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南论坛

搜索
猜你喜欢
楼主: 飘泊的尘埃
收起左侧

月光倾斜

[复制链接]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1:5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两人坐到了沙发上。室内有四张同样的沙发,沙发的背和扶手上都放着奶白色针织的靠垫,上面的图案是牡丹。人坐上去是半躺着的,沙发前面有一个布墩,是放脚用的。这脚底按摩真有这么大的功效吗?对这一切都很好奇的软丝忍不住问,对于埂石能时常为她着想,她不免有些感动。
  你没听说过“树枯根先竭,人老足先衰”的道理吧,足部按摩可算是最古老的医疗方法,据说人体在脚心处集中了许多穴位,按摩这些部位,可调节新陈代谢,促进分泌平衡,从而达到健身的功效。不过你有病就不要按太久,我上次专门请教了一些资深的按摩师,他给我介绍了一些方法。我这次给你介绍一个手势好又有耐心的女孩子,保证让你舒服。以后也可以常来放松放松,对你有好处。
  正说着有人敲门。几秒钟后两个小姐推门进来,她们看见埂石坐在沙发上,都一下乐了,放下手里的木盆同他打招呼。其中有一个高个子的女孩,比软丝大概小一些,皮肤透着健康的麦芽色。她笑着说,原来是常先生呀,好久没来了,带你女朋友来了?今天要什么药水泡脚呢?这里有消除疲劳的、美白的、清凉的还有除脚气的,你们想要哪一种?
  埂石看了看高个子的女孩,他说玲珑,我要消除疲劳的,软丝要美白的吧。等一会儿你给软丝按,不要太大力,我上次交待过你的,她身体不舒服你按十多分钟,歇一会儿再继续按。
  软丝看着埂石好奇地问这美白的是干什么的?软丝对这些不太懂。埂石看着她天真的眼神,他笑着说就是能使脚柔嫩白晰呀。
  软丝皱了皱眉,她说只听说有美白脸的,脚丫子整天踩地上为什么要美白呀?要那么白给谁看呀?软丝笑着说我也要消除疲劳的吧。
  你看看,不带你出来见识一下,你都快成土包子了!埂石含笑地望着软丝,她的脸在灯光下泛着淡淡的红晕。电视里正放着一个化妆品的广告,正好是美白的,软丝看得很仔细,听了他的话便转过头来,她故作生气地说我是土包子又怎么了?你不是早知道我从山旮旯里出来的?不喜欢就走,我还不希罕你呢。
  那个高个子的女孩子走了过来,把手中的药粉倒进了水里。她给软丝脱掉鞋把她的脚泡进水里,她示意软丝坐到布墩上,开始给她做背部按摩。她说这位姐姐,就你这样子我看城里的妹妹都比下去了,山里来的一朵野菊花也比这城里的牡丹强呀,何况姐姐长得像仙女似的。
  另一个按摩女个子稍矮,长得微胖却也俊俏。她站到埂石的背后,开始从肩部到腰部给他做按摩。埂石偏过头来看着软丝,他说瞧你总是多心,我可没说你长得土。到目前为止,你还是我见到的女子中最脱俗的一个。连张明虎都说,你的气质把他那些训练有素的小姐都比下去了。
  软丝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玲珑开始给她按摩手部。
  她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高个子女孩,一边说按得真舒服,妹妹从哪里来?玲珑的个子比较高,脸不是很白,皮肤也不细腻,泛着麦芽色的光泽。她的眼睛没有软丝的大,但很有神韵,尤其看人的时候很有方向感,只要盯着你,就能感觉到一束光线在你脸上扫射。她笑时脸上有两个酒涡,不过她好象很少笑,从她进门时笑了一下,后来就一直紧绷着脸,让人感觉到她的倨傲。这种神情如果是对别人可能会感觉不舒服,对软丝来说却感觉很亲切,因为她就是一个表情阴冷的人,不拘言笑的人似乎更让她感觉接近自然。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
                 
  听到软丝问她,玲珑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她的嘴唇有些干,却很红润,她很低声地说我是长白山来的。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是看着软丝的,她觉得软丝的脸虽然不是那种非常精致的美,但却有一种风韵,这一种气质在城里人身上是无法找到的,因为那是最天然的美。
  软丝想了想说,长白山呀,好象挺北的?我想起那里产人参吧,怎么姑娘也长得那么水灵。软丝莫明其妙对眼前这个女孩有了亲近的感觉,这种感觉也许来自她的手,玲珑的手按在她的手上时,有一种力量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似有若无,让她感觉酸痛,却又说不出的舒服。她比小兰显得硬朗,可能是东北人的缘故,虽然紧绷着脸,但是依然可以看出北方人的爽朗。
  姐姐是哪里人?玲珑问这话时眼睛瞟了瞟她,软丝比她要矮一些,虽然外表有些纤柔,但是看她的眼神感觉得出她比常人更坚韧。玲珑十六岁就出来打工,阅人无数,软丝是她见过最让人无法看透的人,但又似乎是最单纯的人,在她的眼底时而飘浮起的忧郁,给她清丽的外表蒙上了一层阴影。在这之前埂石和她讲过关于软丝的一些事,他说她是个心脏病人,按摩的时候需要注意的细节,她一直在心里暗自想,她会是怎样一个女人呢?玲珑从未曾相信过一个男人,在她眼里男人都是天上的云地下的水无法依靠的。埂石是她见过的男人中少有的让她感觉顺眼的男人,他那么郑重其事地和她谈起自己的女朋友,那种认真的神态曾一度让她感动,她还是个心脏病人,这更让她感觉不可思议,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对男人的偏激是否真的错了。今天她终于看到了软丝,在见她之前她甚至有些忌妒她的幸运,可是见到她后,她才明白这样的女人自然会惹人怜惹人疼的,虽然软丝并不一定需要这种怜惜。
软丝黑葡萄似的眼珠只要转动一下,她的心竟然不由得跳动了一下。她低垂下眼睑,黑黑的眼睫毛像伞一样盖下来,她的脸粉白里透着淡淡的红,和她说话时她很认真地注视着她,玲珑便不经意地陶醉在她的眼神里。也许这就是缘,她想眼前这个女子前生一定是和她相识的,否则她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被她吸引,她莫明其妙地喜欢看她的眼神,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忧伤,总是像山中的雾霭一样缠绕住她。
  软丝说我从巴蜀山中来。四川知道吧?很穷的地方。人的生命在那里有时连蚂蚁都不如。她抬头看了看玲珑,她说妹妹喜欢听吗?我们好象挺有缘的,都来自山里,那一片山有我的梦,它有时是一个噩梦,有时却是我一个最美的梦。
  软丝的眼前又浮现起那一片山,那黑压压的群山,那山间的月亮,月光清冷地洒在院子里……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2:2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第二部 月光森林
                 
  (一)诞生.毁灭

  1.

  在宇宙浩瀚的夜空,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诞生与毁灭,比人类的烧杀掳掠更为残酷。在我们不能企及的黑暗里,什么样的物质我们才可以把握?
  那晚的月亮是惨白的,像程兰芝那一张脸,痛楚的痉挛使她的脸格外的恐怖,忽明忽暗的煤油灯照着她。七月的天闷得快要爆炸掉,蚊虫飞来飞去,很快又闻到虫子尸体的焦味。母亲的呻吟从胸腔里扩散开来,像来自枯井深处的呼救,喑哑得像被撕破了的锦帛,忽强忽弱。接生婆陈大奶奶的脸是铁青的,像烟锅上的煤灰,她双手叉着腰,怒目圆睁,仿佛要把软丝一口吞下去。
  软丝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里,一旦她发出任何声响,陈大奶奶就冲过去揪她一把,她愤怒地骂她,滚出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软丝却一动不动,恐惧像黑暗一样包裹着她,她听到母亲的喘息声,像打铁铺的破风箱,一口气不顺就极有可能停掉。汗从她的脸上滴下来,她的手上脚上已经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是在平时一定奇痒难忍,可是此时她却没有知觉,痛楚已经折磨得她奄奄一息。软丝的呼吸跟着母亲的呼吸一起一伏,这样的夜晚像锅顶罩在她的头上,一片昏暗。
  软丝的父亲叶晨光在屋檐下蹲着,院子里的蚊虫更多,成群结队,一旦嗅到汗臭味便蜂拥而上。要在平时,准可以听到啪啪打蚊子的响声,今晚却很安静,只有他不停吸着旱烟的声音。紧张使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阴沉。
  程兰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陈大奶奶叉着腰的手明显有些发抖,她的额头上不停地冒着虚汗,这时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冲到门口之前还不忘踢了软丝一脚,她嘴里骂着“扫把星”。她的手放到门把上,有些发软,但还是打开了门栓,一边擦汗一边喊,快点——叶老大,我看不行了,还是送镇医院吧,你婆娘破了羊水,却生不出娃儿来,迟了可要出大事——她的声音平时也没感觉这么难听,那晚却像母鸡学公鸡叫一样令软丝浑身发麻。
  叶晨光愣了愣,把烟杆子插到背后的裤带上,站起来时差点跌倒,他说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他的脸黑了下来,像锅底的煤灰。定了定神,他径直往柴屋跑去,很快他扛出了架子车的车身,然后搬来轮子上好,又从柴屋里扛出一块和车身一般大的木板,放到了车上。做完这一切,他发疯似地冲进了里屋,抱起婆娘就跑。陈大奶奶眼明手快,迅速抱起被子也往外跑,赶在叶晨光的前面把被子铺在了车上,随后抬起了车的两个扶手,以便叶晨光把程兰芝的身子平放在上面。叶晨光放下妻子后,把被子给程兰芝盖好,大红的被子耀眼而刺目。他扔了一句,等一下,我去拿钱,一阵风似的跑进了里屋,一分钟不到就跑了出来,接过陈大奶奶手里的车把,拉着就往外跑。程兰芝的肚子已经没有前几天大了,但还是像隆起的小山坡,她的脸越来越白,白得像纸一样,额头上冷汗直冒。车轮轱轱的声音辗压着她的呻吟,宛若夜色中虫子的呢喃。
  山路的宽度只能供架子车通行,这还是农村包产到户后,向外运山货的多了,村子里召集了几十个轻壮劳力平整了一条通往乡镇的机耕道,虽然下雨的时候还是泥泞不堪,但比起以往的山间小道来,还是大大进步了。
  巴中地处川陕两省交界的大巴山系米仓山南麓,交通闭塞是过去的老大难,以前山里需要运进和运出的货物全靠人力背运,他们称这种背货的人叫“背二哥”。把他们在背运途中休息唱的山歌称“背二歌”,这种山歌很有地方特色,软丝小的时候常听父亲哼唱,他每次背着桑叶从山上回来都喜欢唱几句。
  通江河中,南江河/我是巴山背二哥/太阳送我上巴山/月亮陪我过巴河/打一杵来唱支歌/人家说我好快乐/何曾有过快乐处/背子重了难爬坡。
                 
  软丝一边哭,一边跟在她爹的后面跑。妈妈——我要妈妈——她的哭叫声,凄凉地飘荡在山间。月亮时而躲进了云层,时而被山遮挡,山路的颠簸使车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敲碎了夜色的沉静。
  到镇医院有二十多里山路,软丝在路上跌倒了两次,爬起来连屁股也来不及拍又跟在父亲的车后赶,尽管山路难走,他却健步如飞。很多年后软丝一直还在想,是什么力量使他的脚像长了翅膀,是因为对母亲的爱还是对儿子的渴望?那一晚赶到医院时,医生说如果再迟一个小时她可能就没命了。多年以后软丝也在想为什么那一次自己没有犯病,是那一种速度还没有达到跑的极限?还是一种爱的力量无形地支撑着她?那一天她只是感觉累,却并没有累得趴下。有时候她觉得人的力量是无限的,当一个亲人的生命摆在眼前时,对个体的关注就幻化成巨大的力量支撑着它,这一种力量或许就是信念。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2:3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医院里只有值班的护士和医生。楼道里的灯光清冷而肃穆,叶晨光抱着炎炎一息的程兰芝,满头大汗,嘴里大声地叫喊着“快来救命呀——”他的声音在楼道里回荡着,雄浑而低沉。
  很快有几个值班的护士跑来,手忙脚乱地把程兰芝用车推进了产房。程兰芝蜷缩着身子躺在产床上痛苦地挣扎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张平日里看起来清秀俊俏的脸,已经被痛苦扭曲得变了形,汗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的头发蓬乱地耷拉在额头上,与汗水粘在一起。她的胸脯激烈地起伏着,像离开了水的鱼儿,在陆地上挣扎。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匆匆忙忙地跑来,后面紧跟着一个护士。两个人的脸上只露出了一双眼睛,那一晚软丝真想看一看她们的脸,她们是以怎样的表情去救她的母亲。那个医生拿起听诊器放在程兰芝的肚子上,听了一会儿,眉头紧皱,半天才说产妇严重缺氧,胎儿心跳微弱,心率也不正常。她说羊水破了这么久,这样下去恐怕有危险,准备剖腹产吧——否则胎儿恐怕保不住。随后她接过护士手里的氧气罩给程兰芝戴上,程兰芝的头痛苦地摆动着,医生戴了几次才给她套稳。她的呼吸总算顺畅了一些,鼻翼恢复了正常的一张一翕的状态。
  一个护士走出产房,让叶晨光在手术单上签名。她看了看门外站着的父女俩,她说请问要保胎儿还是保大人?她的眼睛从白口罩里露出精锐的光芒,叶晨光的头发已经被汗浸湿了,身上蓝色的汗衫也湿透了,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一样。这时他下意识地抽出背后的烟杆子,准备点燃抽一口,摸索了半天火柴却没有找到,那护士用眼瞪了他一眼说,你没有看见墙上写的“请勿吸烟”吗?
  叶晨光重新把烟杆子插回到身上,一只手擤了一把鼻涕,好像要哭的样子。他说医生,请你一定要保住胎儿,大人嘛——能保就保,不能保——就算了。他拿起笔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那护士接过笔,厌恶地在他的身上蹭了一下,恐怕是嫌他手脏的缘故。手术室的门嘭地关上了,叶晨光的脸黑的像锅底。他妈的——我怎么这么倒霉呀。手术室的门外有一排凳子,叶晨光却无力地蹲在了地上。软丝缩在凳子的一角,眼睛睁得大大的,母亲的呻吟很微弱,但却时而穿透门的阻隔,钻进她的耳朵里,让她的心不断地抽搐。
  月光静静从走廊里的窗台上洒进来,静谧而安详,软丝躲进阴影里,她看见光线在父亲的身上打了个盹就移开了,而自己却在黑暗中躲避着光线。这样的夜太漫长了,镇医院的庭院里竟然响起了几声蟋蟀的鸣叫,啾啾地叫声穿透了月色,震落在走廊的地面上,让这样的夜晚有了一丝生气。可是软丝却感到孤独,浸入骨髓的孤独,她想连虫子都在讥笑她,她是躲进黑暗里的小不点儿。如果母亲能在此时抱一抱她,也许这样的感受会减轻一些。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直到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宁静的夜空,让空气里的倦怠化成了一丝活力。叶晨光倏地站起身来,腰杆比任何时候都直。产房的门还没有开,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外面张望了,只是什么也没有看到,他焦躁不安或者更多是兴奋地搓着双手,下意识地又摸了摸背后裤带上的烟杆子,不过一下可能想起来了,这里是不能吸烟的。他开始来回地在门前走动,他的眼睛紧盯着地面,仿佛他在寻找什么宝贝。
  软丝听到婴儿的哭叫,那是如黄莺出谷的啼声,她的心里就像有一阵风吹过,那块闷在心里的东西忽然就被吹散了似的无影无踪。这样的哭声她已经听到过两次了,一次是软织出生的时候,那时母亲是在家里生下她的,可惜那粉嫩可爱的小东西没几天就被抱走了,那时软丝还小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一次是软纭出生的时候,听娘说那个小姑娘很像软丝小的时候,生下来哭个不停,让人束手无策,不过等她被人抱走后,软丝忽然就怀念起她的哭声,还有她那可爱的面容,红红的小脸蛋皱巴巴的,还没有等褪去那层婴儿的粉红,她就被省城一个不能生养孩子的人家抱走了。父亲当时的理由是,我们养不起那么多吃闲饭的人,而且当时计划生育已有燎原之势,城里都在宣传只生一个孩子好,只有他们那里穷乡僻壤的才没有真正搞起来。父亲有先见之明,说共产党做事有恒心,搞什么都能星火燎原。
  产房的门终于开了,一个护士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她说病人家属呢——我在这——我婆娘生的是男娃儿还是女娃儿?叶晨光迫不及待地冲到门前,那护士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他的口水都快喷到她的眼睛上。
  护士憎恶地瞟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才挤出这一句话,生了个女娃儿,六斤四两——母女平安。她正准备转身走开,却听到叶晨光愤愤地骂了一句,又他妈的是女娃儿,我这辈子遇到鬼了。她停住了脚站在门口,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她说女娃儿怎么了?你不是女娃儿生的,你是石头生出来的?我看你以后想生女娃儿还没得生呢。
  你可别乱说,触了老子的霉头。我们叶家可不能在我这一代断了香火。叶晨光的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深切的失望与挫败感让他在一瞬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眼角像爬山虎一样的皱纹,刺目地横亘在脸上。
 你给哪个充老子?你给你娃儿冲老子?我看你到下辈子再续香火吧,医生检查出你老婆的心脏出了问题,这辈子都不能再生孩子了,除非她不想活了。你们这些男人啊,把女人当猪一样使,我看了都眼冤。
  你说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死婆娘不能生了?那我还指望什么哟——生了他妈的一窝赔钱货。叶晨光霎时间像霜打了一样,无力地蹲了下去。他捂着自己的脸,似乎在竭力抑制自己的情绪,可是低低的呜咽声还是掩盖不住他的悲伤,那声音像黑夜里受伤的困兽在作垂死的挣扎。
  护士看了看他,用一种类似同情的眼神,再看了看睁着大眼睛盯着她的软丝,她说医生检查出婴儿心脏有杂音,初步诊断婴儿的心脏也可能有问题——她说完这句话,像扔了一条骨头给狗一样,甩了甩手再次走进了产房,门瞬间合拢了。
  关门时的声响把夜色震得七零八落,走廊里还是一样清冷的灯光,照着软丝和她的父亲叶晨光。静夜把阴冷的东西包裹着扔给她,她感到有些冷,衣服贴在皮肤上,汗涔涔地凉。她那时并不知道心脏病是怎样的一种病,也不知道这一种病带给她的命运将是什么,她一无所知,她只明白父亲彻底崩溃了,那一个十字架又往她的心上重压下来,不可承受的重。
  婴儿的哭声,似乎是对这世间不平的哀嚎。
  命运是多么奇妙的事,软丝一直都在想母亲对于自己能够侥幸苟活,而存留在人世经受那无尽的折磨,不知是怨恨还是庆幸?谁能把握那生命的无常呢,对于那一晚诞生的幸运儿软绸来说,来世上的这一遭不过是受苦罢了,只是谁又说得清呢,她们都是挣扎在生命线上的虫子,如果能够看透那生命的玄机,还能在乎那些苦痛与得失吗?
  有些东西因为诞生而毁灭。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3:0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二)改变.弃
                 
  1.
                 
  一个星期后,程兰芝被接回家里,一切都改变了。一些未曾改变的东西都在极速的质变。如果说什么东西可以亘古不变的话,那一定就是“改变”。改变让人看到那些赤裸裸的东西,对于一份感情来说,它显然更为残酷。而最残酷莫过于有人要看着一种曾经认为美好的东西慢慢地质变。也许它早已经霉变,只是肉眼无法探知,有太多领域人类至今无法探知。
  母亲回来的时候,原本父亲准备好的半箩筐鸡蛋,还有一大半碗猪油,都被收了起来。父亲说现在天热吃这些东西要流鼻血的。软丝就好奇,只听说猪油躁热,没听说吃鸡蛋也会流鼻血的。很多年后,软丝回忆起这样的往事,就不由得想起那些南瓜的故事,还有那一个半烧饼,那种美好是怎么被岁月的沙石磨成了可以刺伤人的利器,她觉得这是一个谜,一个人类难解的谜,如果人文科学着意去研究它,那将是一个难解的课题。我们不能否认那些美好的真实性,可是也不能无视它变质后的冷酷无情。
  叶晨光坐在院子里,嘴里叨着烟杆。苍白的月光倾斜地照在他的脸上。他一声声地叹息,那声音阴冷地在院落里回荡。山里的夜晚原本是清凉的,这一晚却很闷,程兰芝怀里抱着软绸,婴儿可能是因为饿了,在拼命地哭,她掀起衣服露出洁白的乳房,月光洒在她的皮肤上,象牙色的白,小家伙的嘴巴迫不及待地咬住了奶头,哭声瞬间停止了。
  叶晨光咂巴着嘴,火烟从烟杆里冒了出来。他说把她送人吧,我看着心里就烦。叶晨光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也是黯淡的,他紧皱着眉。老婆坐月子才半个月,他就让她别再待在屋子里。他说,你也出来走动一下,医生说多运动有利于身体恢复。而实际上是他不愿整天抱着不睡觉只知道哭的女儿,他只要听到她的哭声就莫明其妙地烦躁,若不是她还是个丁点大的小孩子,他早把她扔出去了。软绸的病是去了县医院重新检查才确诊的,医生的话总萦绕在他的耳际,她说初步诊断软绸的心脏是先天房间隔缺损,如果不做手术就比较危险。医生还建议给软丝也做一个体检,因为发现程兰芝早期就有了心脏病的迹象,她所患的风湿性心脏病开始时并不明显,这种病是心脏瓣膜因风湿热而遭到损害的一种疾病,是我国最为常见的一种瓣膜性心脏病。给软丝体检的结果,发现她患有不同程度的心脏疾病,只是因为她的体质不错,暂且没有发病的征兆。叶晨光心里越想就越憋闷,现在生儿子的希望是落空了,还整了一摊子病人出来,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一想到这儿,他就觉得眼前的路一片昏暗。
  娃儿他爸,还是把她留下吧,你看她多可爱。程兰芝一只手握住乳房,让软绸能够吸到更多的奶,一只手在她粉嫩的脸上蹭了一下,婴儿的脸还没有完全舒展,透着浅淡的粉红,像一朵未曾绽开的桃花,她的小眼睛半睁半闭,象在窥视外界的动静。
  可爱个屁——病秧子一个。软织软纭还可爱呢,每一个你都说可爱,只晓得张嘴吃饭,留她们有球用?我只想要个儿子,你却给我生了一窝中看不中用的。叶晨光把烟杆上剩余的一小截叶子烟取下来扔到地上,踩了一脚,把它辗得粉碎。然后从怀里又掏出一根叶子烟插到烟锅上,另一只手从裤袋里摸了一把,摸出一盒火柴。嘴里叨着烟嘴,擦了几下,火始终没有被点燃,他索性重新抽了一根,放到脸上轻轻抹了几下,再擦时火柴点燃了,滋滋的火花照亮了他的大半边脸。把烟点上后,他狠狠地吸了一口,可能是用力太猛烟呛住了他的喉咙,他大声地咳嗽起来。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3:1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2.
                 
  程兰芝腾出一只手,一边给他捶背一边说,娃儿他爸,她还那么小,你让她在我身边多吃几天奶再送走吧?好歹她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乞求,只是这样的眼神叶晨光始终是看不到的。他现在除了怨声载道数落老天对他的不公,心里已经没有她了。
  不行,等会儿那两个北方佬就来带她走。你要是舍不得软绸,就把软丝送人。叶晨光停止了咳嗽,贪婪地再吸了一口,然后满足地吧嗒吧嗒地吐着烟圈,烟雾很快在他的周围升腾起来,使他的脸更加阴森莫测。
  不行,软丝是我的心肝宝贝。当年我记得明明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姊妹,大的那个手臂上还有个胎记。醒来时却只有一个——是不是你也把她送人了?你这个死老鬼——你不如把我送人得了,我怎么嫁给你这样的死鬼呀——程兰芝禁不住大哭起来,怀里的婴儿被声音一惊便放了奶头,哇的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你哭个球,我都没怪你死婆娘总给老子生赔钱货,你还来劲了——你没想想你那么大点的肚子,咋可能怀双胞胎,真他妈的见鬼喽。叶晨光的嘴里飞出一口痰,那痰飞出去正好落到刚刚走进院子的一个人身上。
  走进院子的一共有两个人,个子都比较高,那个挨了痰的男人偏黑,长得尖嘴猴腮的一张老鼠脸,他恼怒地抹了一把脸随口骂道,我才他妈的见鬼了,一进门就吃你的口水,叶老大,你是不是吃了火药呀?
  另一个北方人皮肤偏白,长得肥头大耳像猪头,两人看起来象黑白双煞。他的眼睛一直贼溜溜地往程兰芝的身上瞟,他说叶老大,准备好了吗?我们现在就带她走,10点半的火车,没时间了。那人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神情甚为着急,那时大概快8点了。
  准备好了。钱呢?叶晨光站起身,把烟杆上的大半截烟头取下来,在烟锅上拧灭了火夹到耳朵上,随后把烟杆子插到了背后的裤带上。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加阴森了,他看了看程兰芝怀里的女儿,再看了看两个北方人,眼里毫无怜惜的神情。
  软丝那时躲在堂屋的门背后,偷偷地目睹着院子里的一切,那时她才六岁,她又想起了软纭被带走时的情景,那女孩子生下来才半个月,就被城里一户人家抱走了,那时母亲哭得快喘不过气来,软纭的哭声十多里外还能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声一直缭绕在她的耳际,让她在无数个夜里从梦中惊醒,她怕有一天醒来,自己躺在别人的家里,这种恐惧一直缠绕住她。那样的日子她总是小心谨慎地躲避着父亲,怕看到他的脸——那张被岁月磨砺得不再柔和的脸,让她无端地畏惧。当母亲讲起他们年轻时的故事,软丝甚至有些不敢相信,那么美好的故事怎么可能发生在他们的身上。生活把一切都改变了,美好的东西在一点点被吞噬粉碎。我们的梦幻也一天天地变化着,再也找不到初时那五彩缤纷的色彩。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3:3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3.
                 
  程兰芝搂着软绸哭得凄凄艾艾,她脸上的泪水滴落到女儿的脸上,她紧紧地搂着女儿,她说死老鬼,你想干什么?我不准你把软绸卖了,她还那么小,你卖了我的其他几个女儿,我没管你——现在我绝不让你送走她——我以后再也不能生了,你现在满意了吧?我再也不能生了——呜呜——小孩子吓得哇哇地大哭起来。月光在她们的脸上闪了一下,躲进了云层,院子里忽然暗了下来,叶晨光和两个北方人的脸显得更阴森恐怖,软丝的瞳孔一下子放大了一倍,这样的情景太象她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在梦里有两个男人跟着她追,她的腿怎么也迈不开,最后她被他们捉住了,她也吓醒了,出了一身的冷汗。
  叶晨光试图去抢程兰芝手中的女儿,她却死抱着不放。他便破口大骂起来,你这个死婆娘——哭个球。老子的一家都被你哭霉了,以前生不出儿子,现在连个石头都生不出,你他妈的就只知道哭——他骂骂咧咧地,举起拳头想打她,拳头舞到了半空却停住了。
  程兰芝已经停止了哭叫,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这一年她还不满三十岁,虽然频繁的生养使她的脸不再有少女时的羞红,但刚生下软绸的她,身材仿佛又恢复到平时的浮凸有致,丰满的胸脯因为还是哺乳期,更显得丰嫩圆润,大而圆的臀部把她那肥硕的睡裤也撑得翘了起来。她的皮肤依然很白,象山中泉水泡制的大朵的银耳,她的模样依然还能看出昔日的俊俏,特别是那双眼睛,乌黑油亮地,此时却像盈满了一汪秋水的碧水潭,绿莹莹地闪着波光。连那两个北方人进来时都时不时地瞟她一眼,那眼神分明是对山里有如此俊俏的女子感到震惊。
  叶晨光的拳头没能打下去。程兰芝再次的哭声让他放下了手,她哭着说她可是有心脏病的,说不定半路就死了——你敢抱走她,你敢抱走她我就死给你看——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死老鬼,你不如把我也卖了干净——程兰芝的脸紧紧地贴着软绸,女儿“哇哇”地不停地哭,她不得不走动起来,边走边抖动着手。她拍着她的背,柔声地说别怕,小乖乖,没人敢抱走你,我苦命的孩子呀——她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叶晨光挥舞着手,一生气把背后的烟杆子也扔到了地上。他说好了,好了,老子也受够你了,你这个死婆娘,你就守着你的女儿哭一辈子吧——我走,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叶老大,你怎么连自己的婆娘都搞不定,你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吗?卖她也行呀。那个长得像老鼠脸的刚才吃了叶晨光一口痰,现在气还有些不顺,很快便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程兰芝刚才还哭着,听了他的话霎时停止了哭泣,朝着屋里大声地喊叫,软丝,你快跑——快跑呀,你死老爸要卖你——躲在门后的软丝眼睛睁得大大的,听到母亲的呐喊,一溜烟跑了出来,朝院门外没命地奔去。父亲和两个北方人这时也回过神来,跟在她后面追。6岁的软丝气喘吁吁,顺着机耕道径直往村长家里跑。还没到村长的家,长得像老鼠脸的北方人就捉住了她,她拼命地挣扎,可是他却紧箍着她的手不放。她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梦里捉住她的男人,他们的脸狰狞的像魔鬼,她打了一个寒颤,情急之下在他的手腕上狠咬了一口,那老鼠脸痛得直跺脚一时间放松了手,软丝趁机从他的腋下溜走了。
  海子说:我们的人民坐在水边,只剩下泪水、耻辱和仇恨。朱大可在评论他的诗中写到一种暗的经验引发着人的恶性之暗,由于终极价值及其相关伦理体系的沦丧,人间道德面貌阴沉起来。在利益的末日再分配运动中,贪婪的心情和眼神篡改了人,赋予他们难以想象的无耻性,这就是丧失了道德制约后的极度放纵,以便尽其可能地占有权力和财富的有限实体。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3:4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
                 
  救命呀——抢了喽——杀人喽,软丝边跑边喊,她的声音很清脆,平时唱山歌她是最甜的一个,十里之外都可以听到她动听的歌声。村里的乡民有的从屋里跑了出来,有的大胆的还打了火把跑出来看热闹,看到软丝被几个人追着,叶晨光在后面赶,有些人就以为那两个北方人肯定是什么歹徒之类的,几个大胆一点的男人就拦住了两个北方人的路,还有些村民干脆扛着锄头扁担就出来了。看阵势再追下去,他们就要吃亏,叶晨光跺了跺脚骂了一句,他妈的都是贱骨头,呸——我们走。那两个北方人瞅着快到手的钱财跑了,也恨得牙痒痒的,看到越来越多的火把像火龙一样朝这边涌来,山村的狗叫声在夜色中此起彼伏,仿佛在进行山村大合唱,村民的喊叫声响成一片,吓得他们扭头便跑。
  小毛这时也混在村民里,跑过来扶住软丝,他说龟儿子呢,居然想抢人,奶丫头,他们追你搞啥子?她的胸脯不断在起伏着,跑了这么远她累得脸色发白,好像喘不过气来,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推开小毛的手,蹲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很久她才说了一句——他们想把我卖了,他们是我爸找来的人贩子——说完这些话她又开始喘气,村里的人听了,都叽叽喳喳地议论开了,有人说这叶晨光想儿子想疯了,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卖,真是没人性。那天村长出城里办事去了,大家议论归议论都没人拿得了主意,最后也就纷纷散去。
  小毛走在最后面,他关切地说,走,奶丫头,我送你回去,估计他们已经跑远了。小毛住在软丝的隔壁,他说一直听到你们那边一会儿哭一会儿叫的,不知道在干什么,娘不准他出来看。软丝跑出来一喊我们才知道出事了,你以后有什么事,就在我墙头喊一声,我在家就过来帮你。软丝点点头,她又想起小毛给她取“奶丫头”的事,脸禁不住红了。
  那时的小毛才十岁,长得虎头虎脑的,除了喜欢趴在墙头给她读课文,还喜欢给她讲一些离奇古怪的鬼故事,软丝经常被吓得不敢一个人睡,老喜欢钻母亲的被窝,有几次她从噩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一个人躺在床上,看着黑忽忽的墙,她总感觉有个青面獠牙的鬼张牙舞爪地向她扑来,她吓得抱着头就往母亲的房间窜。有一次她跑进去,便看到父亲骑在母亲的身上,母亲在他的身子下面像虫子一样蠕动着,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呻吟。她跑过去就把父亲推了下去,那时候她才看见母亲那山峰似的乳房露在外面,散发着诱人的奶香。她吓得转身就跑,父亲咆哮着想打她,却被母亲阻止了。从此后软丝再不敢听鬼故事,小毛知道她害怕,就给她讲一些王子公主的故事。所以多年以后当她站在旧日情怀的天使园时,她记忆里一些旧时的梦幻便倏地复苏了。
     
 楼主| 发表于 2007-5-30 10:24:0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5.
                 
  等软丝回到家的时候,父亲和北方人已经走了,母亲坐在院子里,目光呆滞,死死地望着院子尽头的那条路。月亮已经跑出了云层,它的光线倾斜地照在她的脸上,阴冷而诡秘。软丝轻轻地从母亲的身边走过,她却丝毫没有察觉。妹妹软绸在床上睡着了,轻轻地打着香鼾。软丝看着母亲的样子,心里不知是难过还是害怕,父亲走了,母亲那异常的神情,让她无端地恐惧。今晚发生的一切对于6岁的软丝来说太可怕了,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她坐在门坎上越想越怕,想着想着她就哭了,她一边哭着一边叫爸爸——爸爸——程兰芝从地上蓦地爬了起来,她喊叫着你哭他干什么,他走就让他走——你没看见他想卖了你,他死了你也不准哭——她歇斯底里地尖叫声在院子里回荡,震得软丝的耳朵嗡嗡地响,母亲的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了,她的头发乱糟糟地披散着,在月光的映衬下,她的样子比那青面獠牙的鬼还要可怕,软丝吓得大哭,爸爸——我要爸爸——程兰芝一趟子跑进猪圈,拿着和猪食的棒子就跟着软丝追,她说你还哭——你还哭,我要你哭——她在院子里追着打她,母亲那样子似乎要打死她,极端的恐惧使软丝拼命地跑,她还不想死。妈呀——我不哭了——我不要爸爸了——爸爸——她还是哭着,胸口忽然像一块石头压住了似的,喘不过气了,可是求生的本能还是促使她不断地跑下去,她只是感觉有一股力量带着一种危险在向她扑来,这比在梦里被人追赶恐怖多了。可是她的脚却越来越沉重,胸口像被人卡住了一样难受。
你哭——你还哭——程兰芝挥舞着手里的木棒,她的眼睛睁得很大,头发在四下乱飞。软丝边跑边哭,妈呀——我不要爸爸了——她的胸口像被人砍了一刀,撕裂般地痛。这时,软绸在床上饿醒了,哇哇大哭起来。母亲停止了追赶,跑进了屋子。软丝脚一软,趴到了地上像小狗一样直喘粗气。她想自己是病了,医生那天给她检查身体,说她有心脏病,她不明白什么是心脏病,她当时想生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受。她记得每一次生病,母亲会给她熬红薯稀饭,里面还放了红糖,甜丝丝的。父亲对她也格外的温柔,不会再大呼小叫,有时还会从镇上买些鸡蛋,打荷包蛋给她吃,说是滋补身体的。可是当今晚她像被人堵塞了胸口似的难受,她忽然就害怕了,那种感觉让她恐慌,她害怕死——这种死的恐惧来自对死亡的观礼。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