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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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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30 09:50: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广东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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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月光影子
                 
  (一)梦境与现实
                 
  1.
                 
  那些日子在梦里软丝时常见到一个女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离得她远远地叹息。她对她有一股无形的召唤力,可她却看不清她的脸。她莫名其妙的就想靠近她,想看清她的脸,她却若即若离。每当要看清她时,她又忽然飘走了,软丝的心就随着她的离去抽离了身躯,空空的,于是她醒了。她看着一室的寂静与寥落,背心里汗涔涔地冷。
  弗洛伊德说梦并不只是一种无意义的生理活动而是一种有意义的心理活动,它是一种具有充分价值的精神现象,而且确实是一种愿望的满足。
  月光静静地洒在窗台上,似乎有了倾斜的角度。她望着身旁的丈夫,埂石的脸平静而安详,他的嘴角漾起了笑意,恐怕是又梦见西子湖畔的那个女子。每次这样望着他,她就想扑过去掐死他,他一脸的安静,似乎他的移情别恋是理所当然。她在受着灵魂的熬煎,他却在梦里与情人相会。她的手心里逐渐渗出了冰冷的汗,这也许是寂寞和着痛楚结晶出来的产物,她不知道和埂石这样捱下去还要多久才是尽头。
  头顶上的墙上有软丝和埂石结婚时的照片,那时候的她笑得很幸福,埂石说把整个世界给他也不会换他的老婆。而现在,他已经把那些誓言忘得干干净净,遗落的只有那些被岁月风干的记忆。
  当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觉的时候,软丝只有抱着枕头到客房里睡,可是接触到那冰冷的床,却再也睡不着,那里没有他的体温,没有他们俩的体温,她感到冷,彻骨的寒意从床底直透到她的背心,刚刚汗湿的睡衣冰凉地贴着身子,冷。这段日子她一直在想象离开他的日子她怎么入睡。以前他们在一起做完爱,她也会浑身湿透,可她却懒得再动,埂石便用毛巾给她慢慢地擦,他的手很轻,像在给婴儿擦背,有时他还哼一些儿时的小曲儿,他哼“月亮光光照地堂,照着阿妈洗衣裳”她总想笑。他的声音是典型的男中音,很动听。
  软丝的父亲也有这样动听的声音,他虽然一直不喜欢女娃,有时对软丝还是不错的。记得每年生日的时候,上山采桑叶之前,他总不会忘记叮嘱母亲,中午在饭里煮一个鸡蛋,吃鸡蛋的时候软丝把蛋白夹一块给父亲,再夹一块给母亲。软丝很喜欢吃鸡蛋,特别喜欢吃里面的蛋黄,父亲说等卖了蚕茧后便买多一些鸡蛋,要让她吃个够。他把蛋白夹回软丝碗里,说这个有营养你多吃些,你太瘦了,长大没男人要的。软丝用眼瞟了瞟母亲,她长得比较丰满,胸脯那里像小山似的隆起,她便天真的指着母亲那儿问,是不是像妈妈那样子才有人要。母亲当时还红了脸,一筷子夹起蛋黄往软丝的嘴里塞,她说你们父女吃饭也没个正经话。父亲当时很尴尬,筷子不知道往哪里夹,只见一盘子酸菜很快见底了,母亲扔了一句,你干嘛呢不让我们吃饭了?父亲便低了头光扒饭吃。吃完饭后,碗还没洗,父亲就拉着母亲进了卧室,软丝想跟进去,父亲一把将门嘭地关了,软丝听到里面反锁的声音。
  每次等到埂石把睡衣给她穿好,软丝已经睡眼朦胧了,还要赖在他的臂弯里不肯睡。直到埂石在他耳朵边轻轻地说,我要去洗那里,凉凉的不舒服。她才用手摸了一下,他那里已经小了很多,上面粘糊糊的。
  软丝想着,下面也湿了。月光照在窗纱上,透着水样的波纹,人的欲望就像那波纹一样,一圈圈地散开去,想按也按不住。结婚三年了,他们很少拌嘴,软丝有时候会不小心蹦出几句骂人的话,埂石也不会当真。可这段时间她看到埂石就忍不住想骂人,两个人像火药似的相互轰炸,直到彼此都被炸得鲜血淋淋。想起他们那一次争吵,她心里就会隐隐作痛。它像一根导火线,它拉开了一场家庭战争的序幕。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1:1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女人的敏感是与生俱来的。埂石去杭州开会,软丝一开始有些不舍,虽然她一直是个独立独行的人。有了埂石后,她把她的心放在了这份感情上,有些依赖他了。说好是一个星期的会议,临到结束了他却来了一个电话说要在那里多待一个星期。
  他说软丝,我有些事要迟一个星期回来。埂石在电话里也是极其温柔的。软丝常常想,如果他对其他女人也这样,她会受不的。别的话他也没多说,她也没多想,只是有些不安,这种不安在离开埂石时就会出现,她想也许是正常的。五年了,她对他的爱几乎成了一种习惯,当爱成习惯的时候,就像软丝对母亲的那一种依赖一样,她一想起她,就会想起她柔软温香的乳房。想起她躲进她的怀里,哭着要吃奶的时候,母亲捞起衣服,酥白的胸坦露在眼前,软丝一口含住那个乳头,像含住她的饭碗一样踏实。
  软丝坐在厅里看电视,一个个台转过去,电影电视剧都在上演情情爱爱卿卿我我,转过这个台是接吻,转过那个台在拥抱。看得她心浮气躁,墙上的钟快指到十点了,这时门铃响了。软丝听到铃声她那冰冷的面容上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她站起身来不及整理一下她的睡裙,便像小鸟一样奔过去开门。
  埂石的脸有些黑瘦了,他冲着她笑了笑,有些疲累的笑。她接过他手里的包,把行李箱放到一边。她的欲望驱使她伸出手,示意埂石抱一抱她,她真的有些想他了,看见他的脸,她的身体便有了轻微的变化,她怀疑自己是否小题大作了,她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看到他还是像当初认识时那样激动。
  埂石迟疑了一下,只是很轻微的动作却并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一向是敏感的,在一霎那的愣神后他还是把她揽进了怀里。她说怎么说好一个星期的会,却开了两个星期?埂石的身上有些异样,只是她说不出那是什么,那大概是一种与平时不同的气味,这让她不安。
  他说杭州西湖的荷花开得很美,好不容易去一趟,不玩一下挺可惜的。埂石放开软丝,随手脱下身上的西服挂到衣帽架上。
  早知道我也跟你去看荷花。软丝噘起嘴,心里有些不快,本来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原来只是看荷花呀,她心想是荷花重要还是老婆重要呀,不过她没说出来,她是个不善于表达也不善于掩饰的女人,情绪都挂在了脸上。
  埂石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眼神里有很多关切。他说我又不是专程去看荷花,主要还是为了公事。顺道看一下,想看荷花以后机会多的是。
  软丝点点头,她说那倒是,你吃晚饭了吗?都快十点了,他要是还没吃,肚子一定饿了。
  早吃了。我好累,看会儿电视就去休息。埂石把自己重重地扔到沙发上,身体有些疲惫地陷了进去。沙发是欧式古典的真皮沙发,坐下去很舒服,不过思想也容易陷落进去。
  软丝给埂石泡了一杯龙井放在茶几上,他却看着电视一直没喝,这与他平时的习惯有些不同。从他进屋时开始,她就发现他的神情好象一直游离在半梦半醒的状态,似乎有一种什么东西牵绊住他的神经,她说不出来,但总感觉有些怪怪的。
  像往常一样,软丝习惯性地靠近他,轻轻地依偎进他的怀里。埂石却又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随后才把她揽进了怀里,这个神情当然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忍不住皱了皱眉。他的神情里有一种不自然的东西,让软丝不安,平常埂石的怀抱很温暖,他的手很有力,让她感到安稳。埂石说他从小在粤北山区长大,家里缺柴烧的时候他会和哥哥一起上山,砍柴或割一些野草。虽然他们家在村里算比较富裕的,可是母亲却很节省,有一段时间他们还从山上割那种一人高的丝茅草扎扫把,挑到学校或附近的集市上卖,他的手劲就是那时候锻炼出来的。当然多年以后当他去国外留学的时候,他才知道他们家还挺有钱,这是后话。
                 
     
发表于 2007-5-30 09:51:3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惠州
顶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1:3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他高兴的时候喜欢做一个小动作,用手抚摸她的乳房,她每次都会被他的手挑弄起心底的那团火,当那团火苗越烧越旺时,埂石会一把抱起她向卧室走去,一天最后的激情总是这样被点燃的。可是这一次软丝却觉得他的动作很冷漠,虽然是抱着她,却像抱着一具没有温度的僵尸。她看了看他的脸,那上面似乎挂着阴郁而牵强的笑容,她喃喃自语,她说你的人是回来了,我怎么感觉你把魂丢在杭州了呢?软丝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他今天的神情太异样,让她不安。她不算是小气的女人,她宁愿相信是他疲惫了,她以为男人疲惫的时候是没有什么欲望的。她不知道男人对爱的女人是不分这些的,有时候越是疲惫越想用性爱来证实自己的力量。
  他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他说没——没有,只是出差有些疲倦而已。埂石的脸上拂过一丝不快,瞬间又挤出一丝笑容来。他有些心不在焉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她的长发黑油油的像丝缎,埂石不只一次说这头发真美,一直别剪,到我们老的时候可以拖到地上了,软丝大笑说那不是可以做扫把?省了一笔请清洁工的钱。两人抱在一起笑得肚子疼眼泪直流。
  她看了看他,她说那我们早点休息吧,不要再看电视了。埂石伸了伸懒腰,他说嗯,你先去冲凉,我随后就冲。
软丝起身去冲凉时,她心里却是不安的,埂石今天的神情让她想起了父亲,他要走的那一晚,眼睛里流动着绝决的神情,让人不寒而栗。埂石的眼神里虽然没有,但却有相同的犹疑。是的,是犹疑,他只有在心里七上八下决断不下一件事时,才会有这样的表情。软丝和他相处了五年,这五年她对他的举手投足都有了相当的了解。他也并不是第一次出差,以往出差回来时,他第一件事一定是喝茶然后就冲凉,再抱她上床,小别胜新婚这不是吹牛的,他对她的欲望总是在分别后更加强烈,他会久久地把她压在身下气喘不已,他说他离开她一天都会想得不行。
  埂石神情恍惚地看着软丝的背影,慢慢消失在走廊的尽头。眼前浮现出纤纤的背影,他禁不住自言自语,世上怎么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西子湖畔的那朵荷花,那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她站在断桥上看荷花,他却在看她。她们的样子是如此相似,就连头发都是如出一辙地油黑发亮的美。
  软丝冲完凉裹着白色的浴巾走出来,瀑布似的黑发散落在肩上,光洁如玉的脸上飘浮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像莲花瓣上的色泽,由红转淡,渐渐地散开去。她的腿白晰而修长,看上去总让人想起美玉凝脂,以前埂石喜欢捏她的腿,他总说如果她再长肥一些就更美了。
  埂石整个身子都陷落在沙发里,还是原来的姿态,似乎陷入了沉思。她叫了一声,她说埂石,你快去冲凉呀,愣着干什么?我看你魂不守舍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埂石抬起头,看着软丝,眼睛里有惊异的表情。他说我——我会有什么好瞒你的?别老疑神疑鬼的,我去冲凉。埂石站起身,向洗手间走去。他惊异的并不是软丝的疑问,而是他眼里的软丝,出浴后的她透着柔和的美,褪去了平日的冷漠与倨傲,那样子却是和纤纤如此的神似,他仿佛在瞬间的愣神中看到了纤纤的影子。
  软丝用五指轻轻地梳理着头发。以前埂石也常这样抚弄她的头发,那时她总想起埂石曾给她讲过的一个故事,何谓红颜白首。那是个真实的故事,一个诗人代一位思妇写了这样一首诗:
  柳色年年绿涨深,东君一别邈难寻。
  红颜早付潺潺雨,白首犹存耿耿心。
  老去镜圆今夕梦,归来人剩旧时音。
  行舟欲系千斤石,又怕寒生隔岸衾。
  他说那位思妇是在1948年结的婚。不久,其夫被抓去台湾当兵,她一等就是四十多年。几十年的光阴荏苒,她被视为反革命家属受尽凌辱与苦痛,但她依然痴心不改。直到八十年代末,丈夫探亲归来时见她孤身独守,感动莫名,决心从此定居大陆。但他在台湾已有家室,妻子闻之深明大义,毅然劝他回台。为了成全丈夫的幸福,此妇只身独守晚年。从红颜等到白首,需要多少的爱去填充那几十年的光阴,软丝听后感动了很久。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1:5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
                 
  埂石的背影消失在房间的尽头,软丝的心却紧了一下。疑神疑鬼,他怎么会想到那样的字眼,他今天的神情让人莫名其妙地想到父亲,想到他那绝情的样子。父亲走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母亲总是坐在院子里痴痴地望,那条通往山外的路,她看得眼睛恐怕也磨出了丝茧。她或许不只一次地想象着,父亲背着桑叶从路的那头走来。她看见母亲有几次甚至冲到院门口,她的手悬在半空中,那是一个提背篓的姿态,可是她手里的却是空气。
  洗手间里传来哗哗的水流声,埂石健壮的肌肉被水摩挲着,他的脑海里闪现着和纤纤激情的片断。软丝和她长得太像了,刚才软丝叫他的时候,恍忽间他还以为是在杭州的西湖宾馆。纤纤被他按倒在床上,他的下身忽然有些肿胀,水冲到他的根部,像激流遇到了礁石的阻力,水花四溅,纤纤的轻哼声,从水里渗透出来,浴室里水雾缭绕。他仿佛看见纤纤从荷花丛中向他走来。
  软丝看了看埂石挂在衣帽架上的西服,半秒钟的犹豫后,她最后还是拿起了他的衣服,放到鼻子处轻轻地嗅,只是一嗅,她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衣服上虽没有香水味,却有一种软丝不太熟悉的陌生女人的体香。她是女人,一个敏感的女人。她忽然明白刚进门时她在他怀里不自在的原因。
  埂石第一次和她有了肌肤之亲,他说她身上有一股女人的香味,很特别,有些似花香又不完全是。他随口冒出一句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软丝读的书少,那时还不知道是林逋写梅花的诗。后来在师大读夜校,她学的是文学,才多读了些诗文,后来埂石冒出点酸文,她还多少知道点出处。埂石说从唐宋时代起,就有女人服用会散发芳香的植物花朵,使身体发出香味的史载。他打趣说她是否也喜欢吃些花儿草之类的,她笑着摇头。她弄不明白她连饭都吃不起,还有人专门吃花朵和草的,早知道那东西能吃,还能散发香气,她家后山上的花估计全被她和妹妹软绸吃光了。她俩饿得眼冒金星的时候,就知道一次次去翻弄家里的那个碗柜,碗柜里有蟑螂四处窜,可惜里面什么吃的也没有,那些蟑螂比她们还瘦。
  后来她终于想起来了,要说吃花吧,父亲喜欢采些野玫瑰晒干了泡茶喝,里面还有一些从山上采来的青果、桑叶,父亲说夏天的时候喝很解渴,软丝却不喜欢青果那酸酸的味道,每次只泡一些玫瑰和桑叶就喝了。那时候哪知道这东西还可以美容呀,现在她知道连桑叶都能使白发转黑,面容红润的功效。于是她理所当然地想到母亲,难怪她那么美,原来那里的花草都是养人的。她忽然就有些想家了,想那里的山,山上的花,花香,草香。还有那里的月光。
埂石的西服上,有一种香味,显然不是男人的。那种细微的清香,只有女人才会有。她心里有些沮丧,甚至有些痛恨自己的灵敏嗅觉,那是从父亲那里学来的。软丝四五岁时常常跟着父亲上山采桑叶,养蚕是很讲究防疫卫生的。养蚕前蚕房要经过严格消毒,但是随着养蚕时间的延长,病原微生物还是会通过人体、桑叶、蚕具等带进蚕房,引起家蚕发病。蚕对桑叶很敏感,如果有不干净的鸟粪或其他的异味也会影响蚕的进食,父亲采桑叶时每一片都会翻来覆去地看和闻,刚开始软丝也不明白,他也不会让她动一下桑叶,久而久之她却学会了。父亲在给桑前都要洗手,进蚕房还要换鞋;没有经过消毒的用具也不能拿进蚕房。软丝学到这一套的时候,父亲高兴得眉飞色舞,他得意地说我们家奶丫头也会做事了呢,说得她心里甜丝丝的。母亲在一旁不经意地冷哼一声,她说你以为女娃子都没用呀?父亲不作声,脸色却黯淡了下去。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2:2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5.
                 
  埂石披着浴巾走出来时,头发上挂着水珠,沙宣洗发水的清香迎前扑来。软丝的手颤抖了一下,手里的西服跌落在地上。她的眼睛里氤氲而起的泪花,像缠绕在山间的白雾。眼前的这个人,他如果还是那个在广州大街上为他追小偷的那个人,那么他已经变了,才五年,他变得比广州的市容市貌还快。
  埂石望着软丝,脸色由白转红。软丝眼里的泪刺痛了他,那样不经意地就刺痛了他的心脏。这是他始料不及的,当他在道德与欲望间挣扎时,他想的更多的是他拥有了孩子时的快乐。他想起自己远在粤北山区的老父老母,他们渴望儿孙满堂的欲望就像山上的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纤纤是那样像软丝,他甚至怀疑那是上苍对他的眷顾,他一直想如果纤纤能给他生一男半女像软丝,那岂不是两全其美,这样的美事如今打着灯笼都难找呀。可是他接触到软丝的眼神,他忽然明白自己的如意算盘未免太一厢情愿。软丝那似怨含嗔的眼神,仿佛又回到了五年前,那个在广州街头提着行李,孤苦无依的样子。那眼神里无法拂去的伤痕,纠缠在表情里的痛,似乎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
  五年前,那一种看见她就想揽她入怀的冲动,经历过感情的沉淀后似乎更加迫切,他没有想到。更没有想到的是,无意间带给软丝的痛,此时却像一柄尖刀在剜他心上的肉,血喷涌而出。软丝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他上前扶住软丝。他说你到底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吗?说出这话时他忽然觉得自己很虚伪,和软丝相处五年,她一个异样的眼神都会令他神经过敏,他难道不明白软丝目前的心境?他在心里狠狠地咒骂自己,常埂石,你这个狗娘养的,不要装君子,好吗?看到软丝的样子,他忽然才明白自己在杭州的举动是何等的卑劣。
  软丝的眼睛里没有了表情,没有表情的眼神让埂石害怕。她说你不觉得你问得有些多余么?那眼神里的冰冷可以让他的血瞬间凝固。
  他有些生气,他说我怎么多余了?你不要疑神疑鬼,和那些无聊的女人一个德性。埂石说完却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他的心和嘴居然是悖离的,这让他害怕。如果一个人到了无法用心来控制自己的言行,那同行尸走肉又有什么分别?
  弗洛伊德认为人并非是自我同一、自我觉知、自我控制的,而是分裂的、非自觉、非自为的存在。人不仅不是世界的主人而且也不是自己的主人。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口是心非,可是为什么到了他的身上却是那样的不安,他的表情无疑在向软丝坦露他人性里的卑劣,他的掩饰不过是欲盖弥彰罢了。软丝不是小孩子,她的聪慧并非常人可及。他们彼此对视着,厅里安静得可以听到对方呼吸时喘气的声音。毫无疑问他们是在做心理的交锋,而显然他是心虚的,只能落荒而逃。
  软丝颓然地跌进沙发里,她用尽全力吼道,我——是有些无聊,你——更无聊。声嘶力竭的吼声在厅里震颤,在楼道间回荡。无助像丝网一样缠绕住她。埂石的惊惶失措和闪烁其辞,无疑是暴露了他做的一切。他如果不是觉得她是隐形的,怎么可以这样对她?他那毫无说服力的辩白,只能暴露他的爱似无根之木,早已经萎谢。
  埂石上前试图揽住她的肩,她却用力地挣脱了。她冷冷地说常埂石,你——不要碰我。她的声音有些嘶哑,带着无助的苍白。她的瞳孔因为张惶与混乱变得很大,她的呼吸短而急,胸脯因为激动而起伏,她的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她的脸因为痛楚的折磨而变得煞白。
  埂石从茶几的抽屉里摸出一瓶药,慌乱地倒出两粒白色的药片,随手倒了一杯开水,小心地凑到软丝的嘴边。他近乎求饶地说:软丝——对不起。乖,是我不好,不要再生气了,先吃药吧。他的手有些颤抖,眼前的生命是如此的孱弱,她的呼吸声就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的身上,让他剧痛。他想着过去五年中,有无数个夜晚,他抱着她的身子幸福地睡去,她的身子是那样的软,软得让他感觉仿佛是一滩融化了的水,那些水流淌在他的心底,那是爱情。如果她有个三长两短,他的世界也从此毁损了。他这样想,手就更加颤抖。
  软丝冷笑着,眼角的泪顺着脸颊滑了下来,滴落到埂石的手腕上。她说我还吃药干什么?我现在同死又有什么分别?她激动地把手腕一抬,他手里的药片便跌了出去,滚了很远。她说你承认了,你这么快就承认了。软丝的心冷了,心冷了下来,呼吸反而顺畅了。
 埂石的脸变得异常苍白,软丝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绝望像刀刺进了他的心脏,他觉得自己如果再多看她一眼就会窒息。他说软丝,我并不想这样,我只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是的,他总是在受着种族繁衍的驱使,这世上谁又不是在受着这样那样的欲望驱使呢?
  正如弗洛伊德对古希腊悲剧《俄狄浦斯王》、莎士比亚的《哈姆雷特》的分析那样,人类文明都是本我冲动与超我压抑经过惊心动魄的较量之后的一种共谋。常埂石在种族繁衍的驱使下,一时冲动背叛了软丝,他的心一样是无奈的。
  软丝继续冷笑着,她说你的理由很充分,你当时娶我时理由也充分,你说——软丝,我要一辈子呵护你,你有病我也一点不在乎。我现在明白了,什么誓言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是真实的。
  爱情的誓言有时在本能欲望面前是不堪一击的,当然如果其中还有世俗压力,那就更加风雨飘摇。
  埂石无可奈何地看了看她的脸,她的脸上像挂着霜花一样冰冷,他说誓言——我从来就没有忘记。我承认自己没有表现得那么道德。可是我想要个自己的孩子有错吗?埂石这样说,底气却是不足的。如若有谁拿人类的繁衍和他的爱情作交换,他断然是不会答应的。只是这一时的糊涂,却怎么在软丝的面前自圆其说?
  软丝的心像被什么尖利的物品狠戳了一下,三年前她早该想到的,没有孩子的婚姻就像没有鱼儿的金鱼缸,水和缸都是无法长久的。她冷哼了一声,她说孩子——你就为了一个孩子背叛了我们的爱情?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2:3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6.
                 
  软丝想起了结婚后的第一个新年,埂石带她回韶关老家过年。恰好埂石的二哥生了个男孩,广东人称为“添丁”。据当地的习俗男孩出生后的第一个正月初九,家人要为他在宗族祠堂里挂一个灯笼,叫作“上灯”,灯笼一直挂到十月十六日才“收灯”。正月初九上灯那天,凡有添丁的家长要出钱买肉买米,各出一坛酒,摆在社坛中请村中父老或成年男人吃喝一餐,叫做“摆灯酒”。借此宣告某家添了丁,在族中定名入册。当然既是添丁,生了女孩子的人家是没有资格在祠堂里挂灯的。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年饭,二嫂不知怎么就开玩笑说软丝什么时候也为常家添个丁呀,软丝当场脸唰地就白了。还好埂石掩饰得快,他说现在还不想要,想要的时候自然会有的。他们家的人显然不知道软丝有心脏病的事实,埂石的老爸老妈在一旁还添油加醋,说你们都老大不小了,应该生一个了,我们一把老骨头这辈子还有什么盼头?已经是半截入土的人了,就等着抱孙子。
  那一次的惊险过后,软丝心里一直很郁闷。埂石在一旁看着心酸便捡些好听的逗她,他说那是几千年的封建余毒留下的祸根,你可别和农村人一般见识。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呀,弄个试管婴儿都是家常便饭,想生个自己的孩子还不容易,把我的精子和你的卵子配好种,哪天高兴了借别人的肚子用一用也行呀。难不成真的要学古人去偷灯?
  软丝被逗笑了。她十分好奇地问古人为什么要偷灯呀?埂石见她开心了,便给她讲关于苏北的一个风俗。他说苏北有一种风俗叫“送灯”。如果妇女多年未生育,家里人便去偷取一盏土地祠里的红灯,大摇大摆地请回家来。据说这样可以生个男孩子。还有的是去土地祠请灯,请时要一个孩子坐着轿子同去,请来的那盏灯要用红帛缠绕着挂在轿门上,许多人敲锣打鼓。为了防止有人半路抢灯,还要派专人一路保护红灯。等安全到家后,把请来的红灯挂在床帐之前,请客设宴招待,如果因此而添丁,便要把灯送到土地祠去。
  换言之,人类从古至今对于种族繁衍都是根深蒂固的,没有人能够抗拒,母亲无法逃避,她也无法幸免。这样的命运一代又一代,直至这世界的消亡。软丝想到这,心里的痛反而得到了暂时的缓解,爱情在这种所谓的大是大非面前注定只是配角,他们都是生活的傀儡。
  埂石望着软丝越来越冷的眼神,心里的恐惧胜过了自尊。他说软丝,我错了,你原谅我吧,我只是一时糊涂了。
  软丝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埂石,她的眼神是冰冷的,足以把一个人的热血在瞬间凝固。她说你没有错,是我的错。是这个世界错了,好了吧?绝望使她失去了理智,她冲了出去。埂石伸出手想拉住她,她却一扭身冲到了门前。
  开门,关门。门嘭地一声关住了,风灌了进来,埂石禁不住打了个寒颤。铁门剧烈的响声震得他的心像裂开了缝。
  广州的夜似鹰,似鹰的眼睛。它蜇伏着,随时都在窥视着人类,它只吞食生活的弱者。
  软丝的眼前迷茫一片,红灯在闪,绿灯也在闪,她却忘记那些灯在做什么。她挥了挥手,一辆的士立即窜了出来,据说广州的TAXI比苍蝇还多。
  她坐上去,闭上眼睛。黑暗向她重压下来。
  司机从后视镜里瞅她,虽然她闭着眼睛,却能感到目光的穿透力。他说小姐,你要去哪里?
  软丝有气无力地躺在车座背上,她说去银河沐足城。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2:5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二)初到广州
                 
  1.
            一样的街,不一样的景。几年中广州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比起1994年软丝初到广州时,那可是一日千里。从上下九商业步行街、北京路,到北二环高速、广园东、白云山西侧休闲带,过去脏乱差的现象有了明显的改善。
  软丝是和村上的几个小姐妹到的广州,那时她才18岁,没有见过大城市。对于无数打工者而言,这里是成就梦想的地方。软丝的眼睛是清澈的,未曾沾染城市的风霜。但她的眼神却是冰冷的,她的心早已经随着母亲和妹妹的离去与尘世隔离了。看着街上花花绿绿的公交车,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来时几个小姐妹说她们在服装厂做车工。问软丝喜欢做什么时,她却傻了眼,她什么也不会。
  姐妹中有个叫肖红艳的说那没什么,我们介绍你去发廊洗头,洗头你总会吧?软丝点点头,她笑着说洗头谁不会呀,我自己以前还给妹妹洗过呢。她又想起了妹妹,五岁的软绸扎着冲天炮,头发上因为很少洗生了很多虱子,白色的虱子蛋长了满头,母亲一边给她梳头一边拍她的头骂着,你个死丫头,干脆让虱子咬死算了,省得我看了心烦。父亲走后,母亲一看到软绸情绪就会变得恶劣。母亲后悔了,当初她执意留下妹妹,可却永远失去了父亲。
  刚到那个叫美之思的发廊时,软丝很开心,肖红艳说如果干得好每个月有三四百块,客人多时还会更多。她没想到大城市这么好挣钱,要知道母亲和妹妹死后,她就只能替村里的各家各户做农活,饱一顿饿一顿的,遇到好的乡亲塞给她一两毛钱,买草纸的钱都不够。吃不饱的时候她去别人的地里捡挖剩的红薯,捡到的都是拇指那么大的根,好不容易捡到一块大的,她舍不得吃就想起了妹妹,如果那时候有红薯稀饭天天煮给妹妹吃,她就不会那么快死。想着想着,她手里的红薯就湿了。她还是舍不得吃,洗干净了把它揣在怀里,等饿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什么叫望梅止渴大抵和这差不多吧。想不到这块红薯被她最终揣成了红薯干,也没舍得吃。
  原来听说南方遍地是黄金,她虽没有看到,但有那么多钱挣也真相信了。那么多钱她要买多少红薯呀,如果妹妹在,就天天给她煲红薯稀饭。有了这个愿望,她也没多注意当肖红艳把她带给老板娘时,店里的那些男人在她的身上瞄来瞄去的目光。
  店里的老板娘大概有二十五六岁,从她描眉画唇的样子,年轻的时候断定是个美人胚子,只是身材好像过早发福了,衣服是剪裁精巧的唐装套裙,穿在她的身上还算得体,把她的身材掩饰得很好。
  大概是见到这么标志的女子甚为喜欢,老板娘见了软丝,很爽快就从柜台后的钱柜里抽出两张票子,一把塞到她手里,笑得脸都烂了,她高兴地说,妹子,拿去买几件漂亮衣服,如果在我这里做事,我就像待亲妹妹一样对你。
  软丝哪见过那么多钱呀,眼睛都瞪圆了。她不敢接,嘴里嗫嚅着,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我还没做事呢。脸居然红了。这么多年,她从来没红过脸,老板娘对她那股热情劲儿,再加上左一个妹子右一个妹子,让她心里就活络开了,她想敢情大城市里的老板都这么大方呀,难怪人家能赚大钱。
  老板娘看着软丝,像看稀奇动物似的,盯着她看了半天才说,妹子你真是少有的天真。没得说,来我这里做事,我不对你好对谁好呀?这漂亮的衣服,你不想买就把钱留着买些生活用品,刚来广州人生地不熟的,用钱的地儿多了,就当我先付你这个月的人工得了。如果妹子不嫌弃,我那里倒有几件穿不上身的衣服,穿在妹子身上一定好看。
  老板娘亲热地拉过软丝的手上了楼,软丝这才发现这间发廊原来是两层的。上了楼,楼道里的光线有些暗,软丝是习惯暗淡环境的,还是有些不太适应。进了一间屋,屋子里有种怪异的味道,仿佛是霉味,又仿佛不是。老板娘拧亮灯,灯比较昏暗,她扫视了一下屋里的陈设,比较简单,一张双人床,床上的被面是水红色的,零乱地掀在一旁,仿佛还透着微暖的余温。一张梳妆台,台上挤满了化妆品。墙上贴了些五颜六色的画报,上面钉了几排钉子,挂着花花绿绿的衣服。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3:1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老板娘随手取下了一件白色的裙子递给软丝,她说妹子你穿白色的最合适了,你看你长得水灵灵的像花儿一样,和我年轻的时候差不多,我当年来广州时和你一样天真。老板娘说到这里,眼睛里露了迷茫的神色,唉,天意弄人呀。她叹了口气,那叹气声像是从地底下发出来似的,透着阴森的寒气,让软丝感到不安。妹子,以后就和我一起睡吧。我怕孤单,我老公死了几年了,晚上一个人总爱瞎想,有个人陪总会好些。
  软丝点点头,又摇摇头。她不明白老板娘怎么会对她那么好。长这么大,除了妹妹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父亲开心的时候会让她骑在他的脖子上,只是那样的时候太少了,他总是少言寡语,仿佛心里藏着多少的怨恨。不开心的时候,他理也懒得理她,仿佛她是隐形的。很多次,父亲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嘴里叨着烟杆子,一声声地叹息。月光从山间倾斜地挤进院子,照在父亲的身上,他的脸是那样的阴森冷漠。惹恼他的时候,他操起院子里的扫帚就向她抡过去,那股样子非要一扫帚致她于死地不可。
母亲更没有给过她太多美好的回忆,除了在她的怀里吸她的奶,其余时候的母亲都是冷漠的。她的眼神总在父亲的身上转,她那时不知道一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为一个男人,为他的一句话哭为他的一句话笑。父亲说她一定要为他生个男娃儿,母亲说好,那我们天天干,总有一天能干出一个男娃儿。父亲后来又说要生男娃儿,七、八天只能干一次,母亲红了脸说,只要你忍得住我也忍得住。父亲当时痴痴地望着母亲有些泛红的脸,拉着她就进了卧室。
  妹妹在世的时候,她喜欢缠着软丝给她讲故事,她对她的依赖甚至超过了对母亲的依赖。妹妹最喜欢听鬼故事,可是一讲她又害怕,一害怕晚上就钻软丝的被窝,非要和她一头睡,还要抱着她不松手,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发现浑身酸软,手上布满了指甲和牙印,都是被妹妹弄的。
  小毛对软丝也是不错的。他常常拿她吃奶的事在村子里取笑她,还编成了儿歌在村子里传唱,他说软丝两岁的时候还摸着母亲的奶边吃边摸,那样子让人笑破肚皮,“叶软丝,奶丫头,两岁抱着奶子吸”,这儿歌唱了好多年,把软丝气坏了,从此奶丫头这个绰号也在村子里叫出了名。自从小毛给软丝取了奶丫头的绰号,软丝见到他就爱理不理,在山路上碰见他,她也绕道而行。他却喜欢和软丝套近乎,每天放学后就在墙头那边朗朗有声地读课文。他还喜欢给她叨咕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软丝开心的时候,他就把小学的课本借给她看。软丝态度冰冷,心里却是高兴的。她读不起书,对书本却是喜欢的。记得小毛在墙角的石板上背课文,听他背几遍,软丝也会了,小毛就竖起拇指说奶丫头真聪明,吃人奶长大的就是不同呀。她顿时不高兴了,扭了小身子,钻进了自己的屋里不再理他,隔几天也就忘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09:53:3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软丝接过老板娘手里的白色裙子。老板娘笑着说妹子,你穿给我看看。老板娘的话柔和得像春天的风。软丝犹豫了一下,还是褪去了身上的衣服,露出了衣服里的肚兜,大红色的,胸襟上有一对戏水的鸳鸯。那还是母亲穿过的,衣服上仿佛还残留着她身体的体温,母亲的手很灵巧,鸳鸯是她绣上去的,针脚细密。脱衣服的时候软丝露出了少女的羞赧,母亲在的时候她是当着她的面脱过衣服的,那时的她尚未发育。18岁的软丝,像春天的树抽出了嫩芽,发育得亭亭玉立,站在一个陌生女人的面前,她的手还是不自觉地捂住自己的胸部。
  老板娘看着软丝,眼睛忽然就直了。她说妹子,你真好看,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的女儿。想不到,想不到你现在还穿那个肚兜,这东西在城市里可绝迹了。她说着重新在衣架上取了一件白底真丝的唐装旗袍,笑着说我看你穿这一件更合适些。说完亲手把衣服展开来,给软丝穿上。她的手很轻柔,像母亲绣花时那样专注。系扭扣时她的手不小心蹭到了软丝的乳房,软丝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一下,抢着拧上了余下的几个扣子。她的心里有些慌乱起来,不知为什么,她很怕同性的手,可是小毛的手搭在她肩上时她却丝毫没有感觉。
  老板娘退了几步,上上下下地打量软丝。眼睛里充满了惊异的神色,软丝的脸在灯光下泛着浅淡的粉红。衣服的前襟上绣着一朵粉荷花,花蕊是鹅黄色的。眼前的这个女子已经和刚才进来时判若两人,她看得有些出神,穿上衣服后的软丝更像她见过的那个人,虽然只是见过那人的照片,但还是觉得很像。
  软丝先前穿了一件蓝色带小花的的确良衬衣,衣领和背部已经洗得发白了。这还是软丝唯一的一件没有打补丁的衣服,是小毛他娘穿过的,软丝越长越大,长得像春天的白杨树挺拔而高挑,尽管有些瘦。以前的衣服都穿不上身了,短得露出了肚脐眼,她平时只能穿母亲留下的一些衣服,每一件都打了补丁,软丝要跟着村里的姐妹们来广州打工,小毛他娘是坚决不同意的,还苦口婆心地劝她说城里坏人多小心被人骗了,要去的话也要等小毛从广州回来了带她去。
  软丝心里透亮如镜,小毛他娘不只一次地暗示过她,等小毛在广州挣够了钱就娶媳妇。小毛回来过几次了,他娘却不肯他带走软丝。小毛最后一次和娘还吵了一架,软丝隐隐听到一些关于自己的话语。她想,自己是没有资格爱小毛的,她的病全村的人都知道,没有人愿意娶一个心脏病人,她留在村里没有任何意义。
  小毛走的时候偷偷来看她,他俩躲在山上的干草堆下,那晚的月亮好大,月光斜斜地照着他。他看着软丝,伸出手想摸她的脸,软丝偏了一下头躲开了。
  怎么了,奶丫头,还在生我的气?小毛轻轻地问。软丝从嘴角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她说没有,我怎么敢生你的气呢。软丝想起了自己的娘,她常常这样问父亲,不停地问,怎么了,孩子他爸,你还在生我气?父亲却一声不响地抽着烟,间或传来一声低低地叹息。他们那样子软丝是一个孩子看了都会心痛,她常想这世界真的很窝囊,男的更窝囊,不就是为了生个儿子吗?至于和自己过不去吗,搞得和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样子。真是混帐,她常常这样骂自己的父亲,她的内心因为经常要在表面上装出乖巧的样子而倍受压抑,心里的活动未免多过外在的表情,她已经习惯心里的交流,而非言语的表达。
小毛想搂住软丝,他只是不小心用了一下力就把她按倒在草堆上了,软丝惊慌失措的大眼睛像跳动的白兔子,他望了一眼她的眼神,欲望就莫名软丝就被点燃了,像干柴烈火一样烧得噼哩啪啦,似乎要把整个干草堆点燃。
  软丝挣扎着用力推开了他,她的头发凌乱,长长的发丝上粘了几根稻草,她有些急切地说毛毛,不要这样,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你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明白,我们何必这样自欺欺人。可是不自欺欺人的人这世上有多少呢?我们每天几乎都做着这样那样欺骗良心的事。
  小毛看着她,眼睛里激烈燃料的欲火在渐渐熄灭,她说奶丫头,我喜欢你,我就只喜欢你,你是知道的。从小我就喜欢你,喜欢叫你奶丫头,我要娶你,我一定要娶你。小毛的眼里有泪,却没有流出来,月光倒映在他的眼睛里,闪闪地发光。他的样子是可悲的,软丝这样想,她却没法觉得可悲,这样的情景在她的心里表演了不只上百次,她想过自己可能会有的表情和心理活动,但她却没想到自己并没有悲伤,一丁点的悲伤也不曾有,这让她诧异。她不是个冷血的人,但是她却习惯于对命运的承受,谁不知道她有病呢,谁没想到她和小毛的下场呢?她忽然觉得自己很傻,明知道不可为的事还要做,那不是可笑么?浪费了自己的生命还不算,还要浪费小毛的感情。小毛是纯真的,至少他敢于表达他的爱意,虽然他在村子里编的儿歌成了别人的笑柄,虽然因此软丝落了个奶丫头的绰号,但是她还是高兴的,长这么大总算是有个男人喜欢过,这毕竟是件光荣的事情。
  娶我是不可能的,你娘也不会答应,软丝绝望地说。
  小毛最后走的时候只是轻轻地吻了一下她的额头,神情很沮丧。他说自己再也不会这样认真地去爱一个人,再也不会处处讨别人欢心,再也不会像呵护她那样去呵护任何人。从此他不想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爱情,因为他已经有过了,他不会再要了。他说,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好的结局,毕竟他是不愿看到自己的爱人死在自己的怀里,他却无能为力。
  他走的时候月光照着他的背影,软丝的眼前一片昏暗,她想月亮今晚不在么?她为什么看不见前面的路,她为什么看不见明天的路在何方?她心底那个刚刚冒出一点嫩芽的小苗找不到阳光,在那个晚上它连夜枯萎了。没了颜色,什么都没了颜色,除了心上的血是鲜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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