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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飘泊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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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倾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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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6:4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五)云雀.合
                 
  1.
                 
  安之怡美足中心门外的霓虹依然明亮地闪烁着,按摩房里的灯光却是晦暗的,软丝的脸上有着局部的阴影。玲珑已经结束了脚的按摩,轻轻地捏着她的手。这一晚软丝的神情给玲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也许同是山里人吧,那与生俱来的气质是她所熟悉的。而那些经历,就像荒井上的青苔,闪耀着暗绿的光泽。软丝的声音很轻,五步之远可能都听不到她在讲什么。那声音像从井里打捞起来似的暗哑而低沉,透着凉而冷的叹息,穿透过她的耳膜,让她感到了寒意。
  埂石躺在房间右侧的按摩椅上,身上盖着一层白毛巾,已经睡着了。昨晚他陪了几个英国客人,闹了一个通宵,给他做按摩的女孩按完已经出去了,他在轻轻地打着鼾。
  玲珑说姐姐,我想你一定想家了,死了的人终究是死了,留着活着的人去痛苦,没有必要——你要想开些。软丝在她的眼里就像一个大姐姐,虽然她从未曾有过姐姐,离亲情也是那样的遥远。可是当她听着软丝低低地倾诉着她的身世,在那一刻她觉得她们的心是那样的近,像很多年前就相识的朋友,软丝那样自然地流露出她的一切,这无疑是对她莫大的信任。她看着她,她的脸在灯光下显得隐晦而幽深,她的眼睛里水汪汪的,漫溢而出的悲伤,像水烟一样包裹着她,她甚至有一种冲动,想把她搂进怀里,为她拂去她眼底的忧伤,她的手渗出了冰冷的汗,滑滑的浸进软丝的肌肤。
  软丝看着玲珑,静默了一会儿,她说玲珑妹妹,你不想家吗?软丝望着她,她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做着这样的事,她眼里流淌着自然的关怀,让她感动,她也不知为什么会在那一晚对她讲自己的身世,有些事甚至连埂石也不知道的,她却向这个初次相遇的女子坦露无遗。玲珑身上有一种气息,那种气息只有在山里才能闻到,她甚至觉得她那红润麦芽色的脸有些像妹妹。
  玲珑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像月光躲进了云层。她苦笑了一下,她说我16岁就离家出走,那个地方对我来说太遥远了——如果姐姐想知道我下次再讲给你听吧,今天时候不早了,你应该回去休息了。常先生这样躺着会感冒的,玲珑走到埂石的面前轻轻地摇了他一下,她说常先生,你应该走了。
  埂石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因为睡眠不足他的双眼有些浮肿。现在什么时候了?他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快12点了,怎么耽搁了这么久?他伸了伸懒腰说,你给软丝按完了吧?那我们走。
  玲珑一边收拾毛巾,一边目送软丝离去。软丝出门时那双黑亮的眼睛望了她一眼,她的心就扑通地跳了一下,从未有的感觉。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7:0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埂石启动了车,看着后视镜里的软丝那冰冷的表情。他说你怎么了,按得不舒服吗?软丝轻轻地说没怎么,她理了理垂到额角的一缕头发,按得挺舒服的,环境也很好,我喜欢这里的安静。她想起玲珑那含笑的眼神,嘴角不经意地溢出了一丝笑容。
我看你和玲珑挺聊得来的,你如果喜欢,我就常带你去。埂石望着软丝那由阴转晴的脸,心情豁然开朗,他想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吧,可以为了一个人开心也可以为一个人莫明其妙地消沉。
  埂石把软丝送回石牌西后,自己开车回了东圃。
  这一晚软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玲珑的脸在她的脑海一直若隐若现,像暗夜里的灯一样忽明忽暗。妹妹的脸很久没有那么清晰地出现了,和玲珑的脸重合在一起,她们对着她笑,那一种笑容像飞翔在云端的鸟儿,纯净而明媚。妹妹说她喜欢看月亮和星星,因为它们都高高地挂在天上。是的,它们的确可望而不可及,它们有着非人类所能及的自由,妹妹说它们白天的时候躲藏起来玩,晚上的时候才出来,还要和人捉迷藏,时而躲进云层,时而挂在树梢。
  妹妹在的时候,喜欢山里的一种叫云雀的鸟儿,米什莱的作品里这样描述快乐的云雀:每当晨曦降临,茜红微微染上天边,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候,她就像箭一样从田沟里直冲出去,在天空中高唱起欢悦的颂歌。这是一首神圣的诗,像黎明一样清新,像童心一样纯净,快乐!这嘹亮而有力的声音正是收获的信号!
  云雀是最典型的田野里的鸟类。这是庄稼人的珍禽,她总是殷勤地伴随着他们,在艰辛的犁沟中间,到处都有她的足迹,她为他们鼓劲,为他们歌唱希望。希望,这是高卢人的古老铭言,正因为如此,大家把这种平凡的鸟儿尊为“国鸟”。在罗马人征服高卢以前,高卢人把云雀作为民族徽志之一。她的羽毛并不美丽,然而天性勇敢,充满欢乐……
  妹妹喜欢云雀,那有着高亢明亮歌喉的鸟儿,给了她美好的憧憬,当它从她们的上空划着一道美丽的弧线飞过,她的声音就像那欢快的鸟儿一样,她说姐姐快听,云雀又在唱歌了。她眨着天真的黑眼睛说,姐姐我要是能有翅膀也像它一样飞,从这边的林子飞到那边的林子。妹妹眼神里那种渴望,铭刻进她的记忆里,那一种渴望她想在遥远的天国也许已经实现了吧?
  这一晚,玲珑亦久久不能入睡。她躺在那间出租小屋里,窗台上有一盆仙人球。仙人球的刺和月光作着对峙,一个柔软地把它覆盖,一个坚硬地将它刺穿。她觉得没有什么比这样的两件东西融合在一起感觉如此贴切。柔软和坚硬原本是对立的,可是在这样静谧的夜晚,她却感动于它的美丽。如果说软丝像一根刺,那她就是那柔和的月光;假如说软丝是一块冰,她就是融化她的那团热气。
  整个夜晚,软丝那低沉暗哑的声音都在她的耳际盘旋。那些无奈与挣扎像马儿在她的心上来回地奔跑着。软丝是坚硬的,虽然那淡淡的忧伤无法从她的眼底抹去,可是她显然看见一个独立而坚强的她,站立在她的眼前,她自傲而清高。当她把她的痛楚割裂开来,里面的脓血散发着腥臭涌出来时,她没有去擦拭它们,她任它们流了出来,流完后她感觉轻松了。她站在高高的云端看着尘世,她那样蔑视着这尘世的一切,可是她却顽强地生活着,她的眼里似乎有某种信念,她知道她在和命运作着生死的搏斗,她要把体内的魔鬼赶走。
  玲珑想,明天我可以帮到她吗?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7:2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又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埂石带着软丝再次去安之怡按摩。这一次她照例叫了玲珑和18号的那个女孩。刚坐下打了声招呼,埂石的电话就嘀嘀地响个不停,一接听原来公司里有急事要他去处理,说是来了几个棘手的外国客户,一定要见常总。埂石关了机,对着软丝抱歉地笑了笑说,软丝,对不起呀,本来说好我们一起商量你生日的事,可公司临时有急事我要去处理一下,等会儿有时间我就来接你,没时间你就打的回去,路上小心点儿。唉,埂石皱了皱眉,我还是不放心,他转过身看着正在往木盆里倒药粉的玲珑说,玲珑呀,要不麻烦你做完按摩把软丝送回去,怎么样?
  没问题,你放心吧,绝对一根汗毛也不少地交到你手上,玲珑抬起头笑了笑。
  那好,我就拜托你了,下次请你吃饭专程答谢你,埂石拍了拍玲珑的肩,走出门时向18号的女孩抱歉地挥了挥手,等我下次再来按吧,谢谢你了。
  18号的女孩子端着木盆出去了。按摩房里只剩下软丝和玲珑两个人,玲珑走到门边把天花的吸顶灯关掉了,然后把墙上的壁灯也关掉了一盏,余下一盏壁灯散发着幽暗的桔黄色光,室内的光线明显暗了下来,软丝的瞳孔一下放大了许多,她的脸上漾起了轻松的微笑。这样的光线是她所熟悉的,晦暗的像煤油灯。
  在八十年代初期,山里已经通电了,可是软丝的家里交不出电费,就只拉了电线没有安灯,一直点煤油灯生活。她已经习惯那种忽明忽暗的光线,在微风中闪烁着不确定的光芒。在煤油紧缺的那几年,每家每户都是计划买油,实在不够用,母亲还有妹妹和她就摸着黑做事,要不就早早地吃了饭上床睡觉。在软丝的记忆里那种煤油灯的光线才能给她带来温暖,她清晰地记得母亲坐在床沿上,软丝和妹妹躲在被子里,妹妹已经睡着了,母亲的身影被光线拉得长长的倒映在墙上,屋顶上的明瓦上有一些竹叶停驻在那里,时而被风拂动像一只蝴蝶在那里展翅。
  玲珑的手劲恰到好处,按在软丝的背上,酸软地痛。软丝轻哼了一声说,玲珑妹妹,你这么小为什么会离家出走呢?自从上次玲珑和她提到自己的家世,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阴冷神色,让她心里一直搁了一块石头,玲珑的脸上已经沾染了俗世的尘嚣,她似乎在竭力表现自己和这个城市相融的默契,而实质上她却是远离这里的,她和这个城市的倨傲格格不入。她的眼神还像山泉一样纯净,软丝从那里看到了山里人天然的质朴与淳厚。
玲珑听了她的话,脸色顿时黯淡了下来。她说丝姐,我记得三年前我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还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但却学会了什么该忍耐,什么该抗争——离家出走,并不是我愿意的,只是当初年少不懂事一时冲动做的事,现在看来确实幼稚,但是我并不后悔,那一个家确实没有一丁点值得我留恋。玲珑的眼睛在灯光下闪烁着淡然的光芒,她说丝姐你想听吗?我已经很久没有再去想他们了,她的脸色再次黯淡下去,仿佛有一片乌云从她的头顶上压了下来,笼罩在她的脸上。
  软丝望着玲珑渐渐被痛楚扭曲的脸,仿佛看到了一道阴暗的门,那里散发着腐烂的味道。她说妹妹如果不愿提以前的事,就不要说了。她有些害怕看到那门里的东西。
  玲珑笑着说没事,每个人都要面对自己的过去,我同样不能回避。她的眼睛望向墙壁,仿佛那上面婆娑的光影就是她心底里的东西,或者只有看到光亮的东西她才敢面对她的内心里的阴暗,软丝这样想,她也有过类似的感觉,当她面对心底的一种挣扎无法摆脱时,她必须看着一种东西,比如月光,她才能继续她的思维,那些阴暗的东西总是散发着陈年的霉味,一掀开来便会阻碍她的呼吸,她必须把它们释放出来,这样不至于压得她如此沉重,她看着玲珑的样子,她知道她正在进入那个黑暗的地带,她要把那些东西释放出来,给它们自由。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7:4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六)释放黑暗
                 
  1.
                 
  长白山位于欧亚大陆东端,吉林省东南部,地处延边朝鲜族自治州和白山地区境内,长白山史称“不咸山”,神山之意。因其主峰白头山多白色浮石与积雪而得名,素有“千年积雪为年松,直上人间第一峰”的美誉。长白山从山脚到山顶,随着高度的增加形成了由温带到寒带的4个景观带,这种自然多彩的垂直景观带在世界上都是罕见的,正可谓“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
  玲珑的家在白山市山区,地处长白山腹地,境内山峰林立,绵亘起伏,沟谷交错,河流纵横。长白熔岩台地和靖宇熔岩台地覆盖境内大部分地区,龙岗山脉和老岭山脉斜贯全境。素有“立体资源宝库”、“长白林海”、“人参之乡”的美称。和许多山里人家一样,他们家也是以种植人参为主业,也种一些高山红景天。收成好的时候卖了换大米和其他东西,在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他们家在当地也算是比较富裕的。
  玲珑的父亲白天池,长得膀大腰圆,比一般的东北人还要强壮,据他骄傲地说那是遗传了他爷爷的体魄,他爷爷解放前是以打猎为生的,也是采山参的高手。他奶奶是满族人,好像还有点满清皇室的血统,她不想子孙都学他爷爷那样只会动刀动枪,便主张后人学文,于是他父亲那一代便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后来便以教书为生。到了白天池这一代,却被文革耽搁了,游手好闲之余靠弄些人参卖钱度日。说起白天池的名字,还有一些辛酸的往事,他生下来时父亲给他取名白诚实,希望他做一个诚实善良的人,文革时他父亲因为有点文化写了些不合时宜的大字报,被打成了右派反革命,抓起来戴尖尖帽四处游斗,他父亲一时想不开竟跑到天池投水了自尽,母亲伤心欲绝为了纪念父亲,就给他改名叫白天池,她说天池里有他父亲的魂魄,她要天天唤他,他便可以认识回家的路了。
  玲珑出生前,奶奶早已经去世了。死的时候一直咽不下那口气,她的眼睛已经凹陷,长年累月的哭泣使她的眼睛模糊得不能辨认一米之外的东西,在病床上躺了两个月,她的眼睛彻底瞎了,她的手在半空中乱舞着,玲珑的父亲跪在她的床前,把他的耳朵凑过去问娘你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吗?她憋足了最后一口气吃力地说,天池呀,我们白家还没有后呀——还没有来得及说第二句话,她就停止了呼吸。那时玲珑的娘已经怀了她,只是还不知怀的是男是女,白天池扑到他娘的身上大哭,娘啊,俺媳妇已经有了呀——你就放心去吧——娘啊——白天池一直很内疚,母亲在生之年白家还无后续的香火。等玲珑生下来后,他心情差到了极点,在月子里几乎是冷着脸看着襁褓中的女儿,没有伸手抱过她一次。玲珑的娘张玉芬生了小孩后身体一直很弱,在月子里受了寒就落下了支气管炎的病根,感冒时就咳嗽不停。
  这样过了几年,张玉芬也没有再次受孕,去医院检查说她的子宫壁上有个瘤子,瘤子比较大影响了受孕,好在切片检查肿瘤是良性的。可是手术后她的身体更弱了,整年吃药打针的,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久病床前自然也是没有好丈夫的。可是白天池虽然很不满妻子没有为白家添后,但见她身体羸弱,在女儿满月后不久他似乎也想通了,对妻子和女儿也热情了很多。
  玲珑的娘有个妹妹张秀芬,比她小五岁,因为父母亲死得早,哥嫂对她爱理不理,张玉芬就把秀芬接过来和自己一起住。她身体不好很多时候不能下地干活,妹妹反而成了白天池的好帮手。妹妹张秀芬,长得完全就是北方女人的高挑健壮的身材,挺拔而出众,和姐姐玉芬病恹恹的样子正好相反,健康红润的皮肤像敷了一层麦面。张玉芬一直很疼这个妹妹,父母亲死的时候她10岁,妹妹才5岁,是她一直带着她和哥哥张玉山相依为命,可是她大哥结婚后,想不到嫂子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三天两头地和玉芬挑起事端,吵得家里鸡犬不宁,她大哥也就受嫂子的唆使对两个妹妹日渐冷淡起来。

 因为和娘家关系不太好,张玉芬婚后就把妹妹带了过来。秀芬心思灵巧,嘴巴很甜,白天池也特别喜欢她,妻子在病床上的时候,他反而和秀芬待的时间多一些,一来二去感情自然也比较深厚了。张玉芬当然希望丈夫对妹妹视若己出,见他把她当亲妹妹心里自然高兴。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8:0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80年代初,农村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白天池不用偷偷摸摸地上山采野参了,自己地里种的人参还可以拿去自由市场卖,生活一下红火起来。可是张玉芬的病却不见好转,整天躺在床上咳嗽,地里的活不但帮不了白天池,还要让他每天早晚煲药给她喝。她见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争气,就老是唉声叹气。
  秀芬那段时间身体忽然也不好起来,时常闹肚子。吃什么吐什么,脸色一下苍白了许多,白天池一下要照顾两个病人,依他平时的性子一定是极不耐烦,可是那段时间他却意外的体贴。
  这一天晚上,火膛里的木柴燃起红彤彤的火焰,映照在白天池的脸上,他的脸黑红色的却很安详,他的眉毛像两条黑乎乎的毛虫倒竖着,罐里的药沸腾起来,烟雾在火膛上升腾起很高。他弄熄了火,把药罐提下来,把手火辣辣地烫,他辣得跳了起来,不过几秒的时间他又镇静下来,仿佛根本没有被烫过一样。他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把纸包一层层摊开来,露出白色的粉末,他把那些白色粉沫一鼓脑儿倒进了药罐里,毫不犹豫。然后用筷子搅动了几下,把药倒进了碗里。
  玲珑跟在父亲的身后进了娘的房间,她站在门后的角落里,父亲好象并没有察觉她的存在。房间里有些昏暗,白天池把药碗放在床前的五斗橱上,随手拧亮了电灯,电灯的光亮有些刺目,照在白天池的脸上,他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仿佛做这一系列动作他都是心甘情愿似的。
  起来喝了这药吧,你很快就会好的。他一只手端碗,一只手扶着张玉芬的肩,眼睛里闪烁着怜惜之情,玲珑那时觉得父亲真是个不错的男人,最起码不像一般的东北男人在家像个大老爷们,白天池在对待妻子的态度上,让她觉得父母亲真的是恩爱的。
  张玉芬的脸上带着惯有的病容。她挪动了一下身子,似乎有些气喘,她虚弱地说吃了这么久的药,怎么总不见效呀?我看我是真的不行了。
  玉芬,你会好的。甭瞎想,来,喝了这碗药你就慢慢好了,等好利索了咱们一起上山挖参去。白天池脸上的关切表情,让玲珑觉得自己的眼睛有问题,她当初确实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关切,只是这种关切是出自怎么样的心思,她幼小的心灵就无从揣摩了。
  孩子他爹,我真对不住你——整天这样拖累你。玲珑的娘脸上有着谦卑与内疚,在她的心里别的女人何曾享受过自己的男人这样的照顾,她即使是现在腿一蹬见了阎王也是值得的。
  她和白天池当初相识,纯属机缘巧合,当时她才十六七岁,正当妙龄。她的大哥张玉山上山采参已经一个星期了也不见踪影,急得她和妹妹六神无主,当时常传言山上有猛兽出入,村里就有人上山采参再也没回来的,等了几天她实在坐不住了,留下妹妹独自守屋,自己操了一把砍柴刀就上山了。后来想起那件事她还有些后怕,在上山时她头脑里一直闪现着诸如野人之类的会冷不丁地跳出来,把她撕得粉碎,她听老一辈的人讲过野人吃人比人嗑瓜子还轻松,估计把人吃进去骨头也不用吐的,一想起这个她就浑身起鸡皮疙瘩。当白天池胡子拉渣背着竹篓出现在她面前时,她着实吓了一跳,误以为山里的野人出来觅食。她拿起砍柴刀就向他冲过去,结果不消说白天池虽然也被她吓出一身冷汗,以为碰到山里哪路妖精了。他抓住她的手往旁边一扳,她手里的刀就到了他的手上。
  好在后来大家知道对方都是山里的乡民,才算定下心来,张玉芬向他一说大哥的事儿,他二话没说就和她上山去找。在山里摸索了几天,他和她也熟络了,俩人筋疲力尽快失去希望的时候,他们终于在一处山路上发现了血迹,循着血迹查到了一处山洞,在山洞里找到受了伤已经奄奄一息的张玉山……
  说起来,白天池还是他大哥的救命恩人,可是现在为了媳妇他却翻脸不认人了。张玉芬叹了口气,她说孩子他爹,这几年可苦了你,又要照顾我,还要照顾秀芬。
  瞧你说的——玉芬,咱不是一家人吗,干嘛说两家话。秀芬不是也帮咱家忙前忙后吗?来喝了它——白天池端起药喂她喝了下去。
  娘,我也要喝。玲珑冷不丁地从门后窜了出来,她看着娘喝药时眉头皱了皱,但是脸上却绽开着无比开心的笑容,她以为那东西一定是什么好喝的东西。
  去去去,小孩子爱干嘛干嘛去,你娘喝的药你也想喝?喝了头上要长角的,像山上的梅花鹿。白天池阴沉下脸来,两道粗黑的眉毛活像两条乌黑的毛虫在爬动。
  我要喝,我看见你在娘碗里放了糖,我也要喝放了糖的水——玲珑吵闹着不依不饶,母亲生病的时候,白天池对她反而比较好,在她的印象中,父亲平日里的暴躁因为娘的病而收敛了不少,他变得比平常更有耐性,玲珑甚至有些喜欢娘病的时候,白天池变得更像一个慈祥的父亲,他有时还会买一些糖果来哄她,让她一个人出去找玩伴,不要吵着娘休息。
去去去。让你娘休息一回儿。白天池迅速地给张玉芬盖上被子,一把将玲珑抱出了房间,还趁势在她的小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门“嘭”的一声关上了,玲珑放声大哭。爹的粗鲁行径让她有些意外,虽然白天池对她根本谈不上宠爱,但是娘生病时他还算得上是一个慈父,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遭到父亲的责骂。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8:1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那一晚,月亮很圆,大概离十五不远了吧。玲珑的娘被抬了出去,身上裹着黑布。玲珑那时还在睡梦中。娘的尸体当夜就被火化了。月亮斜斜地照在白天池的脸上,他的脸像霜打了一样的阴冷。
  玲珑说她想不到她最后见娘竟是在她吃药时,当她第二天醒来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改变时,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她看见一帮人进进出出把娘盖过的被子和穿过的衣服都裹了出去,玲珑的小姨张秀芬的眼睛哭得像水蜜桃一样红肿,她还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村里有很多好事者跑来看,不过都被白天池赶跑了,玲珑很快就从别人的嘴里知道了“死”这个字眼,她对死还没有什么概念,在她的印象中死和离开差不多,5岁的她并不知道她再也不会见到娘了,她只是感到心里有些憋闷,她跑去问小姨,小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抹,她说你娘出远门了,永远也不回来了。
  一想到娘永远也不回来了,她才真的有些伤心了,她一屁股坐到院子里号啕大哭。白天池始终保持着一种冷眼旁观的姿态,看着几个堂兄堂嫂忙前忙后,仿佛这里的事情与他无关。不时有几个同姓的亲戚走到他的面前安慰他几句,他并没有挤出一丝笑容来回敬对方,好像张玉芬的死让他感到震惊,他脸上毫无表情,在外人看来他的沉默与哀痛都藏在心里,藏得太深才会痛得更深。玲珑哭的时候他皱了皱眉头,但是只是瞬间的皱眉,他并没有去阻止她大哭大闹,他继续沉默着,似乎世界都被他遗忘在脑后了。
  玲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父亲的表情,那样的冷静,不可原谅的冷静。她当时只是以为他一定也像她一样伤心,只是男人好面子即使是打死他也不会流一滴泪的。这事情过去了很多年,玲珑再想起父亲的那一张脸,她觉得没有什么比他的脸更令人可憎。娘死去的时候一定是挣扎过的,她忽然想起娘对父亲说的那些话,她觉得娘是那样可悲的一个人,到死都不曾知道父亲对她做了什么,玲珑想男人的可恶正在于此,他欺骗了你却要让你觉得他好。
  她无端地就恨起男人来,这一种恨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浸入她的骨髓。她渐渐明白想对父亲产生丝毫的幻想那简直是不可能,在他的眼里除了传宗接代还有满脑子的仁义道德,当年不是怕外人的眼光,他不肯放下他的伪君子形象,他完全可以向她的娘乞求让他原谅他勾引小姨子的卑鄙与无耻,他完全可以让所有人知道他原本就是一个衣冠禽兽,可是他放得下他的伪善面目吗?他放不下,他放不下这一些东西,就只能牺牲掉玉芬来挽救他的名节。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8:3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
                 
  小姨,给俺折纸飞机。玲珑坐在院子里的小凳子上和小姨玩折纸游戏。娘死后不久,玲珑就很快忘记悲伤了。没有一种东西可以在她的小脑袋里存留太长的时间,对她来说死和不死的分别就在于再也看不见娘那一张恹恹的病容,那一张并不会给她带来太多快乐的脸,现在已经被秀芬的脸代替。秀芬小姨对她格外的好,她要什么几乎都能满足她。
  你得答应俺——折好了你就自己去玩,不准闹。张秀芬的脸不知道怎么的长了几块很大的蝴蝶斑,像长在枯井沿上的青苔。她最近一直在往脸上抹雪花膏,可是一点效也没有,那斑纹就像专门和她过不去似的,长得更明显了。不知道怎么的,她最近胃口不好,吃很多东西都会呕,可是她看起来却比过去浮肿了。她和玲珑玩的时候有些心烦意乱。
  小姨,俺娘是咋死的?俺听外面的人说娘是被俺爹整死的——俺不信。玲珑的脑袋里一直有个疑问,娘死后村里就有一股谣言说她是被白天池悄没声息地弄死的。玲珑当然不信,父亲在那一晚那样深情款款地喂娘药的镜头再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她摇了摇头,她想父亲是爱娘的,他怎么可能弄死她——再说娘那身体,像被风刮得破漏不堪的油布,一点生命力也没有,看那样子早迟也是一个死。
  小孩子家,别听人瞎说,你娘是得病死的——记住,别人问你,你也这么说。那些四处乱说话的人要烂舌头的。说这话的时候张秀芬的脸浮起了一抹阴云,她脸上的蝴蝶斑更明显了。
  嗯,我就说娘是病死的嘛,她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很快打消了心头的顾虑。她问小姨你还想吃山上的酸果吗?俺等会儿上山给你摘去。玲珑那段时间挺喜欢秀芬小姨的,她晚上如果睡不着就爬到她的炕上给她暖被窝,直到她轻轻地拍着她睡去。在这之前娘也是这样拍着她入睡的,她从小姨的身上甚至闻到了娘身上惯有的气息。
  张秀芬忽然对着地上呕吐起来,直吐清水。你现在就去给俺摘——俺想吃。玲珑看到她的眼眶里闪动着泪光,便有些同情起小姨来,她想她真是可怜,原本健壮的身体现在却呈现出浮肿的样子,都是被这病害的。
  她乖巧地说,好吧——你折好飞机俺就去。秀芬小姨对她的好玲珑自然是记得的,甚至因为她对她的呵护,父亲心情烦躁时也少有在她的身上撒气了,这让她感到满足。

 张秀芬一边折着手里的纸飞机,一边看着通向山外的路,白天池出去镇上卖人参,已经去了一个上午了,估计也应该回来了。她皱了皱眉说俺进屋休息一会儿,她把折好的纸飞机递给玲珑,便进了里屋。
  玲珑提着篓子上了后山。那时正是六月,山上有一种红得发紫的野果,吃起来酸酸的。秀芬姨得了那种怪病后,就特别喜欢吃,常常让她上山去摘。这段时间她很少再和父亲一起到地里干活,父亲有时偶尔也给她摘一些回来,她就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得不得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8:4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5.
                 
  玲珑采了半篓山果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斜了,山路上有许多飞来飞去的蜻蜓,她边走边捉,却一只也没捉到。想着小姨那痛楚的表情,她加快了脚下的步伐,提着篓子便往回赶。回到家的时候,夕阳斜斜地晒在她家的院墙上,墙上的包谷被太阳照得金灿灿的,一个个都像张开了嘴巴在朝着她笑。
  她小心翼翼把那半篓山果放在院子里,一边玩纸飞机,一边找她的秀芬姨,屋前屋后屋里都找了一遍,她暗自思忖,怎么这么奇怪?明明看见她进了里屋,可她并不在她的屋子里。
  这时隔壁邻居的小姐姐跑进了院子,看见篓里鲜红的山果,有些惊讶地问,玲珑妹子,你喜欢吃这个呀?酸死人了。
  玲珑瘪了瘪嘴,噘起了小嘴说俺才不喜欢吃呢,是俺小姨喜欢吃。
  俺娘肚子里有俺小弟弟的时候也常闹着要吃这个,酸死人了。那小姐姐显然并不是有心的,但是玲珑听起来却有些刺耳。
  这几天她吃错了东西,老吐清口水。玲珑解释着,心里却多了一层疑问。
  隔壁传来邻居大娘叫喊的声音,邻居家的姐姐一溜烟跑回去了。
  玲珑拿起纸飞机一扔,让它飞了出去,纸飞机旋转着进了堂屋。她跑进堂屋,却听到隔壁的厢房里有父亲和小姨的声音,她好奇地跑到门边,心想原来父亲已经回来了呀,难怪找不到小姨。她从门缝里往里瞧。斜阳的光柱从窗的罅隙里射进去,照在他俩赤条条的身上,留下了参差斑驳的光影。光线随着他俩的晃动而颤动着,像黑白电影里晃动的车灯。玲珑的父亲趴在一旁吮吸着小姨硕大的乳房,他握住她的另一只乳,用力地捏着,仿佛她是一头奶牛,乳房里有汩汩而出的奶水似的。他们的身体有节奏地起伏晃动,白天池的喉咙里欢快的哼唧着,张秀芬半闭着眼,轻轻地呻吟……
  玲珑手里的纸飞机跌落到地上。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8:5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七)离家出走
                 
  1.
                 
  1983年冬天,皑皑白雪把整个长白山脉装扮得银装素裹,空气纠缠着刺骨的冷,呼吸里飘浮着淡淡的煤灰味,玲珑的家却笼罩在一片紧张而热烈的气氛中。
  玲珑的小姨张秀芬在惨烈的阵痛之后,顺利产下一个7.2斤重的男婴。婴儿的哭声在这个山村人家响起,清脆而响亮,震得玲珑的耳朵嗡嗡作响。接生婆把婴儿抱出来给玲珑的父亲看时,好像她自己喜得贵子一样,笑得嘴都合不拢,她说恭喜白家添丁了,生了一个儿子,你看他天庭饱满,日后一定是多福之人。
  接生婆的大嗓门儿,再加上她一贯喜欢阿谀奉承,让玲珑听到她的声音就有些厌恶。在她看来所有令到他们开心的事,对于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秀芬姨在床上挣扎时,她甚至在心里默默地诅咒着,希望她生个女儿,或者根本就生不出小孩,她不知道这种恶毒的想法是怎样植根到她幼小的心灵,自从那天看到父亲和小姨在床上那不堪入目的一幕,她就发誓不会饶了他们。
  她开始反复地回忆娘死时那一晚的情景,从那些不太明了的朦胧片段中,她终于触摸到一些她不敢相信的东西,那些事实就在眼前,它像一个暗影在她的眼前晃动,她害怕掀开它,可是她却不得不去面对,这个黑暗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去面对,她感到害怕。
  儿子——俺的儿子。老天终于开眼了,玉芬——你看看咱也有儿子了,你在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白天池的眼睛里滚动着晶莹的泪花,作为一个大老爷们,他从未有这么激动的时刻。玲珑还是第一次看见父亲流泪,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个脾气暴躁不善掩饰的人,但也是个死要面子的人。玲珑看着他流泪,她就更加觉得娘死得何其不值,父亲在娘死时都不曾流一滴泪,他的心肠硬得让人害怕,每念及此玲珑的心里就无比的疼痛。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9:0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10年后,玲珑16岁,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婀娜美丽,她的模样像极了她的小姨张秀芬年轻时的样子。张秀芬嫁给白天池后,乡民的闲言碎语并没有因此而停息,反而更加恶劣,这其中多少因为玲珑在里面添加了一些真实的原故,使村里的谣言更加风起云涌。当然矛头的指向除了张秀芬和白天池,还有她的弟弟白玉珑。
  当初白天池给儿子取名字时,口是心非地说生儿子都是为了张玉芬,说妻子在世时一直内疚没给白家添丁,以致思劳成疾,死的时候把妹妹秀芬托付给他,希望妹妹能为白家添丁。为了永远纪念她,他把儿子的名字里也加了一个“玉”,他说这话的时候,是当着族里面的几位长辈还有张家的一些亲戚,几乎是声泪俱下。结果族里面那几位德高望重,老得糊里糊涂的长辈自然是极为赞赏他以祖宗家业为重的精神,还说了不少荫福子孙后代的话。最重要的是所有来的长辈最后都带走了一根上好的野山参,据说有几根还是当年白天池的爷爷在绝命崖上采的,那些人走的时候都乐颠乐颠的,说了不少他儿子日后定成栋梁之才的恭维话。玲珑都听在耳朵里,那时她才真正理解了人性的虚伪。

生了儿子后张秀芬性情也大变。她对玲珑日渐冷淡,不再有过去的慈爱。当然也并不是像小说中那样像个恶毒的后母,她还是只处于小姨的角色中,甚至比过去更疏远玲珑。十年中玲珑和弟弟发生了不知多少次口角,她也不知因此挨了父亲多少次打骂,但是她都忍了,她想看着弟弟长大,想看看他们因为恶毒而遭受怎样的报应,她一直记得母亲说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这一年春天,长白山草长莺飞,寒冬过后山上的雪在一点点融化,山上的树丛丛簇簇地冒出了绿芽,旧的叶子在飘落,新的叶子不断的抽芽,玲珑的心情也因为春天的到来格外的兴奋。
  玲珑和弟弟在院子里玩陀螺。弟弟和她抢着要玩,玲珑力大把它抢了过来,白玉珑一生气就躺在地上耍赖打滚,哭声震天动地,惊动了正在里屋做饭的张秀芬。白玉珑从小被爹娘娇惯坏了,行事极为蛮横,村里别人地里的苞米刚刚灌浆,他就开始啃青儿,偷了还不承认,非得让人家闹到家里来。
  张秀芬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张口就骂,死丫头,你牛高马大的还和弟弟争——是不是贱骨头发痒了?那样子好像她的宝贝儿子被玲珑打了似的,气势汹汹。
  他可以玩,俺为什么不能玩?玲珑毫不示弱,手里玩陀螺的鞭子不小心落到了弟弟的身上,他这下更好,发出了杀猪似地嚎叫,还在满地打滚。这几年玲珑丝毫也没因为父亲的打骂而变得懦弱,相反更加强悍,她的身材像当年张秀芬一样健壮而挺拔。而张玉珑则正好相反,一点也没有遗传到父母的高大身材,十岁了却还像六七岁的小孩子一样矮小。白天池带着他去省城看了几次,医生都摇头说这纯粹是遗传变异,医学上也没法解释,因为除了身材矮小其他方面他都很正常。为了这个玲珑不知偷笑了多少次,她暗自想这准是娘在阴间保佑,他们的行径遭了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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