祸所留下的。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感觉赤裸裸的痛楚又再度涌现,不是来自身体,而是胸腔之内的这颗心。

  昏迷了近一个月,再度醒来之后,他人在医院,他没追到她,甚至伤得动弹不得,哪都去不了。

  他终于看清,这是他们的宿命,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们没有抗议的权利,只能顺着往下走。

  他的抗拒,只换来这一身的伤。

  甚至,连见父亲最后一面,以及送终,都来不及。

  这个教训,很痛,痛得他不得不看清,并且接受事实——他,没有任性的权利。

  他懂了,也妥协了,那一天,在病床上,他不顾一身的伤,放声大笑,泪水笑得震出眼眶,医护人员全以为他在车祸当中受了太大的惊吓,找来精神科医师联合会诊。

  他没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疯,只是清醒了,如此而已。

  伤好后,他比任何人都更用功,将全副心思放在课业上,除此之外,就是打工、赚钱,屏东老家的一切,记忆中夏日微风夹杂的青草味、清晨公鸡的啼叫声、赤足踩在清澈溪水的感觉,以及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清颜……都被埋藏在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时日一久,终会淡忘。

  最后一年,他当上实习医生,因为必须轮班,早没有了正常作息,病人的突发状况,是不会顺应你的作息时间的。

  第四个月,他被调到小儿科。别小看孩子,以为很好搞定,事实上,他们要是哭闹起来,可不比大人能够讲理的,同期的另一位实习医生就直呼吃不消,还问他是怎么搞定这些比撒旦更可怕的“恐布份子”。

  他只是撤撇唇,虚应了句:“耐性吧!”

  有些人还在背后调侃,他不只在女人堆里吃得开,连对付小孩都很有一套,简直大小通吃。他们又怎么知道,他的妹妹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安抚小孩的情绪,他有得是经验。

  这天,一所小学爆发营养午餐集体中毒事件,将医院挤得水泄不通,一群小魔头同时哭闹,几乎把人搞到快精神衰竭,好不容易忙完所有的事,回到住处,他累得一沾枕就不想再动。

  “瀚宇,你吃过饭没?”一双小手推了推他。

  他闷哼一声,撑不开眼皮。

  刘心苹见他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轻叹了口气。“那好吧,你休息,我煮了点东西,就放在微波炉里,你醒了再热来吃。信箱的信我帮你拿进来了,放在桌上,你有空记得看。”

  他没响应,恐怕早不知睡到几重天去了。

  刘心苹轻抚他沉睡的清俊面容,带着说不出的爱恋和心疼!

  “那我回去了。”声音轻得近似自言,她不舍地收回手,帮他关上了门。

  随后,沈瀚宇睁开眼,望向关上的房门。

  三年前他出车祸时,刘心苹成天在医院里照顾他,出院之后,更是嘘寒问暖,把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无微不至,她一直都是这样,无怨无悔地守在他身边。

  即使那天,他出其不意地吻了她,又在事后疏远她,没给一句合理交代,只伤人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的行为很莫名其妙,她却不曾指责过他。

  她对他用情有多深,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其实没有想过要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只要能看见他,为他做点什么,知道他过得好,她就很欣慰了。

  齐光彦说,他是走了狗屎运,才会遇到这么好的女人,死心塌地在爱他,要是不懂得好好珍惜,那真是笨得没药救了!

  这一点用不着任何人说,他也知道。就因为她太好,他才更无法随心所欲,宁可和任何一个女人交往,就是无法在她身边停留。他并不想伤害她。

  想起她说的信,他撑起身体下床,拿起那叠信逐一观看,扣除掉水电费帐单、广告信函,他目光定在一封熟悉的地址上,再也移不开。

  有多久了?这个遥远到几乎遗忘的地名,屏东……

  他闭了下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多可笑?说要遗忘,却连看到地址都会呼吸困难,还说早已无所谓,他到底是在骗谁?

  努力控制轻颤的手,拆了信——

  瀚宇:

  母病危,自知时日不多,脑子浑浑沌沌了好些年,在即将走到人生尽头时,反而异常清晰,许多以前执着拘泥的事,在这一刻全都变得好模糊、好渺小,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最近,常常想起许多以前的事,脑子里最常浮现的,是小晴儿时的可爱模样,爱笑的小脸,像是世上没有什么烦恼能够困扰她,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口齿不清地冲着我喊妈妈,撒娇地伸长手要我抱的表情,不是亲生女儿又怎么样呢?我不是也疼了她这么多年,她也喊了我妈妈,为什么要让血缘来改变这一切,忘了她曾是我最心爱的女儿?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1:5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这一切从来就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可是我却残忍地拿她无法作主的事来苛责她,将我心里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有时看她流着泪,满脸无辜地喊着妈妈,我觉得……自己好可怕,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生了病之后,小晴从不怨恨我亏待了她,没有怨言地照顾我,一肩扛起所有的事,任我打骂奚落,还是固执地陪伴在我身边,我才恍然惊觉,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看着她白天坚强地面对一切,处理所有的事情,到了晚上就躲进你以前的房间,看着你们的合照一遍遍地说:“哥,我很勇敢,很勇敢,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妈妈,会打理家里,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

  我是多么骄傲,有个这样的女儿。瀚宇,妈妈做错了好多事,可是,我已经来不及补偿她了,那一天,我抱着她,后悔地痛哭,我走了之后,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她一直哭着说:“妈妈,不要走,我只剩下你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是一个人,因为她还有你。

  瀚宇,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快回来吧,代替妈妈陪伴在她身边,她现在非常需要你,妈知道,这个要求让你很为难,但是我宁可当作你已经释怀,比起小晴所受的苦,我们这些又算什么呢?这是我欠她的,也是你欠她的,瀚宇,你可以答应我吗?

  母字

  看完信,他整个人动弹不得,僵愣了好久,又将手中的信重看一逼,确定没读错任何一个字,他握紧了信,无力地跌坐在椅中,再也厘不清又乱又麻的思绪——

  走出火车站,沈瀚宇的心境是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离开后,六年当中,他不曾再踏进这里一步,这里变了好多,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田间小路、晴爬过的每一棵树、那条他抓过大肚鱼换来晴清灿笑颜的小溪……都不一样了,连邻里大婶与他擦身而过时,也认不出他来了。

  一路往家的方向走,门前清楚的两个字落入眼底——忌中。

  他一悸,加快脚步奔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厅前陈设的灵堂,让他双脚几乎失去力气,提不起勇气上前,他——还是慢了一步!

  咬牙忍住悲伤,他点上三炷香,在灵堂前跪了下去,向母亲忏悔。

  他枉为人子,六年来,没尽孝道,还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再三拜了拜,单手将香插上,他抹掉颊边的泪水,左右张望,寻找晴的踪影。

  大门是开着的,她应该在家才对。沈瀚宇绕到厨房没看见人,顿了顿,突然有所领悟,直接走向他的房间,开了门,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让他忍不住一阵鼻酸。

  傍晚夕阳照下亮房间,她就缩在阴暗的角落,怀中抱着相框,空洞的眼神找不到焦距。

  他放轻脚步,蹲在她跟前,轻喊:“晴?”

  她仰起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慢地凝聚影像。“……哥?”

  “对,是我。我回来了。”

  她吸了吸气,喃声道:“我……没哭,哥,我很乖……”

  沈瀚宇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阵湿润,哽咽道:“没关系,哥已经回来了,你可以哭,在我怀里。”

  “哥!”一声呜咽逸出唇畔,沈天晴扑向他,失声啜泣。“妈死了……”

  “我知道!”沈瀚宇吸气,眨去泪光。

  “你不知道!我一直喊她,可是她不理我,爸死了,妈死了,你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没有人要,这个屋子只剩下我,到了晚上,又暗又静,空洞得好可怕,我想找人说话,可是……可是……”

  沈瀚宇一颗心拧得发酸,紧紧抱牢了她,默默陪着她掉泪。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眼皮又酸又涩,胸前湿了一大片,感觉她呼吸渐缓,他低下头去,发现她哭累睡着了。

  她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吧?眼下淡淡的暗影,让他看得心疼。

  他小心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拉好被子。他猜,她应该每晚都睡在他房里,床被、枕套一应俱全,就像他从没离开过这个房间……

  她睡得很沉,他没惊动她,悄悄走出屋外。向晚微风迎面吹来,不同于大城市的人车拥挤,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门庭前栽了几株常绿植物,九层塔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他顺手摘掉几片枯损的枝叶,拿起摆放在角落的扫帚清扫满地落叶。

  一颗青果子打到头顶,他仰脸看着上头的杨桃树。

  这株杨桃树,是他童年鲜明记忆之一,每当果子结实累汇的时节,晴嘴馋,常会脱掉脚下的小鞋往上丢,把杨桃打下来;后来,年纪比较大了,爬树技巧愈来愈了不起,就会直接攀爬上树去摘,要他在下面帮忙接果子,还不准接不到。

  每次经过这里,总要特别留神别被掉下来的杨桃打到脑震荡,爸爸曾说要砍掉它,但是换来他和晴一致的否决,只因为这是他们童年最甜美的回忆,他习惯在夏日午后,坐在树下乘凉看书,而晴就会窝在他怀中睡午觉……

  他想,这应该也是晴偏爱爬杨桃树的原因吧,他总能在每棵杨桃树底下找到她,屡试不爽。

  将枯叶扫到一角,隔壁妇人买瓶酱油回来,进屋前朝他这儿频频观望,最后终于决定停下脚步,走向他不甚确定地问:“你!是阿宇?”

  他抬眸,浅浅颔首。“阿婶。”

  “厚!你这小子。听说到台北去读书了对不对?这么多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邻居大婶与父母当了几十年邻居,等于是看着他长大的,拿他当自家孩子,拍拍他的胸膛,上下打量。“不错,胸坎厚了,肩膀宽了,像个男人,可以扛责任了,你这次回来,要好好照顾你妹妹,不要丢下她了,这女孩真是可怜,我看了都心疼……”

  沈瀚宇寂然,垂眸不语。

  大婶见他一径沉默,也不表示什么,忍不住数落起来。“你呀,不是我要说你,前途重要归重要.也不能丢着家里不顾啊,连父母病重都不回来看一看,把重担全丢给小晴去扛,她一个女孩子,哪应付得了这么多,出事你要她找谁商量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是很有责任感的孩子啊……”

  沈瀚宇默默听着大婶指责,没为自己辩驳。“阿婶,晴她——还好吗?”

  “哪好得了啊!你走了之后,你妈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只要不顺心就打小晴出气,刚开始你爸还会护着她,后来你爸一死,她就连最后的依靠都没了。大概是你爸的死带给她太大的打击,你妈像疯了一样,脑子成天迷迷糊糊的,有时还会冲着小晴喊狐狸精什么的,抓她的头发,又是打又是骂,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有一次还说:『你先是抢走我的丈夫,再来又逼走我儿子,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都没看到,她那个狠劲,还有看小晴的眼神有多怨恨,看得我们直发毛,不晓得她撞了什么邪,难怪小晴会觉得爸爸会死、哥哥会走都是她的错,呆呆地任她出气,也不懂得要躲,要不是我们左右邻居帮忙拦着,小晴早被打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2:1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还有两、三年前,她不是要上台北去找你吗?你妈快气死了,冲着她撂话,说她要是敢走就别回来,回来她绝对要打断她的腿!但是她哭着说很想念哥哥,我以为你会把事情处理好,没想到你居然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回来,阿宇,你心肠几时变得这么狠,一点都不管妹妹的死活,那次小晴被你害得多惨你知不知道?连我看了都不忍心,你怎么做得出来?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

  原来……他走之后,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可是见了面,她为什么不说?如果他早知道……

  沈瀚宇握紧了拳头,沉恸地恍然想起,那时,她几度的欲言又止——

  不,她有说!她有试着让他了解她的处境,可是他没有给她机会,或者说,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下意识里不敢去知道,这样他就不必为难、不会心痛……他真是该死的自私!

  她满心以为哥哥会保护她,所以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他不敢想象,临上火车前,盼不到他的晴,会有多怨恨他——

  邻家大婶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小晴好歹也是你疼到大的妹妹,该怎么做,你自已知道。”

  沈瀚宇没吭声,呆立在原地。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最后一抹残阳没入地平线,四周悄寂,只剩他浅到不能再浅的呼吸声!

  “哥?”轻细的叫唤夹杂着不安,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身,一道纤细身子扑向他,他没站稳,跌退了几步,抵上树干才缓住冲力。

  他险险抱住她,困惑地低头凝视她满脸的惊慌。“怎么了,晴?你不是在睡觉吗?出来做什么?”还连鞋都没穿,雪白的足踝踩在落叶上。

  “我……醒来没看到你……以为你……不见了……”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将他抱得死紧,止不住恐惧。

  沈瀚宇一阵心痛。

  她以为他又像六年前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所以才会害怕得连鞋都没穿,满屋子寻找他?

  当初……她也是这样在找他的吗?

  他收紧了手劲,低哑地承诺:“别怕,晴,我如果要走,会让你知道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她把脸埋进他胸前,闷闷地道。

  说她回来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他,可是,他却整整让她找了六年。

  “这次不会,我发誓!”

  沈天晴仰头,不确定地看着他。

  沈瀚宇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发。“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想了想。“哥想吃什么?”

  “我记得巷子口出去,转角的地方有一家卖鸭肉面的,我们以前常去吃,好久没去了,不晓得现在是不是还开着?”

  她点头。“还开着。”

  “那我们去吃。你进去穿鞋,我在这里等你。”

  她犹豫了下,双手迟迟不敢放开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他支开她的籍口。

  沈瀚宇看穿了她的想法,索性和她一同进屋,穿了鞋,再拎件薄外套给她穿上,关好门,回头牵住她的手,步行而去。

  吃过晚餐,一路散步回到家门前,她看着未及一个人高的围墙,忽然冒出一句:“以前出去,忘了带钥匙的话,哥都会先翻墙进去,然后再帮我开门。”

  沈瀚宇斜瞥她一眼。“你忘了带钥匙?”

  她没回答,沈瀚宇挽起袖子,一提气,靠臂力跃上墙头,俐落地翻过墙的另一面,再由里头开了铁门让她进来。

  他站在庭院,正思考着哪一面窗没锁上,可以让他顺利进到屋内,谁知她从容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他傻眼。这家伙——

  洗过澡,他要她去睡,他来守灵,但是没多久,他又看见她穿着睡衣走出来。

  “哥,我没有办法睡。”总是担心,一闭上眼他就会离法,一堆奇奇怪怪的梦困扰着她,她怕极了梦中不断哭喊,哥哥却头也没回,决然而去的画面……

  沈瀚宇靠坐在墙边,想了想,说道:“进去拿条薄被,到哥这里来,我抱着你睡。”

  “好。”她很快地拿了被子,卷坐在他身边,沈瀚宇帮她盖好被子,搂着她轻轻拍抚。“睡吧,有哥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虽然冰冷的地板不比床舒服,但是因为身边有他,他温暖的体温让她安心,四周静悄悄的,她涌上浅浅的睡意。

  “晴,你睡着了吗?”过没多久,他出声喊她。

  “还没。”她低应。

  “那你听我说,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感觉到她身体迅速僵硬,他掌心安抚地挲揉她背脊。“处理好妈的后事,你和我一起去台北。”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2:2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沈天晴抬起头,错愕地盯住他。“你!你说什么?”他要她跟他走?她有没有听错?

  “你现在只剩我这个亲人了,我当然要照顾你。”

  “可是——”她惊疑不定,垂眸怯怯地说:“你现在已经扛得起我这个负担了吗?”

  沈瀚宇一愣,旋即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她一直把他说过的话记在心上,将自己视作一个累赘、一个负担!

  他真想一刀捅死自己!

  “晴不是负担!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是,这样哥会很累……”虽然她很想和哥在一起,想到心很痛很痛,可是哥负荷得起吗?

  她干么要理会他累不累?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啊!

  “我现在一个人住,不会像以前那么不方便了,而且也当了实习医生,虽然收入并不高,但是要维持生活并不困难,你什么都不用烦恼,只要过来跟我一起住就行了,其它我会安排好。”

  “真的……可以这样吗?”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要再等更久……

  “嗯。只是要委屈你,没办法过得很好,不过再过一年,等我拿到医师执照,情况应该会好转。”

  “没关系。”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她安心地窝回他怀中,沈瀚宇拉高被子,密密裹覆住他俩,下巴抵靠着她发顶心。“晴,你会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她将脸贴在他颈侧,安适得想睡。

  “我知道,妈妈对你并不好,可是,我却在那时抛弃了你,没能及时保护你……”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哥哥也很为难,如果有  第二部  遥望

  光与影  昼与夜  潺潺流光的轮替

  男与女  生与死  爱情天平的两端

  天堂  地狱  我遥望着你  无法碰触

  如此生死缠绵  却又  永不交集


  二之一 交集

  “晴!”由睡梦中惊醒,沈瀚宇失声喊出。

  坐起身,惊觉自己流了一身冷汗。

  沈瀚宇沉重喘息,伸手扭开床头灯,看了下一旁的闹钟,才两点半。

  他抹抹脸,擦去汗水,再也没了睡意。

  下意识地,右手又抚向大腿外侧。这个地方有道疤痕,深得刺目,是三年前那场车祸所留下的。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感觉赤裸裸的痛楚又再度涌现,不是来自身体,而是胸腔之内的这颗心。

  昏迷了近一个月,再度醒来之后,他人在医院,他没追到她,甚至伤得动弹不得,哪都去不了。

  他终于看清,这是他们的宿命,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们没有抗议的权利,只能顺着往下走。

  他的抗拒,只换来这一身的伤。

  甚至,连见父亲最后一面,以及送终,都来不及。

  这个教训,很痛,痛得他不得不看清,并且接受事实——他,没有任性的权利。

  他懂了,也妥协了,那一天,在病床上,他不顾一身的伤,放声大笑,泪水笑得震出眼眶,医护人员全以为他在车祸当中受了太大的惊吓,找来精神科医师联合会诊。

  他没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疯,只是清醒了,如此而已。

  伤好后,他比任何人都更用功,将全副心思放在课业上,除此之外,就是打工、赚钱,屏东老家的一切,记忆中夏日微风夹杂的青草味、清晨公鸡的啼叫声、赤足踩在清澈溪水的感觉,以及那个爱笑、爱闹的女孩清颜……都被埋藏在内心很深很深的地方,时日一久,终会淡忘。

  最后一年,他当上实习医生,因为必须轮班,早没有了正常作息,病人的突发状况,是不会顺应你的作息时间的。

  第四个月,他被调到小儿科。别小看孩子,以为很好搞定,事实上,他们要是哭闹起来,可不比大人能够讲理的,同期的另一位实习医生就直呼吃不消,还问他是怎么搞定这些比撒旦更可怕的“恐布份子”。

  他只是撤撇唇,虚应了句:“耐性吧!”

  有些人还在背后调侃,他不只在女人堆里吃得开,连对付小孩都很有一套,简直大小通吃。他们又怎么知道,他的妹妹就是他一手带大的,安抚小孩的情绪,他有得是经验。

  这天,一所小学爆发营养午餐集体中毒事件,将医院挤得水泄不通,一群小魔头同时哭闹,几乎把人搞到快精神衰竭,好不容易忙完所有的事,回到住处,他累得一沾枕就不想再动。

  “瀚宇,你吃过饭没?”一双小手推了推他。

  他闷哼一声,撑不开眼皮。

  刘心苹见他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轻叹了口气。“那好吧,你休息,我煮了点东西,就放在微波炉里,你醒了再热来吃。信箱的信我帮你拿进来了,放在桌上,你有空记得看。”

  他没响应,恐怕早不知睡到几重天去了。

  刘心苹轻抚他沉睡的清俊面容,带着说不出的爱恋和心疼!

  “那我回去了。”声音轻得近似自言,她不舍地收回手,帮他关上了门。

  随后,沈瀚宇睁开眼,望向关上的房门。

  三年前他出车祸时,刘心苹成天在医院里照顾他,出院之后,更是嘘寒问暖,把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无微不至,她一直都是这样,无怨无悔地守在他身边。

  即使那天,他出其不意地吻了她,又在事后疏远她,没给一句合理交代,只伤人地说了句:“对不起。”

  他的行为很莫名其妙,她却不曾指责过他。

  她对他用情有多深,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其实没有想过要在他身上得到什么,只要能看见他,为他做点什么,知道他过得好,她就很欣慰了。

  齐光彦说,他是走了狗屎运,才会遇到这么好的女人,死心塌地在爱他,要是不懂得好好珍惜,那真是笨得没药救了!

  这一点用不着任何人说,他也知道。就因为她太好,他才更无法随心所欲,宁可和任何一个女人交往,就是无法在她身边停留。他并不想伤害她。

  想起她说的信,他撑起身体下床,拿起那叠信逐一观看,扣除掉水电费帐单、广告信函,他目光定在一封熟悉的地址上,再也移不开。

  有多久了?这个遥远到几乎遗忘的地名,屏东……

  他闭了下眼,沉沉吐出一口气。

  多可笑?说要遗忘,却连看到地址都会呼吸困难,还说早已无所谓,他到底是在骗谁?

  努力控制轻颤的手,拆了信——

  瀚宇:

  母病危,自知时日不多,脑子浑浑沌沌了好些年,在即将走到人生尽头时,反而异常清晰,许多以前执着拘泥的事,在这一刻全都变得好模糊、好渺小,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恐怕再也没机会了。

  最近,常常想起许多以前的事,脑子里最常浮现的,是小晴儿时的可爱模样,爱笑的小脸,像是世上没有什么烦恼能够困扰她,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得她口齿不清地冲着我喊妈妈,撒娇地伸长手要我抱的表情,不是亲生女儿又怎么样呢?我不是也疼了她这么多年,她也喊了我妈妈,为什么要让血缘来改变这一切,忘了她曾是我最心爱的女儿?

  这一切从来就不是她所能决定的,可是我却残忍地拿她无法作主的事来苛责她,将我心里的怨恨发泄在她身上,有时看她流着泪,满脸无辜地喊着妈妈,我觉得……自己好可怕,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2:4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生了病之后,小晴从不怨恨我亏待了她,没有怨言地照顾我,一肩扛起所有的事,任我打骂奚落,还是固执地陪伴在我身边,我才恍然惊觉,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看着她白天坚强地面对一切,处理所有的事情,到了晚上就躲进你以前的房间,看着你们的合照一遍遍地说:“哥,我很勇敢,很勇敢,你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妈妈,会打理家里,会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

  我是多么骄傲,有个这样的女儿。瀚宇,妈妈做错了好多事,可是,我已经来不及补偿她了,那一天,我抱着她,后悔地痛哭,我走了之后,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她一直哭着说:“妈妈,不要走,我只剩下你了,不要丢下我一个人……”但是我知道,她不会是一个人,因为她还有你。

  瀚宇,如果你看到这封信,就快回来吧,代替妈妈陪伴在她身边,她现在非常需要你,妈知道,这个要求让你很为难,但是我宁可当作你已经释怀,比起小晴所受的苦,我们这些又算什么呢?这是我欠她的,也是你欠她的,瀚宇,你可以答应我吗?

  母字

  看完信,他整个人动弹不得,僵愣了好久,又将手中的信重看一逼,确定没读错任何一个字,他握紧了信,无力地跌坐在椅中,再也厘不清又乱又麻的思绪——

  走出火车站,沈瀚宇的心境是说不出的复杂。

  当年离开后,六年当中,他不曾再踏进这里一步,这里变了好多,从小到大走过无数次的田间小路、晴爬过的每一棵树、那条他抓过大肚鱼换来晴清灿笑颜的小溪……都不一样了,连邻里大婶与他擦身而过时,也认不出他来了。

  一路往家的方向走,门前清楚的两个字落入眼底——忌中。

  他一悸,加快脚步奔去。

  屋子里静悄悄的,厅前陈设的灵堂,让他双脚几乎失去力气,提不起勇气上前,他——还是慢了一步!

  咬牙忍住悲伤,他点上三炷香,在灵堂前跪了下去,向母亲忏悔。

  他枉为人子,六年来,没尽孝道,还连父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再三拜了拜,单手将香插上,他抹掉颊边的泪水,左右张望,寻找晴的踪影。

  大门是开着的,她应该在家才对。沈瀚宇绕到厨房没看见人,顿了顿,突然有所领悟,直接走向他的房间,开了门,眼前所看到的景象,让他忍不住一阵鼻酸。

  傍晚夕阳照下亮房间,她就缩在阴暗的角落,怀中抱着相框,空洞的眼神找不到焦距。

  他放轻脚步,蹲在她跟前,轻喊:“晴?”

  她仰起头,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缓慢地凝聚影像。“……哥?”

  “对,是我。我回来了。”

  她吸了吸气,喃声道:“我……没哭,哥,我很乖……”

  沈瀚宇再也忍不住,眼眶一阵湿润,哽咽道:“没关系,哥已经回来了,你可以哭,在我怀里。”

  “哥!”一声呜咽逸出唇畔,沈天晴扑向他,失声啜泣。“妈死了……”

  “我知道!”沈瀚宇吸气,眨去泪光。

  “你不知道!我一直喊她,可是她不理我,爸死了,妈死了,你也走了,丢下我一个人,没有人要,这个屋子只剩下我,到了晚上,又暗又静,空洞得好可怕,我想找人说话,可是……可是……”

  沈瀚宇一颗心拧得发酸,紧紧抱牢了她,默默陪着她掉泪。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眼皮又酸又涩,胸前湿了一大片,感觉她呼吸渐缓,他低下头去,发现她哭累睡着了。

  她很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吧?眼下淡淡的暗影,让他看得心疼。

  他小心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拉好被子。他猜,她应该每晚都睡在他房里,床被、枕套一应俱全,就像他从没离开过这个房间……

  她睡得很沉,他没惊动她,悄悄走出屋外。向晚微风迎面吹来,不同于大城市的人车拥挤,空气中夹杂着泥土与青草的芳香,门庭前栽了几株常绿植物,九层塔的浓郁香味扑鼻而来,他顺手摘掉几片枯损的枝叶,拿起摆放在角落的扫帚清扫满地落叶。

  一颗青果子打到头顶,他仰脸看着上头的杨桃树。

  这株杨桃树,是他童年鲜明记忆之一,每当果子结实累汇的时节,晴嘴馋,常会脱掉脚下的小鞋往上丢,把杨桃打下来;后来,年纪比较大了,爬树技巧愈来愈了不起,就会直接攀爬上树去摘,要他在下面帮忙接果子,还不准接不到。

  每次经过这里,总要特别留神别被掉下来的杨桃打到脑震荡,爸爸曾说要砍掉它,但是换来他和晴一致的否决,只因为这是他们童年最甜美的回忆,他习惯在夏日午后,坐在树下乘凉看书,而晴就会窝在他怀中睡午觉……

  他想,这应该也是晴偏爱爬杨桃树的原因吧,他总能在每棵杨桃树底下找到她,屡试不爽。

  将枯叶扫到一角,隔壁妇人买瓶酱油回来,进屋前朝他这儿频频观望,最后终于决定停下脚步,走向他不甚确定地问:“你!是阿宇?”

  他抬眸,浅浅颔首。“阿婶。”

  “厚!你这小子。听说到台北去读书了对不对?这么多年不见,都快认不出来了!”邻居大婶与父母当了几十年邻居,等于是看着他长大的,拿他当自家孩子,拍拍他的胸膛,上下打量。“不错,胸坎厚了,肩膀宽了,像个男人,可以扛责任了,你这次回来,要好好照顾你妹妹,不要丢下她了,这女孩真是可怜,我看了都心疼……”

  沈瀚宇寂然,垂眸不语。

  大婶见他一径沉默,也不表示什么,忍不住数落起来。“你呀,不是我要说你,前途重要归重要.也不能丢着家里不顾啊,连父母病重都不回来看一看,把重担全丢给小晴去扛,她一个女孩子,哪应付得了这么多,出事你要她找谁商量啊!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一直都是很有责任感的孩子啊……”

  沈瀚宇默默听着大婶指责,没为自己辩驳。“阿婶,晴她——还好吗?”

  “哪好得了啊!你走了之后,你妈也不晓得发了什么神经,情绪变得很不稳定,只要不顺心就打小晴出气,刚开始你爸还会护着她,后来你爸一死,她就连最后的依靠都没了。大概是你爸的死带给她太大的打击,你妈像疯了一样,脑子成天迷迷糊糊的,有时还会冲着小晴喊狐狸精什么的,抓她的头发,又是打又是骂,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话,有一次还说:『你先是抢走我的丈夫,再来又逼走我儿子,我到底是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对我……』你都没看到,她那个狠劲,还有看小晴的眼神有多怨恨,看得我们直发毛,不晓得她撞了什么邪,难怪小晴会觉得爸爸会死、哥哥会走都是她的错,呆呆地任她出气,也不懂得要躲,要不是我们左右邻居帮忙拦着,小晴早被打死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3:0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还有两、三年前,她不是要上台北去找你吗?你妈快气死了,冲着她撂话,说她要是敢走就别回来,回来她绝对要打断她的腿!但是她哭着说很想念哥哥,我以为你会把事情处理好,没想到你居然把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回来,阿宇,你心肠几时变得这么狠,一点都不管妹妹的死活,那次小晴被你害得多惨你知不知道?连我看了都不忍心,你怎么做得出来?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你了!”

  原来……他走之后,晴过的是这样的日子?可是见了面,她为什么不说?如果他早知道……

  沈瀚宇握紧了拳头,沉恸地恍然想起,那时,她几度的欲言又止——

  不,她有说!她有试着让他了解她的处境,可是他没有给她机会,或者说,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下意识里不敢去知道,这样他就不必为难、不会心痛……他真是该死的自私!

  她满心以为哥哥会保护她,所以不顾一切地飞奔而来,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他不敢想象,临上火车前,盼不到他的晴,会有多怨恨他——

  邻家大婶拍拍他的肩。“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小晴好歹也是你疼到大的妹妹,该怎么做,你自已知道。”

  沈瀚宇没吭声,呆立在原地。

  时间又过去多久,他没留意,最后一抹残阳没入地平线,四周悄寂,只剩他浅到不能再浅的呼吸声!

  “哥?”轻细的叫唤夹杂着不安,在他身后响起,他回过身,一道纤细身子扑向他,他没站稳,跌退了几步,抵上树干才缓住冲力。

  他险险抱住她,困惑地低头凝视她满脸的惊慌。“怎么了,晴?你不是在睡觉吗?出来做什么?”还连鞋都没穿,雪白的足踝踩在落叶上。

  “我……醒来没看到你……以为你……不见了……”小小的身子颤抖着,将他抱得死紧,止不住恐惧。

  沈瀚宇一阵心痛。

  她以为他又像六年前那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所以才会害怕得连鞋都没穿,满屋子寻找他?

  当初……她也是这样在找他的吗?

  他收紧了手劲,低哑地承诺:“别怕,晴,我如果要走,会让你知道的。”

  “你上次也是这样说……”她把脸埋进他胸前,闷闷地道。

  说她回来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他,可是,他却整整让她找了六年。

  “这次不会,我发誓!”

  沈天晴仰头,不确定地看着他。

  沈瀚宇怜惜地抚了抚她的发。“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东西?”

  她想了想。“哥想吃什么?”

  “我记得巷子口出去,转角的地方有一家卖鸭肉面的,我们以前常去吃,好久没去了,不晓得现在是不是还开着?”

  她点头。“还开着。”

  “那我们去吃。你进去穿鞋,我在这里等你。”

  她犹豫了下,双手迟迟不敢放开他,不确定这是不是又是他支开她的籍口。

  沈瀚宇看穿了她的想法,索性和她一同进屋,穿了鞋,再拎件薄外套给她穿上,关好门,回头牵住她的手,步行而去。

  吃过晚餐,一路散步回到家门前,她看着未及一个人高的围墙,忽然冒出一句:“以前出去,忘了带钥匙的话,哥都会先翻墙进去,然后再帮我开门。”

  沈瀚宇斜瞥她一眼。“你忘了带钥匙?”

  她没回答,沈瀚宇挽起袖子,一提气,靠臂力跃上墙头,俐落地翻过墙的另一面,再由里头开了铁门让她进来。

  他站在庭院,正思考着哪一面窗没锁上,可以让他顺利进到屋内,谁知她从容地掏出钥匙,打开门锁……他傻眼。这家伙——

  洗过澡,他要她去睡,他来守灵,但是没多久,他又看见她穿着睡衣走出来。

  “哥,我没有办法睡。”总是担心,一闭上眼他就会离法,一堆奇奇怪怪的梦困扰着她,她怕极了梦中不断哭喊,哥哥却头也没回,决然而去的画面……

  沈瀚宇靠坐在墙边,想了想,说道:“进去拿条薄被,到哥这里来,我抱着你睡。”

  “好。”她很快地拿了被子,卷坐在他身边,沈瀚宇帮她盖好被子,搂着她轻轻拍抚。“睡吧,有哥在,你什么都不要担心。”

  虽然冰冷的地板不比床舒服,但是因为身边有他,他温暖的体温让她安心,四周静悄悄的,她涌上浅浅的睡意。

  “晴,你睡着了吗?”过没多久,他出声喊她。

  “还没。”她低应。

  “那你听我说,我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感觉到她身体迅速僵硬,他掌心安抚地挲揉她背脊。“处理好妈的后事,你和我一起去台北。”

  沈天晴抬起头,错愕地盯住他。“你!你说什么?”他要她跟他走?她有没有听错?

  “你现在只剩我这个亲人了,我当然要照顾你。”

  “可是——”她惊疑不定,垂眸怯怯地说:“你现在已经扛得起我这个负担了吗?”

  沈瀚宇一愣,旋即心痛得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她一直把他说过的话记在心上,将自己视作一个累赘、一个负担!

  他真想一刀捅死自己!

  “晴不是负担!你对我来说很重要!”

  “可是,这样哥会很累……”虽然她很想和哥在一起,想到心很痛很痛,可是哥负荷得起吗?

  她干么要理会他累不累?这本来就是他应该做的啊!

  “我现在一个人住,不会像以前那么不方便了,而且也当了实习医生,虽然收入并不高,但是要维持生活并不困难,你什么都不用烦恼,只要过来跟我一起住就行了,其它我会安排好。”

  “真的……可以这样吗?”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还以为,要再等更久……

  “嗯。只是要委屈你,没办法过得很好,不过再过一年,等我拿到医师执照,情况应该会好转。”

  “没关系。”只要和哥哥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

  她安心地窝回他怀中,沈瀚宇拉高被子,密密裹覆住他俩,下巴抵靠着她发顶心。“晴,你会恨我吗?”

  “恨你?为什么?”她将脸贴在他颈侧,安适得想睡。

  “我知道,妈妈对你并不好,可是,我却在那时抛弃了你,没能及时保护你……”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哥哥也很为难,如果有办法,你不会不管我,从小,哥哥就很聪明,每次做错事的人都是我,所以我相信哥哥作的每个决定,一定都是对的。”

  对的?天知道!

  她对他一向都深具信心,不曾怀疑过,但事实上,他错得好离谱!

  如果她知道,在她说服着自己要懂事、要体谅哥哥时,他只是因为龌龊的思想,因为莫名其妙的顾忌而袖手旁观,放任她受苦,恐怕,她就会恨死他了吧?!
办法,你不会不管我,从小,哥哥就很聪明,每次做错事的人都是我,所以我相信哥哥作的每个决定,一定都是对的。”

  对的?天知道!

  她对他一向都深具信心,不曾怀疑过,但事实上,他错得好离谱!

  如果她知道,在她说服着自己要懂事、要体谅哥哥时,他只是因为龌龊的思想,因为莫名其妙的顾忌而袖手旁观,放任她受苦,恐怕,她就会恨死他了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3:2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二之二 猜心

  处理完母亲的后事,沈瀚宇带着妹妹一同北上,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你先去洗澡,等一下哥带你去吃饭,顺便添购日用品。”他拿出新的毛巾、牙刷,指了指角落。“浴室在那里,有问题再叫我。”

  她才刚转身进浴室,电话就响起来。

  “沈瀚宇,你终于在家了!这几天你死到哪里去了?都不接电话!”才刚接起电话,另一头齐光彦的声音就狠狠轰来。

  他将话筒拿离一臂之遥,以免耳朵被震聋。

  “喂?喂?沈瀚宇,你还活着吗?”

  “谢谢你的乌鸦嘴!”他没好气地。“家里有点事,我回屏东一趟,你找我干么?”

  “这就要问你了,去哪里也不交代一声,人家心苹找不到你,都快担心死了,跑来问我,要我打听一下。”

  沈瀚宇盯着地板,低哝:“我和她又没什么,干么要向她交代?”

  “沈瀚宇!你说这是人话吗?心苹对你多好,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

  “我没要她对我好。”

  “你!”齐光彦用力吸了好几口气。“人家心苹要脸蛋有脸蛋、要身材有身材、要气质有气质,最难得的是,她这几年始终对你死心场地,只要是男人都该感动地叩首谢恩,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的?”

  “我没有不满,只是……”他叹了口气。“你不了解的。”

  算了!懒得和他多说。齐光彦改口问:“心苹今天生日,约了阿华、阿泰、晋祥、佩如、思莹、宛萱他们去钱柜帮她庆生,要不要一起来?”

  “不了,反正你们人多,不差我一个。”

  “人多不是重点,你才是她最想看到的那一个。”

  沈瀚宇又无言了……

  “一句话,到底来不来?”那态度摆明了他敢说不,会有人亲自去他家强押他出门。

  “真的不行,我妹在这里,我不能丢下她。”

  “噢,原来小美女来啦!”齐光彦的猪哥性立刻展露无遗。“那有什么问题,就带她一块来嘛!我好久没看到她了,一定比三年前更漂亮了吧?”

  “不行,晴不认识那些人,她会不自在。”他摇头打了回票。“还有,我妹漂不漂亮与你无关,收起你的口水。”

  齐光彦喃喃咕哝了声,还不死心地ㄌㄨˊ他。“真的不来吗?”

  “我决定的事几时打过折扣?”挂上电话,回头发现沈天晴站在后头。“怎么了?还缺什么吗?”

  她摇头。“哥,你有事就去,我没关系的。”

  “没有,你想太多了。”拿出吹风机,向她勾了勾手指头。“过来,哥帮你吹头发。”

  她慢吞吞地走上前,轻吐出一句:“我可以自己吹……”

  “好,那你自己来,我去洗澡,十分钟后准时出门。”

  “哥……”

  他在浴室前回头,见她欲言又止。“怎么了?”

  “我来这里……会干扰到你原来的生活吗?”

  沈瀚宇顿了顿,看穿她心灵深处的惶恐,面色一整,凝肃地告诉她:“晴,我希望你记住一点,在这个世上,你只剩我一个亲人可以依靠,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我们是兄妹,是这个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没有任何人能够改变这个事实,我答应过爸,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会照顾你,直到你不再需要我为止,你懂吗?”

  “嗯。”她笑了,用力点头。

  沈瀚宇及时将书房大致打理了一逼,翻出一床棉被要她将就一下,日后有空再重新布置,拜齐光彦时常厚着脸皮过来打扰之赐,该有的都不缺。

  十二点过后,沈瀚宇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翻了个身,盯着桌上的萤光闹钟。

  “哥——”轻细的叫唤响起。

  沈瀚宇坐起身。“怎么还不睡,又认床了?”晴从小就是这样,初到陌生环境会有不安全感。

  门推开一小缝,沈天晴抱着枕头站在门边。“哥,我可不可以过来跟你睡?”

  他不答,直接朝她伸出手,她吁了口气,飞快上了床,双手缠抱着他,躲进他怀中,安心地闭上眼。

  “你呀,都这么大了,还改不掉这个毛病,那要是换了环境,你是不是就整晚不用睡了?”

  “有什么关系?哥以前都会抱着我睡……”

  “问题是你现在长大了啊!”

  “再大都还是你的妹妹啊!”她理所当然地响应。

  他笑了。“是啊,再大都还是我的妹妹。”他们兄妹要一直相互扶持,不离不弃,这是他答应过爸爸的。

  沈瀚宇搂住她拍抚,呵护她入睡。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她又再一次回到他身边了——沈天晴在心底满足地喟叹。

  就算只当兄妹也好,至少她看得到、碰触得到他,不用每夜梦着他,却总是无法靠近,梦醒之后只剩满心的惶然恐惧……

  跌入梦乡前,她无意识地喃喃问:“哥,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对不对?”

  “是啊,再也不分开了……”他叹息,凝视她漾开浅笑的憨甜睡颜,胸口泛着又酸又甜、近乎疼痛的幸福感觉……

  他会用全部的力量守护她,再也不会让她受一丁点的苦,只不过,这辈子他将永远只能以哥哥的身分守在她身边。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3:3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永远。

  沈瀚宇打了另一把钥匙,大致告诉她住家附近的地形,安顿好后,交代她有事等他下班再说。

  她看得出来,哥上班之前很走不开,担心她人生地不熟的……

  其实他是担心过头了,这几年没他在身边,她长大很多,也懂事很多,哥哥忙工作上的事已经很辛苦了,她会让他看见她的成长,不用他分神挂心。

  所以,她利用了他不在家的时间,不但洗衣、拖地、擦窗、整理屋子,还找到了市场的所在位置,买了菜回家,准备帮他做一顿香喷喷的晚餐,慰劳他一天的辛劳。

  中午的时候,他不放心她,忙中抽空打了电话回来问她午餐吃了没?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还告诉她,晚点会回来带她出去吃晚餐,要她先想好要吃什么……

  她看着桌上热腾腾的饭菜,心满意足地微笑。

  虽然只是两、三道再平凡不过的家常菜,一点也不吸引人,但是哥看到了,一定会很高兴,因为那是她为他做的第一顿饭。

  听到钥匙转动门孔的声音,她跳了起来,开心地冲上前迎接。

  “哥,欢迎回家!”她扬起甜美的笑,迎接他的归来。

  沈瀚宇接受了她热情的拥抱欢迎仪式,笑道:“今天还好吗?”

  “很好啊!我有洗衣服、擦桌子、拖地、整理客厅,还有帮你缝扣子哦!”她仰头,扳着手指一一细数。

  “这么了不起啊?”他一脸稀奇。“那我现在闻到的香味呢?”

  “那是我煮的晚餐,你去洗一下手就可以吃了。”

  “难怪大老远就肚子饿了,来吧,让我看看你煮了些什么。”沈瀚宇揽着她的肩走向厨房。

  “只是一些简单的家常菜,没什么特别的,我们两个人而已,随便吃吃就好。”她添了饭递给他。

  沈瀚宇望住她,眸光柔了。

  只是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动作、再平凡不过的几道菜肴,却让他有说不出来的感动……

  因为有她,再一次让他感到有家的感觉,以及被人等待的温暖,胸口那颗死寂已久的心,再度活了起来,有了温度。

  捧起饭碗正要开动,门铃声响了起来,他们对望一眼。

  “你先吃,我去看是谁。”

  他放下碗筷起身,门一开,齐光彦立刻跳出来。“圣诞老公公送礼来喽!”

  沈瀚宇白他一眼。“神经病。”离圣诞节还早得咧!

  身后的刘心苹扬了扬手中的外食盒,柔雅地解释:“昨天听光彦说你妹来了,我想说你平时都不怎么注重三餐,总不能要天晴也陪你随便吃吃了事,所以和光彦买了点东西过来。”

  “不用了,晴有煮。”他淡淡地说完,回头继续吃他的饭。

  刘心苹困窘地僵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办,沈天晴听到,赶紧出面化解尴尬,拿出几个盘子说:“刚好给我们加菜,如果不介意的话,一起过来吃嘛!”

  “还是我们的小美人比较懂人情世故,不像某人——”齐光彦适时一顿,瞥向某一方,意思很明显。

  沈瀚宇埋头吃饭,完全充耳不闻。

  一整个晚上,他几乎只吃沈天晴做的菜,若不是沈天晴主动挟到他碗中的话,别的菜他恐怕连碰都不会碰。

  吃过饭后,沈天晴在厨房洗碗,齐光彦随口问:“这一次,你打算让她待多久?”

  “不知道。”

  “不知道?”刘心苹不解。

  “就是没有一定期限的意思。”沈瀚宇答得理所当然,顺手翻动整齐叠放在旁边的报纸。

  “真的假的?”上一回的记忆犹新,对于这两个兄妹令人难以理解的感情表达万式,齐光彦可不抱任何希望。

  “她想走也没地方去了。”沈瀚宇加注说明。

  “原来如此,难怪你会留她下来。”

  沈瀚宇皱眉。“我并不是迫不得已才收留她,你不要把晴讲得像是累赘。”

  哟,现在可宝贝了?怎么他们看到的不是这样?

  齐光彦斜斜挑眉。“那上次是谁爱理不理,把她打包丢上火车的?”

  “我!”正想再说什么,目光瞥见报纸上的红笔记号,他注意力转移,瞪着求职栏的内容。

  刘心苹好奇地凑上前去。“咦?天晴要找工作啊?何必麻烦去翻报纸,看她想找什么样的工作,我认识的人多,帮她安排不是问题。”

  “嘿咩!不然我们事务所那里也可以给她安插个位置,现在求职陷阱那么多,晴丫头一个漂漂亮亮的稚嫩娃娃,从来没有在都市生存过,很容易被骗的,你当哥哥的人要乡留意一点……”

  话还没说完,沈瀚宇一把抽过报纸,直接往厨房走。

  “晴,这什么?”

  沈天晴奇怪地看了他扬起的东西一眼。“报纸啊!”

  “我是说里头的内容!你想找工作的事,为什么没先和我商量?”

  “需要吗?我想说,如果我出去工作,可以减轻你的负担!”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生气。

  “谁要你减轻我的负担?我说过,你只要安心住下来就好,其它我会处理,你为什么不信任我?”

  “天晴也是好意,你不要凶她,先冷静下来——”见场面僵了,刘心苹赶紧上前安抚他的情绪。

  “我没有不信任你,我只是不要你太累,而且我成天在家里也没事做……”

  “谁说你没事做?我已经计划好了,你给我好好念书,明年参加考试,继续升学。”

  “我不要!你知道我从小就不爱读书,读那么多书对我也没用嘛!”

  “你不爱读书?真的是这样吗?沈天晴,你要骗谁都可以,就是别妄想骗我,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其实是因为家里环境的因素,想让爸妈全心栽培我,所以从不在课业上费心?”

  “才不是这样!”她张口辩解。

  “是不是我心里有数!晴,你喊了我多少年的哥哥?这不是白喊的,我了解你,比你了解自己更多,你的聪明才智并不下于我,我都能读到大学,你为什么不行?就算你不爱读书,那绘画呢?你从小就爱涂鸦,我生气时还可以画图逗我笑,这难道不是你渴望的吗?听哥的话,考上美术系,可丛让你画得很尽兴。”

  “我不要!那是你以为的,我又没有答应,我那么笨,一定考不上的,你不要白费心机了,我讨厌读书!”要真听他的去念书,那学费怎么办?虽然哥说得轻松,但是她不会无知到不晓得这是多沉重的负担,她不要哥为了她累坏自己。

  “你要逼我说重话是不是?沈天晴,你知不知道有个只有高职毕业的妹妹很丢脸?你要是考不上,出去不要说我是你哥,很没面子!”
     
 楼主| 发表于 2008-5-2 10: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瀚宇!”

  “沈瀚宇!!”两道声音同时阻止,这番话就真的伤人到很欠揍了。

  沈天晴咬着唇,心里难受,但是不敢哭出声。

  哥哥说:嫌弃她……

  气氛僵凝了三分钟,兄妹两互瞪着,没有人妥协——

  这样还是说服不了她吗?这固执的丫头——

  沈瀚宇叹了口气,投降了。

  他上前一步,搂她入怀,终于松口说出心里的话。“对不起,哥不是故意要说那些可恶的话,伤到你,我道歉。我明白你是在替我着想,但是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心情?因为没能及时发现你的处境,让你这六年过得很辛苦,我已经很气自己了,所以我希望可以尽其所能地让你快乐,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连在我身边,都还让你委屈,我会无法原谅自己,你懂吗?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听我的,好不好?”

  “可是——”她犹豫了。答应,会让哥好过一点吗7

  她由他怀中仰眸审视他。“那不然我们各退一步,如果我考上了,在不影响课业的情况下,你让我打工——”

  他才刚张嘴,她立刻接续:“就算是学习人生经验,这样没什么不好。”

  刘心苹把握时机打圆场。“好啦,瀚宇,我看就这样说定了,大不了工作的事我来安排,我会帮你看好妹妹,一根寒毛都不少,这样你总可以放心了吧?”

  沈瀚宇敛眉凝视她,沉声道:“那你要保证,有问题一定要马上告诉我,不可以隐瞒。”

  “我保证!”沈天晴伸出三根手指头发誓。

  沈瀚宇握住她的手。“我相信你。”

  “那好,既然要念书,那课本的问题得再想想办法。我记得我有个朋友,她妹妹去年刚考完,高中课本应该还没丢,我去问看看能不能弄几本来。”刘心苹偏头开始思索起来。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刘姊?”

  “不会啦!”刘心苹笑笑地挥手。“你是瀚宇的妹妹,我也就当是自己的妹妹,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

  沈天晴抬眼看了下兄长,沈瀚宇清了清喉咙,别开眼。“晴,你先去洗澡,其它的我们讨论完会告诉你。”

  她点头,乖巧地走出厨房。刘心苹随后也要出去,他突然喊住她——

  “心苹,谢谢你。”

  没等她有所反应,他率先走在前头,而身后突然被道谢的人愣得回不过神来。

  为他付出那么深的感情、做了那么多的事,他从没向她道过一声谢,而现在,她不过是帮了他妹一点小忙而已,他却轻易开口表达谢意了?

  难道说!他的妹妹对他来说,比他自己更重要许多?

  齐光彦拍拍她的肩。“习惯就好。”天晴对沈瀚宇的影响力有多大,三年前他就见识过了。

  沈天晴洗完澡,坐到沈瀚宇身边,加入他们的讨论,他看了她一眼。“去加件衣服,免得感冒。”

  “不会。”她懒得再动,直接靠向他,沈瀚宇单手搂住她提供温暖,将刚拟好的进度表凑到她面前。“我想过了,你毕业有一段时间,要自己温习会比较吃力,我工作忙,不能完全兼顾,小齐和心苹答应义务家教,小齐虽然看起来人痞痞的,史地方面还挺强的,文科就去问心苹,数理方面我会负责。”

  沈天晴小心收好进度表。“谢谢你们。”

  “客气什么!我在想,既然你要长期定居,改天我带你到处走走,顺便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你哥有自己的事要忙,也不能什么事都仰赖他,你还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圈。”齐光彦抢着回答。

  沉天晴仰首看向哥哥,征求他的意见。

  沉瀚宇想了下,点头。“多认识几个朋友,开拓视野也好。”在人生地不熟的环境里,除了他,没有人可以跟她说话,日子难免寂寞,就让齐光彦去处理这个问题好了。虽然这人的形象很禽兽,但基本上,人格操守他是信任的,否则也不会和他成为好友了。把晴交给他,他并不担心什么。

  “那些朋友,哥也认识吗?”她好奇地问。

  “认识啦,都是一些大学同学居多,有的还和你哥交往过,到现在还对他旧情难忘咧!”

  “真的吗?”她偏头求证,沉瀚宇不自在地别开眼。

  “你听他在胡扯!”

  “我胡扯?你才说话凭良心,佳仪没和你交往过吗?韵如又是你的第几任女友?还有,上次见到宛萱,她说现在想起你心还会痛,和你爱过这一场,就很难再对别的男人动心……你要不要才教教我,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换女朋友比谁都还快,面且每个和你交往过的女人,对你永远只有怀念,没有怨恨?”

  沈瀚宇呛咳了下。“你一定要在我妹面前说那些有的没的吗?”

  怪了,为什么每次只要在天晴面前提他的风流情史,他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表情说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

  “行不正、坐不端还怕人说?天晴,我告诉你,我虽然看起来很能玩的样子,其实骨子里很纯情的,哪像你哥,表面上是正人君子,私底下玩得比谁都狠,这叫人不可貌相!”

  如果眼光可以杀人,齐光彦已经阵亡了!

  挡不住这张嘴,他改弦易辙。“时间不早了,晴,你是不是该睡了?”

  “我要多听一点哥哥的事,还不想睡。”

  “由那家伙嘴里出来的话通常没什么营养,不听也罢!”

  “那我听刘姊说——”

  “晴!听话。”

  沈天晴不情愿地闭上嘴,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看他。

  “想去我房里睡吗?”他问。

  她点头。“可不可以?”

  “睡内侧,不然你会滚下床。”

  “谢谢哥!”

  等她消失在门后,沈瀚宇回头,接触到两张错愕的脸孔。

  “你们!不会睡在一起吧?”齐光彦结结巴巴,严重口吃。

  “我们从小就睡一起,我还帮她洗过澡、换过尿片。”

  “那是小时候啊,她现在都这么大了……”刘心苹欲言又止。

  沈瀚宇淡瞥他们一眼,淡淡地道:“再大都还是我妹妹,她刚到陌生环境,我陪她有什么不对?”

  “可是……”兄妹感情再好也有个底限,他们这样会不会……亲密过头了?

  齐光彦吞了吞口水。“那个……你们……真的是亲兄妹吗?”

  看穿他满脑子春色,沈瀚宇将报纸卷了卷,直接砸过去。

  刘心苹沉然不语,若有所思地凝视他,并没错过他紧抿的嘴角间,那抹不轻易察觉的苦涩……

  送走了客人,沈瀚宇进房巡视,看着她沉睡的容颜,替她拉好被子,走到窗边点了根烟,徐徐吞吐。

  好久没抽烟了,以前在课业及生活压力最大的时候,都甚少碰触,他不知道其它人为什么抽烟,但是对他来说,抽烟能够让他感官麻木,脑子完全放空——

  “哥!”

  “烟味呛醒你了吗?”他赶紧拈熄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火光,将窗户开到最大,让晚风吹散房内仅余的烟味。

  她摇头。“哥,你为什么要抽烟?”

  “看身边朋友抽烟,自然而然就会了,那只是一种抒解情绪的方式,你放心,我很少抽。”

  “你现在情绪不好吗?”

  “没有,你快睡觉!”沈瀚宇丢掉烟蒂,拿了换洗衣物进浴室。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浴室里的水声停了,她另一边的床位轻微下陷,沐浴过后的男性清香回绕鼻翼。

  一阵静默过后,她轻轻开口:“哥真的——交过很多女朋友吗?”

  他一僵,盯视她侧身的背影,低应了声:“嗯。”

  “为什么?”

  “因为寂寞,因为想要人陪。”因为害怕!被世界遗弃的感觉。

  “那爱呢?哥爱过她们吗?”

  爱?他被问住了。

  “我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爱,他只是需要有人能够抱着他,以人类原始的体温相互慰藉,赶走内心那一大片空得发慌的冷寂!

  换她不说话了。

  沈瀚宇闭了闭眼,胸腔闷疼。“晴会不会觉得哥很烂?”别说她了,连他都唾弃自己滥情的行为!

  她突然转过身,将他紧紧抱住。“我一直以为,被遗弃的人是我,现在才知道,原来哥哥也被遗弃了——”

  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沈瀚宇一愕,旋即心痛地紧抱住她。

  她懂……她竟然懂!

  遗弃她的这六年,他同时也遗弃了自己,将心放逐在无边的寂寞与罪恶煎熬中,这是惩罚,他从来就不比她好过。

  “心苹姊!不一样吧?”冷不防的一句话,问愣了他。

  他松手。“怎会这么说?”

  “我感觉得出来,哥对心苹姊不是全然不在意的,那为什么你可以和这么多女生交往,对心苹姊就不能随心所欲?以哥的个性,愈是在乎的人事物,愈会往心里藏,考量得太多,反而不敢轻易去争取,我猜得对不对?”心,隐隐疼着。六年,能改变多少?是否哥哥早已不再是她的?

  他哑了声,一句话都答不上来。

  良久、良久,她轻声叹息!“哥,你心里爱的到底是谁?”

  你心里爱的到底是谁?

  幽幽浅浅的间句在黑暗中荡开,荡进他震颤的心扉,反复低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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