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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5-30 10: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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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广东东莞
第二部 月光森林
(一)诞生.毁灭
1.
在宇宙浩瀚的夜空,每时每刻都在上演诞生与毁灭,比人类的烧杀掳掠更为残酷。在我们不能企及的黑暗里,什么样的物质我们才可以把握?
那晚的月亮是惨白的,像程兰芝那一张脸,痛楚的痉挛使她的脸格外的恐怖,忽明忽暗的煤油灯照着她。七月的天闷得快要爆炸掉,蚊虫飞来飞去,很快又闻到虫子尸体的焦味。母亲的呻吟从胸腔里扩散开来,像来自枯井深处的呼救,喑哑得像被撕破了的锦帛,忽强忽弱。接生婆陈大奶奶的脸是铁青的,像烟锅上的煤灰,她双手叉着腰,怒目圆睁,仿佛要把软丝一口吞下去。
软丝一动不动地缩在角落里,一旦她发出任何声响,陈大奶奶就冲过去揪她一把,她愤怒地骂她,滚出去,别在这儿碍手碍脚。软丝却一动不动,恐惧像黑暗一样包裹着她,她听到母亲的喘息声,像打铁铺的破风箱,一口气不顺就极有可能停掉。汗从她的脸上滴下来,她的手上脚上已经被蚊子叮了几个大包,是在平时一定奇痒难忍,可是此时她却没有知觉,痛楚已经折磨得她奄奄一息。软丝的呼吸跟着母亲的呼吸一起一伏,这样的夜晚像锅顶罩在她的头上,一片昏暗。
软丝的父亲叶晨光在屋檐下蹲着,院子里的蚊虫更多,成群结队,一旦嗅到汗臭味便蜂拥而上。要在平时,准可以听到啪啪打蚊子的响声,今晚却很安静,只有他不停吸着旱烟的声音。紧张使他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阴沉。
程兰芝的声音越来越微弱,陈大奶奶叉着腰的手明显有些发抖,她的额头上不停地冒着虚汗,这时再也沉不住气了,她冲到门口之前还不忘踢了软丝一脚,她嘴里骂着“扫把星”。她的手放到门把上,有些发软,但还是打开了门栓,一边擦汗一边喊,快点——叶老大,我看不行了,还是送镇医院吧,你婆娘破了羊水,却生不出娃儿来,迟了可要出大事——她的声音平时也没感觉这么难听,那晚却像母鸡学公鸡叫一样令软丝浑身发麻。
叶晨光愣了愣,把烟杆子插到背后的裤带上,站起来时差点跌倒,他说我他妈的怎么这么倒霉。他的脸黑了下来,像锅底的煤灰。定了定神,他径直往柴屋跑去,很快他扛出了架子车的车身,然后搬来轮子上好,又从柴屋里扛出一块和车身一般大的木板,放到了车上。做完这一切,他发疯似地冲进了里屋,抱起婆娘就跑。陈大奶奶眼明手快,迅速抱起被子也往外跑,赶在叶晨光的前面把被子铺在了车上,随后抬起了车的两个扶手,以便叶晨光把程兰芝的身子平放在上面。叶晨光放下妻子后,把被子给程兰芝盖好,大红的被子耀眼而刺目。他扔了一句,等一下,我去拿钱,一阵风似的跑进了里屋,一分钟不到就跑了出来,接过陈大奶奶手里的车把,拉着就往外跑。程兰芝的肚子已经没有前几天大了,但还是像隆起的小山坡,她的脸越来越白,白得像纸一样,额头上冷汗直冒。车轮轱轱的声音辗压着她的呻吟,宛若夜色中虫子的呢喃。
山路的宽度只能供架子车通行,这还是农村包产到户后,向外运山货的多了,村子里召集了几十个轻壮劳力平整了一条通往乡镇的机耕道,虽然下雨的时候还是泥泞不堪,但比起以往的山间小道来,还是大大进步了。
巴中地处川陕两省交界的大巴山系米仓山南麓,交通闭塞是过去的老大难,以前山里需要运进和运出的货物全靠人力背运,他们称这种背货的人叫“背二哥”。把他们在背运途中休息唱的山歌称“背二歌”,这种山歌很有地方特色,软丝小的时候常听父亲哼唱,他每次背着桑叶从山上回来都喜欢唱几句。
通江河中,南江河/我是巴山背二哥/太阳送我上巴山/月亮陪我过巴河/打一杵来唱支歌/人家说我好快乐/何曾有过快乐处/背子重了难爬坡。
软丝一边哭,一边跟在她爹的后面跑。妈妈——我要妈妈——她的哭叫声,凄凉地飘荡在山间。月亮时而躲进了云层,时而被山遮挡,山路的颠簸使车子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敲碎了夜色的沉静。
到镇医院有二十多里山路,软丝在路上跌倒了两次,爬起来连屁股也来不及拍又跟在父亲的车后赶,尽管山路难走,他却健步如飞。很多年后软丝一直还在想,是什么力量使他的脚像长了翅膀,是因为对母亲的爱还是对儿子的渴望?那一晚赶到医院时,医生说如果再迟一个小时她可能就没命了。多年以后软丝也在想为什么那一次自己没有犯病,是那一种速度还没有达到跑的极限?还是一种爱的力量无形地支撑着她?那一天她只是感觉累,却并没有累得趴下。有时候她觉得人的力量是无限的,当一个亲人的生命摆在眼前时,对个体的关注就幻化成巨大的力量支撑着它,这一种力量或许就是信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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