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南论坛

搜索
猜你喜欢
楼主: 飘泊的尘埃
收起左侧

月光倾斜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4:1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6.
                 
  有一次,村头老王家的老爷子死了,他家是当地挺殷实的人家,那阵势惊动了四邻八舍。软丝和小毛跑去看。那时死者的尸体已经放入了木棺中,摆放在堂屋的正中。堂屋的门口左侧摆放用竹和纸做成的灵房,灵房前的香案正中,放着死者的灵牌和照片。那些照片让软丝感到一股阴森森的东西爬上脊梁。她回了家心里就老大不舒服。
  按照当地的风俗晚上孝女还要守灵,直到出丧为止。出丧那一天下午,门外敲锣打鼓的声音震天动地,把软丝吓了一跳,她和父亲都跑出门去看,看着黑压压的一群人,抬着花圈挽联。父亲说那是老王家的亲戚朋友前来吊丧。
  据说按习俗一般女婿要抬祭猪,祭奠仪式有客祭、堂祭和家祭三种。现在的家祭通常沿用明清时的“出堂三献”或“对灵三献”仪式,还有吟诵祭文,祭奠结束则开始封棺仪式。
  富有的人家还要请孝歌班子,通宵达旦地唱孝戏或孝歌。凡参与出灵的人,是死者同辈的直系亲属,要全穿孝服和包孝帕,孝子要全穿孝服,长孝子端上灵牌在院坝口等“八仙”抬灵柩出堂屋,灵柩抬到院坝边时,赞礼生便举行路祭仪式,孝女面向灵柩跪地痛哭,送死者上青山,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送老归山。
  王家老爷子出灵那天,软丝和小毛一起,远远地跟着出灵的队伍到了后山的坟场。坟场古木参天,碧草如茵,据当地的老人说这里是山中的风水宝地。说到风水宝地,软丝想起有一次听父亲给母亲讲起了一个笑话。有个地主在儿子结婚当天去听窗根,这时屋内他的儿子与媳妇正在办事。只听媳妇朗诵道:“两山之间一道沟,山中四季有水流,不见牛羊来吃草,只有和尚来洗头。”地主一听,忍不住在窗户外面喊道:“儿子,这么好风水的地方,我死后要把我埋在那里啊!”只记得当时母亲狠狠地瞪了一眼父亲,转身进了里屋,父亲没趣地也跟着进去了。
  到墓地时抬棺的“八仙”放下灵柩入墓,白鹤仙师拨好字头,由孝家先掩一把土,“八仙”再说吉令,白鹤仙吟诵撒五谷,最后举行“墓祭”。
  无论别人觉得如何热闹,软丝当天看了回来就一直不想吃饭,心里闷的慌,母亲还骂了她一句,女娃子家跟着男娃儿到处跑,象什么样子,那埋死人的有什么好看的?哪个人不是眼一闭脚一蹬就什么都不知道了?那皇帝老子的仪式够气派吧?他死了还不是什么也不知道,那些东西都是闹给活人看的,没一点意思。程兰芝在这方面看得还比较透彻,可是轮到她的婚姻,却乱得像一团麻,扯也扯不清。
  清冷的山月,弯弯的。倾斜地照在软丝苍白的脸上,她却感受不到一丝月光,眼前一片黑暗。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4:3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三)崩溃.伤
                 
  1.
                 
  弗洛伊德说无意识不仅是一个心理过程,而且是一个具有自己的愿望冲动、表现方式的精神领域,它像一双看不见的手操纵和支配着人的思想和行为,任何意识起作用的地方都暗自受到无意识的缠绕。
  如果说人的思想是一根弦,那弦绷得太紧超越了它的弹力范围,有一天放松时,可能就是走向极端——断掉或者根本就不能用了。程兰芝的情况大抵如此吧,丈夫走后她一直处于这样的幻觉中,叶晨光似乎还在,他在某个地方呼吸着,他的气息让她神情恍惚。她会看着他过去站立过的地方发呆,然后长久地保持那样的动作目不转睛。似乎外界的东西在她的眼里毫不存在,即使是软丝从她的身旁走过,她也毫无知觉。
  现在唯一能够让她从神游的状态中抽离的只有软绸,软绸的哭声一响,她会条件反射似地冲进里屋,直到把她的小肚子喂饱,软绸心满意足地睡去,她再继续她的遐想。天快黑时程兰芝望着山路的尽头,痴痴地发呆,平时这个时候叶晨光就背着一篓桑叶回来了,他的个子很高长得虎背熊腰,不像一般的四川人短小精悍,她总是迎上去,那时他就会躬下身子,她替他接过背篓,再拍拍他身上的尘。那一连串的动作虽然是那样的普通并无实质性的内容,可是此时在她的心中却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不断地在脑海中重复回放那样的镜头,那一个动作,她甚至觉得叶晨光躬身的那一瞬间是盯着她看的,他嘴角也许挤出了一丝微笑,甚至在传递背篓的那一个动作里,他似乎还不经意地蹭了一下她的手,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手。夜色很凉,手也很凉,山中的露水滴了下来,浸入骨髓中。快中秋了吧,月亮一天比一天圆,可这个家庭却越来越残缺。
蚕茧已经在她生软绸之前卖掉了。再也不会听到蚕吃桑叶时的沙沙声。可是她却渴望听到那样的声音,因为有它的存在就有叶晨光的存在,他给蚕换桑叶时走来走去的脚步声,让她的耳朵感觉安全,这样的感觉在这样的夜里,像风声里的虫子在呢喃。她禁不住竖起了耳朵,想捕捉到那样的声音,风声里的确有隐隐约约的虫子的声音,可是她却感觉失望,那显然不是蚕的声音,更没有叶晨光的脚步声,里面掺杂着软丝抱着妹妹在房间里跺来跺去的声音,但那声音太浮,没有叶晨光的坚实。
  猪圈里养了两头猪,还是春天时捉的。叶晨光用背篓背回来时,它还是小猪,一路叫着,那声音欢快得像在唱山歌。他是和着小猪的叫声唱着歌回来的,那时程兰芝正挺着个大肚子。自从得知她怀了孩子,他的情绪似乎每天都很好,他还找了邻村张瞎子算命,那瞎子手不断地动,似乎在掐算天干地支,过了老半天才说他们今年准生个大胖小子。那时程兰芝每天吵着吃酸菜,整个人都趴在酸菜罐上了,当地有“酸男辣女”之说,于是叶晨光顿时红光满面,断定这是他叶家添丁的好兆头。他一高兴慷慨地塞给瞎子二十块钱,程兰芝当时还瘪了瘪嘴说谁知道他是不是骗人,这算命钱可足够一家人花一个月了。他拉了拉她的袖子说这话可不能乱说,触了霉头要遭报应的。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4:4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如果说时光还可以倒流,那么这样的镜头在程兰芝的心里回放之后,她就有些迷糊地觉得当初自己的话也许真的触了霉头,自己当时如果一句话也不说,做出很虔诚的样子,结果又将是怎样呢?她反复地想了几次后,就开始确定这报应是自己招来的,叶晨光一点也没错,当初如果自己不是怀疑张瞎子的话,也许就真生了个男娃子。
  圈里的猪现在是学会了不间断地嚎叫,以示它的饥饿状态。程兰芝想得入神,从来是听不到猪叫的,或者是听到了她并不觉得什么,她要在猪的叫声中倾听叶晨光的歌声,她的脑海里一直装着他背回那只小猪时的情景,他哼唱着山歌“那边山上月亮亮,我的妹子最漂亮,若是妹妹不嫌弃,愿作星星伴月亮。”
  听到那样的声音她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叶晨光喜欢她,那时他还不敢明目张胆的喜欢。他给她送南瓜,把从山上采来的扁竹兰放到她的门口,他自己则偷偷地躲在墙根。每次都是趁晚上没人时,月光照在她家的墙头上,墙头上长了一些狗尾巴草,她出门时看到地上的南瓜和扁竹兰,心里就会涌出一股甜蜜的东西。当她在想这些往事时,这种甜蜜似乎比当时更浓郁。她当时跑到墙根处朝墙外张望,她家的门外种了一棵刺槐树,他站在树的阴影里,她当时并没觉得可怕,因为那南瓜和扁竹兰的形象使她对这个阴影里的人也产生了好感,那种好感虽是植物赋予她的,却有对植物不同的感情。她承认他送的两种东西是可以让她产生愉快的感觉,因为那联系着她的味觉和嗅觉,在那个食不裹腹的年月里,除了食物能激起她的好感,其他任何物质都是虚惘的。山里的野菜很多,有春天的榆钱儿、钩棒儿、苦厥菜、野苜宿、折耳根、椿芽,夏天的刺槐花、扫帚苗、马齿苋,不过那些年头人饿,想挖野菜都比较难。程兰芝甚至想,如果当时他只送一把扁竹兰给她,她还会对他产生好感么?这已经无从考证了。
  晚上躺在床上,程兰芝摸着光秃秃的床板,她的心就像被火烙了一个洞,冷落而虚空。双人枕上忽然少了一个头,就宛如一对鸳鸯少了一只,形只影单。枕上有两只戏水的鸳鸯,是她亲手绣上去的,她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枕头上有一天会少了他的存在,她想着过去他躺在上面时的情景,他轻轻的鼾声仿佛浸入了枕芯里,在夜色中向她扑过来,包裹着她,让她无法入睡。那鼾声浸入空气中,让她辗转难眠。
  她想起过去,当他在她的身上找到某种乐趣,他会持续不断地保持这种高涨的热情,直到她和他都很疲惫。他像所有的男人一样,疲惫的时候就会趴在她的身上睡去,虽然总是在她热情升温时把她抛给无尽的黑暗,但她还是感到了某种幸福。他就像一个掌舵的水手,而她就是他手中的舵。他将她开向哪里,她就跟向哪里,她觉得幸福就是这样的。叶晨光迷恋她的身体,这是她的幸福,她觉得女人能够给她的男人快乐就是幸福的。
  叶晨光有一种嗜好,喜欢吮吸她的奶子,这在她妊娠期间并不算什么,因为乳房胀得难受时双肩都抬不起来,她总需要他帮忙。当她生下的孩子一个个被抱走后,她的虚空得不到填充,在梦里她都想着她的女儿在吮吸她的乳房,叶晨光的嗜好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给了她满足。叶晨光曾经说过他生下来没多久母亲就死了,母亲是得产后风死的。当他饿得哇哇叫时,父亲把他抱给村里有孩子的女人吃奶,没吃上几口就被人抢跑了。别人都骂他是野杂种,背地里不知道挨了多少人的打。按道理说小时候他喜欢上乳房是对生存的一种原始渴望,可是长大了他的喜好却有增无减,他甚至在女儿抱着程兰芝的奶子吸的时候,他也会在一旁嫉妒。他一直想要个儿子,这种繁衍种族的渴望使他一次次抛弃自己的亲骨肉,但是抛弃后的快感又让他满足,程兰芝总是有大半年的时间乳房是胀鼓鼓的,让他每天都处在兴奋之中,吮吸的渴望让他一次次兴奋莫名。软丝曾经是他的眼中盯,因为程兰芝总是首先找女儿解决她奶水横流的隐患,他看着老婆搂着软丝的样子,就有一种冲动,想过去把她抢过来。直到软丝被小毛笑话,拒绝做母亲的吸奶工时,他义不容辞地充当了工人的角色,从中不断地得到满足。
 叶晨光走后,软绸还小每天要吸奶,可以说她的虚空还可以得到缓解,可是等到软绸长到几岁,懂事的小姑娘也知道怕羞的时候,她就只能摸索着自己那日渐干瘪的乳房,想象着空气中不断伸出他的手在抚摸她,他的嘴巴吮吸着奶头,这一种想念让她不断地扶摸着被子的角,被子上残留着他身上的味道,那种叶子烟的香味,飘浮在空气里。刚开始时,她看着山路还在想象着他回来时的情景,可是一天天过去,他音讯全无。她开始渐渐明白他已经不存在了,虽然空气里被单里都残留着他的气息,她甚至不愿意清洗那床被子,没有他的气息她会真的彻夜难眠。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5:0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爱对于程兰芝而言大多时候都是一种无意识的状态,当俩人朝夕相处时,那种淡漠仿佛习以为常,或者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两人相互仇视,这些小事在平时可能无限的被扩大,甚至不断地反复地强调,使俩人相互冷嘲热讽,甚至尖酸刻薄地谩骂。而失去他后,这一些平时被无限地扩大的缺点却渐渐隐退淡化,相反取而代之的是那些旧日温情的片段,哪怕是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此时在她的反复回放中,都变得富有深意。
  这大概和美学所强调的“距离美”类似,人们在欣赏自然美、社会美和艺术美的过程中,必须保持特定的、适当的距离,如时间距离、空间距离和心理距离,否则就会影响和削弱审美主体的审美效果。爱情在对时间、空间及心理的距离要求上,当然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所谓“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对一个人依赖的形成也是潜移默化的,程兰芝从未想过叶晨光的离去会像一把利刃割裂了她的习惯,当爱成为一种习惯流淌在血液里,失去它无疑是失去血液,当它最后干涸时她就整体崩溃了,一份爱的瓦解就是这样慢慢从鲜活的身体里抽离,直到带进坟墓。
  软绸一天天长大,程兰芝的病却越来越严重了。自从叶晨光走后她彻底变了一个人,如果说父亲在的时候,她对他的依赖是一种潜意识,那么现在她的表现却是赤裸裸的,离开他后,她整日沉浸在往事的追忆中,她把自己从外面的一切隔离了,她甚至很少理两姊妹的衣食住行,她们饿的时候常常到处找吃的,刚开始她听到软绸的哭声,还能够收回意识给她们做做饭,把圈里的猪喂饱。到了后来她的病越来越严重时,外界的一切在她的眼里都是虚无的,她独立生活在她想象的世界里,她觉得只有那些才是真实的。
  程兰芝生小孩子时住院借了些钱,叶晨光走后留下孤儿寡母几个,借债的人就上门来不断地催债。母亲推了几次,手里确实没钱,这期间软绸生了几次病,抓药打针的钱都没有,她一狠心就把柴屋里那辆架子车卖了。那时和叶老大称兄道弟的王志强,此时也冷言冷语起来,他说你们以前卖了几个女儿不是赚了一大笔钱吗?不提卖女儿的事还好,一提程兰芝的意识就模糊了,她的神经好像忽然间搭错了一条线,她的脸顿时一黑,整个人便坐到了地上大哭起来,死老鬼,你敢卖我女儿,我就死给你看——呜呜——她索性坐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来催债的王志强一见这架势,朝程兰芝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神经病,臭婆娘——”他最后只得骂骂咧咧地就走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5:3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
                 
  后来家里的猪越养越瘦,程兰芝一生气就把它卖了。想不到那些催还钱的人似乎比谁都灵通,买猪的前脚走,他们后脚就进了院子。院子里乱七八糟的,刚刚赶猪时,猪一生气把院里的篱笆拱了一个洞,还欢快地撒了几泡猪屎,程兰芝正拿起扫帚准备收拾那些垃圾,这时张朝晖和王志强一前一后地就进了院子,王志强上次吐了程兰芝一脸口水,这次便跟在张朝晖的后面,背着一双手,脸尽量保持严肃的表情。张朝晖平时却是个笑面虎,场面上的事做得很足,这次也没忘记笑,那笑容比五星级宾馆的服务员还到位,他也是叶晨光从小玩到大的哥们,有酒的时候一起喝有叶子烟的时候一起抽。
  他抢过程兰芝手里的扫帚,一边扫猪屎一边笑着说,嫂子,你卖猪啦?怎么不留着过年时杀猪吃呢?你看叶老大一走,你们家乱成什么样子,我们做弟兄的真是没有帮到嫂子你什么忙,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我们能帮忙的绝对帮——当然,他看了看程兰芝的脸色继续笑着说,你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嘛,你说对不对,嫂子?我就见不惯像王志强这样的人,整天跑来催嫂子还钱——你说,这谁家没个困难的时候?谁有钱揣在怀里不还,让别人吐自己口水呀?他一边笑着一边不忘拿眼珠狠狠地瞪了一眼王志强,他像缩头乌龟似的躲在一边一句话也没说。
  程兰芝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虽然那天她神志有些模糊,可是王志强吐她口水的情景却历历在目,那是她的耻辱,她长这么大还没有受过如此大的侮辱。她看见一脸麻子的王志强就感到一阵恶心。她想起叶晨光在的时候,他每次卖了蚕茧准会打几斤白酒,买几袋鱼皮花生,弄一桌子的菜请他们来家里喝酒,他们几个喝酒时谈笑风生,她在厨房里忙着炒菜,那样的日子原本回想起来也是极甘甜的,可是因为有了王志强那日的嘴脸原形毕露后,她就觉得那些笑脸背后有些不太可靠。此时张朝晖这样说话,她的心里就忽然有了几十条毛毛虫在爬来爬去,天忽然灰暗了下来,张朝晖的笑也显得阴森起来。
程兰芝从裤袋里摸出那一叠钱,票子还没有温度,她才刚刚放进去没多久。两条猪卖了不到250块钱,还不够还王志强一个人,她迟疑了一下,数也没数就递给了张朝晖,就这一点钱——你们都拿去,其他的我想办法再还。
  张朝晖脸上的笑僵了僵,手推了一把没接她手里的钱,笑着说,你瞧嫂子说的,我们今天来可不是逼你还钱,只是看看有没什么可以帮到嫂子,看你们孤儿寡母的,我就是看在叶老大当年对兄弟的份上,也是要尽全力照顾的。他转过身瞪了一眼王志强,你说是不是呀王麻子?王志强点头哈腰地笑着附合,那是——那是,我那天该死——不小心把口水吐到嫂子脸上,这几天吃不好睡不着,你说我怎么可以对嫂子这样无理呀?还是晖哥说的对,有什么我们能帮到忙的尽管说——尽管说——俩人走后,程兰芝还一直愣在那里,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把钱放进口袋里,想起叶晨光她禁不住就哭了,一个女人的日子如何的难捱,还可以在回忆里打发时日,可是外人的欺负,就像刀子一样从她的心里划过,那种没有依靠的感觉啃噬着她的心。
  晚上的时候,软丝躲在门后,她看见母亲又坐在院子里呆呆地发愣,立秋后天气有些凉了,她还穿着蓝灰色的碎花衬衫,单薄的衣服贴着她的身体,月光淡淡地勾勒出她的倩影,和几个月前相比,她明显瘦了,过去优美的曲线在慢慢伸直。山里的雾气氤氲着在院子里弥散,清凉的夜露滴落在树叶间,淡白色的亮片在月光下闪耀。软丝感到一种未曾有的寒意从脚底升腾上来,直钻到心窝里去,母亲的神情让她不安,这一种不安压迫着她,使她有一种想哭的感觉,可是她却不敢,她想起父亲走的那一晚母亲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刺进了她的心脏。她害怕,害怕一触动她的那根神经,她就会崩溃。她似乎已经听到了某种断裂的声音,像丝帛撕裂开来,在静静的夜里发出刺耳的响声。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5:4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四)弦断.殁
                 
  1.
                 
  张朝晖走进院子的时候,软丝趴在门槛上都快睡着了。听到篱笆门发出吱嘎的响声,她揉了揉眼睛,便看见张朝晖阳光灿烂地笑着走进来,头发上好象抹了很多发油,在月光下闪闪地发亮。软丝心里就有些不舒坦,她一向不喜欢满脸堆笑的人,还没说话就笑个不停,知道的人会以为他有什么喜事,不知道的人会觉得他居心叵测。
  软丝的母亲程兰芝像雕塑一样坐着,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静止了一样,月光静静地流泻在她的身上,她的侧影美得像柔滑的丝缎。张朝晖慢慢向母亲靠近时,脸上飘浮着捉摸不定的笑。软丝张大了眼睛,他那种表情让她心慌,她想站起来,想走过去喊一声母亲,可是他先叫了出来,嫂子——在想叶大哥呢?他含笑地看着程兰芝,眼底流动着一种可以称作感情的东西。
  是张兄弟呀——找我有事吗?程兰芝的脸上毫无表情,张朝晖在她的眼里好像并不存在。
  嫂子,我知道叶老大走后你们孤儿寡母的日子很难过,所以我给你带些钱过来,王麻子那点钱我已经给你先还了,我看你就别再为大哥走的事愁心了,这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他瞄了瞄程兰芝,舔了舔嘴唇继续说,还是嫂子身体要紧,你看你瘦得不成样子了——张朝晖用一种类似爱怜的语气和眼神盯着母亲看,软丝当时就想平时没看出来,这家伙还挺有人味儿的。
  不用了——张兄弟还是收回你的钱吧,借你的钱我会想办法还了,程兰芝还是面无表情,仿佛是对方欠了她钱没还似的。
  拿着吧——嫂子,张朝晖把手上的一叠钱塞到母亲的手上,双手捉住了她的手,他的脸向母亲凑了过去。软丝差点叫出声来,她的第一反应是想冲上去踢那个狗东西一脚,可是还没等她回过神来,母亲已经挣脱了他的手,她的右手抡了过去,一巴掌扇在张朝晖的脸上,脆生生地响。你他妈的瞎了你的狗眼,谁希罕你的臭钱——母亲的声音尖利而高亢,估计超过了90分贝,山那边也传来阵阵的回音。那时已经是深夜十一点过,山里人娱乐少,家家户户关门闭户,远处传来了几声土狗的叫声,估计也被母亲的声音吓了一跳。
  以前也没看出他那么厚颜无耻,母亲骂过后,他依然没死心,居然向她逼近了一步。母亲禁不住后退了几步,他伸出魔爪就向母亲扑了过去——软丝一溜烟跑进厨房,拿起灶门口的火钳就跑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喊——快来人呀,抓坏蛋啦——软丝的火钳挥舞着向张朝晖打了过去。
  隔壁小毛家的灯亮了,没几分钟小毛和他爹拿着锄头就跑了出来,哪儿呢——坏蛋在哪儿呢?他们朝这边张望着。
  你他妈的少管闲事——张朝晖放开母亲,甩了一下头,刚才在混乱的时候他那一丝不苟的头发不小心弄乱了,他奸笑了一笑继续说,他们家借了我的钱,想赖着不还,你说我该不该讨回来?他那振振有词的神情仿佛是母亲非礼了他似的。
  母亲撕心裂肺地尖叫了一声,蹲到了地上。软丝看见她脸色发青,两眼发直,一种强烈的恐惧又向她笼罩下来,这样的神情太可怕了,就像弦在高亢激越的震颤后突然断裂,她听到了弦断裂的声音。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5:5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软丝忽然想起空山洞后面有一座茅屋,那里面坐着一个老人,那人喜欢弹一种叫古筝的乐器,软丝有一次在山里玩,被他的琴声吸引,跑去看,便看到那个人,他有着长长的胡子,须发皆白,不像一般的山里人,那人看见她便招呼她进去玩。他当时手抚琴弦,正在念一首古诗,他的声音雄浑而悲怆,多年以后当软丝在南方的校园里读书,才知道他念的是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软丝去他那里玩了几次,他好象很喜欢她,他说他也有一个女儿,像她一样可爱。她清楚地记得她最后去玩的那一次,他弹的还是那首曲子,他好像既开心又悲伤的样子,软丝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很不安,他的手指急促地在弦上拨弄着,原本优美舒缓的曲调在他的指尖上却弹奏出悲愤的气息,直到他弹到后面一处跌宕起伏的转折处,琴弦突然断裂,他猝然晕倒在她的面前……她后来从村民的议论中得知,他是一名大学音乐教授,因为喜欢谱写一些文绉绉的曲子,在文革时被造反派打成了右派反革命,说他的曲子是靡靡之音毒害人民群众,后来被下放在山里。四人帮倒台后,很多人的问题都已经肃清得以平冤昭雪,他的问题却迟迟得不到解决,他一夜间须发皆白,软丝去的那一天他刚巧接到电报,妻子在重庆病逝,他悲愤交集遂发脑溢血而亡。
  那声清脆的断弦的声音,一直在她的耳际震颤,在软丝的记忆里划了一道深深的裂痕,母亲的那一声尖叫又使她重新跌进那个梦魇里,她好像被一股强大的牵引力扯着跌进了一个黑洞里,那个洞幽深阴冷,让她汗毛倒竖,似乎有一双手伸出来,掐住了她的喉咙。
  张朝晖骂骂咧咧地走了,小毛和他爹看着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的程兰芝,一时没了主意。那一晚在软丝的记忆里就像一个梦魇,她不愿再想起,每当打开记忆的阀门,她就会禁不住颤栗。自从那次后母亲的病再没有好转过,时而清醒时而恍惚,清醒时她并没有两样,可是恍惚时她就会大吵大闹,她好像把过去压抑已久的那个真实自我释放出来了。
  1987年1月22日,中共中央发出《把农村改革引向深入》的通知。通知指出几年来农村改革已取得了重要成果,农村经济新体制的框架已初步显现出来,现在正处于新旧体制交替时期,改革必须坚持下去,并做好充实、巩固、配套、提高工作,争取再以五年或稍长一点的时间,使新体制充实和完善起来,在农村经济中发挥主导作用。
  农村的经济一片大好形势,可软丝的家庭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母亲的病发得越来越频密,家里的环境也越来越差,6岁的软绸在这时候忽然也病了。
  母亲发病时什么都不能干,地里的庄稼有些已经荒芜了,能够种上红薯的,在开春的时候,软丝向村里的婶婶叔叔讨了些红薯藤,家里没有犁田的男劳力,她就索性用圆锹拨个坑就种上了。等到收种的时候,别人家的红薯都是拳头那么大,她家的却大多是拇指那么大。她望着一大堆红薯根一样的东西,却没法哭出声来,家里已经很久没有收入了。
  包产到户的时候,山里的林子分到了各家各户。她们家势单力薄,分到的一小片林子,大多是矮树丛,丝茅杆臭蒿野蕨杂草丛生,林子里稀稀落落地长着十几棵手腕粗的松树,分给她们没多久,那些松树竟然被人偷走了,她去山里砍柴,由于力气小她就只能弄些野蕨草,在院子里晒干来烧。
  到了那年秋天,红薯也吃得差不多了,缸里的米剩下不足半碗。妹妹软绸感冒后就一直没见好转,那苹果似的小脸蛋因为营养不良泛着清白色,到后来心脏病也犯了,她躺在床上呼吸声此起彼伏,像打铁铺的破风箱。软丝看着妹妹的脸逐渐失去血色,心里就像压了一块石头。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6:1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那一天早上,妹妹醒得很早,她笑着想爬到床边,软丝跑过去扶着她问她想干什么,她说姐姐给我梳个好看的头吧,我今天感觉好多了。
  软丝一高兴跑去橱柜里翻腾,好不容易找出一件母亲用她的衣服改的小棉袄给妹妹穿上,妹妹一直说冷,穿上棉袄后她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软丝给妹妹扎了一个冲天炮,把自己头上的红绸取下来给她扎上,还挽了一个好看的蝴蝶结。弄好后她捧着妹妹的脸看了又看,她笑着说妹妹真好看。妹妹有一双和她一样的大眼睛,像母亲的眼睛一样,黑黑的,像要滴出墨水来。
  和妹妹说了一会儿话,软丝去厨房里熬了一碗红薯粥。软绸半躺着,软丝喂她吃,她却抿着嘴不肯吃,软丝说妹妹你怎么了?妹妹的神情让她不安。软绸眨巴着大眼睛,她说姐姐,你吃吧——我不想再浪费那些米了,留着你和娘吃。软绸的眼睛里突然滚出了一滴水,盈盈地挂在腮边。
  软丝有些慌了,她说妹妹,你吃吧——吃了它你就会慢慢好起来,等好了姐姐带你上山采红果子。妹妹的神情使她的心忽然像被一种尖利的东西刺痛了,她很快看到那回光返照的好转只是暂时的,妹妹的脸色比平时更加黯淡,她慢慢地缩成了一团,她的胸脯在激烈地起伏着,像被风吹动起的林海,她停了很久才又说出一句话,她说姐姐,我知道我不会好起来了——我的胸口好难受呀,姐姐——我是不是要去到另一个世界,那里有花有溪水——还有满山的红果子?她说完这一句话,捂着胸口,身子软软地跌进了被子里,不再动弹。
 妹妹——你会好的——妹妹,软丝的眼睛张得巨大,恐惧使她的瞳孔急剧地收缩,软绸很久也没有动弹一下,让她害怕。她颤抖着摸了摸她的鼻子,妹妹这才又动了一下嘴唇,她说姐姐,我舍不得你和娘,我还想爹——在软绸的心里对父亲叶晨光的记忆,全部来自于姐姐和母亲的叙述。软丝痛心地抱着妹妹的头,眼泪流了出来,她说妹妹,你快点好起来——我答应你,带你去找爸爸,他一定很喜欢你——母亲程兰芝在院子里吼叫着——你把我卖了吧,卖了吧——她的声音尖利而凄凉,树上的叶子一片片地飘落,飘落到她的身上,她的身上满是地上的泥灰,她的头发已经几天没梳了,乱蓬蓬地披散着。这几天她一睡着就会被梦惊醒,然后就是声嘶力竭地大吼大叫,软丝不知道她到底梦到了什么,她爬起来跑进母亲的屋子,她坐在床沿上,黑黑的大眼睛咕噜噜地转,活像觅食的困兽,软丝不敢靠近她,在她神志不清的时候,她会把她当成袭击的对象,尤其在她分不清她是谁的时候,她会把谁都想成是叶晨光的影子。她会冲上来和她撕打,揪她掐她的脖子,有几次软丝差点被她掐得喘不过气来,她在发病的时候力气出奇的大,像一头蛮牛似的,她没有办法只有趁她不注意时咬了她一口才挣脱出来。
  母亲和妹妹的病让她焦头烂额,她曾经也想过带她们去看医生,可是山路遥远,带着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还有一个随时都可能发作的精神病人,她真的毫无办法,最重要的是她还没钱,父亲走之前向张朝晖和王志强借的钱,只还了一点点,最后因为没有能力还,他们也讨得显然无趣了,这事便不了了之。那两个家伙还在外面四处宣扬他们照顾孤儿寡母的事迹,软丝一想起他们的嘴脸就感觉恶心。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6:2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
                 
  过了很久,母亲没有了动静,软丝放下手里的碗,惊慌失措地跑到院子里。母亲趴在地上,头发上身上满是落叶和尘土,她好像死去了一般一动不动地趴着。软丝心里的恐惧让她站在那里看了母亲很久,直到她轻轻地挪动了一下,她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样的折磨几乎每天都可能发生,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犯病时总会吓得软丝心惊胆战。
  妹妹躺在床上,看着软丝跑出去又跑进来,脸上飘浮着恍惚的笑。姐姐——她虚弱地叫了一声,小脑袋轻轻地滑了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已经停止了转动。软丝扑过去抱着软绸的身子,她声嘶力竭地喊着妹妹——妹妹——可是妹妹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她的眼睛永远地阂上了。当她把手放在她的眼睛上,心里却在激烈的颤抖着,妹妹的身子在逐渐变冷,她的灵魂在慢慢飘离她的躯体,好像一片羽毛一样轻盈地飞了起来,她想抓住她,她却飘得高了,远了,直到消失在黑暗里。
  一种冷从脚底渗进来,她摸着妹妹的脸,她的睫毛长长的耷拉在眼睑上,像一道黑色的帘子。这个曾经跟着她在山里四处跑的小女孩,她的头脑里有着无数的疑问。有一次她天真地问,姐姐,山上的树为什么长得那么高呀?我什么时候能长到像树那么高?软丝被她那可爱的样子逗笑了,问她为什么要长那么高呀?她眨巴着大眼睛说,树木长得高可以看天上的月亮和星星呀,我也要长那么高。软丝觉得她的话很有意思便追问她,长到树那么高你晚上怎么睡觉呀?她捧着肚子大笑说姐姐真蠢,我要长到树那么高我就站着睡觉,晚上可以看月亮和星星呀。软丝笑得蹲到地上,肚子都疼了。
  当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的怀里渐渐冷却,那种感觉像有人在用一柄钢刀插进了她的五脏六腑,痛彻心肺。父亲走后,母亲的情绪时好时坏,妹妹无疑是这世间让她最牵挂的人。当这一种寄托忽然间失去,她的心就像活生生被抽空了。
  尼采曾说悲剧所特有的强烈情绪力量,可以看作出自于我们突然认识生命不能够给我们任何真正的满足,因此,生命不值得我们赋以忠诚。悲剧将我们引到最后的目标,亦即逆来顺受。
  软丝轻轻地放下妹妹的身体,仿佛是怕不小心惊动了她的美梦,妹妹已经到了另外的世界了吧?她想,那一个世界比这一个世界更美好,那里也有漫山遍野的兰草,风过后兰香扑鼻。那里应该有妹妹喜欢的一切,她可以每天看到月亮和星星了。软丝不得不逼着自己往这样好的方向想着,否则她的心都会觉得痛。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6:3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5.
                 
  软丝飞快地跑了出去,一种强烈的冲动促使她跑去拉扯躺在地上的母亲,她的身体很沉,就像有千斤重似的,软丝拉也拉不动。她一急,便哭喊着大叫起来,她说娘,你起来呀,妹妹不会笑了——妹妹不会笑了——母亲的身体是那么的沉重,宛若一只大象躺在地上。
  哈哈哈——我会笑呢——我会笑呢——哈哈哈——母亲的笑声是那样的尖利,刺耳的尖利。
  娘——妹妹死了——妹妹死了——软丝扑到母亲的身上,一种无法表达的悲恸让她不能自抑,面对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她甚至不知道“死”在她的心中是怎样的意义。
  母亲眨巴着大眼,死了?死了?——怎么会死了?在那一瞬间,她显然明白了“死”的含义,但是在一秒钟的怔神后,她又开始在地上翻滚,手指甲里挖了很多泥。
娘——你醒醒吧——妹妹死了——软丝拼命地摇晃着母亲的身体,程兰芝的神志在一刻的清醒后似乎又陷入了更深的泥淖。
  我也死——我也死了——母亲不停地在地上翻滚着,全身滚满了泥灰和落叶。她的喉咙里发出了杀猪似的嚎叫,在几声凄厉的嚎叫后,她忽然就停止了动作,软丝试图扶起地上的娘,她却一动不动的趴在那儿。软丝坐在地上,看着母亲的身体,那个曾经那么美丽的躯体已经折磨得没了人形,那曾经高高地翘起,有着优美曲线的臀部,现在已经瘦得只余下骨头;昔日小山峰似地隆起的胸已经干瘪了,像没有了河水滋润的山倾塌了下去。
  娘——娘——软丝把母亲的头掀起来,一边摇晃着母亲的身体,一边用手拂去她脸上的头发。殷红的血从程兰芝的嘴角了流出来,沿着她的下巴往下流。她的眼睛张得极大,里面装满了惊恐与痛楚,它已经停止了转动。后来才知道母亲是咬舌自尽的,她最终以这种极端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11岁的软丝在妹妹死的剧恸后,她的心里只留下恐惧。当她从地上爬起来,发狂似地往村子里跑去的时候,她甚至不知道这以后的生活将是一种怎样的局面在等待着她,她见人就喊“大叔,大婶,去看看我娘吧——”。等到她再次跑回母亲的身边,趴在母亲的身上时,已经哭不出来了,她只是觉得心里很痛,眼前一片灰暗。
  程兰芝的身体已经僵冷了,她却趴在上面不肯放手,这个曾经抱着她抚摸着她的小脑袋,一边把奶头放进她嘴里的女人,她死了——她再也不会从她的身上闻到那股熟悉的奶香,再也不会看到她坐在院子里那孤独的倩影,她已经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道风景,永远地不复存在。每念及此,她的心里就是一阵剧恸,直到村民们把她从母亲的身上拉开。
  软丝摸着胸前的那块玉,似乎感觉那上面还残留着母亲的心跳,那块玉是一个月前母亲给她的,她那时神志清醒,她上下打量着已经出落得娉婷玉立的软丝,她说奶丫头,你长大了,娘也该把这块玉给你了。她说那是她父亲留给她的唯一纪念,她从颈上取下那块玉,苦笑着。她说男人都是不可信的,你要记住,你只能靠自己,否则你将活得很惨——母亲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她仿佛预知了自己的一生似的坦然。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