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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哥哥我们结婚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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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3-30 01:56:2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IP:广东东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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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定的悲哀

"小妍长大要做什么?"对于5岁的小孩来讲,这个问题似乎过于遥远,像飘在天边的云,抬头可见,却怎样都不能接近。至今我仍然记得,外婆将我抱起,坐在老宅子的大门口。我依然记得她微笑的脸,精心描过的眉。她一笑,两道眉便如新月般弯下来。我那么羡慕外婆精致的眉啊!于是我伸出手想去触碰。可外婆总是在我快要接近它们的时候抓住我小小的手。我的希望一次次地落空。然后外婆的眉再次弯成两轮新月。"小妍啊,快想想,长大要做什么?"要做什么呢?长大要做什么?这个问题多么复杂啊,我只是个5岁的小孩而已。
  "我想做新娘子。"我想起上个月当了新娘子的荷花姐姐。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头上有大红的花。她的新郎骑着枣红色的大马在队伍的最前面带领她,保护她。我还记得荷花姐姐17岁的脸红得像她的嫁衣一样美丽。在这个全是灰色建筑的小镇,她像是一团红色的祥云,袅袅婷婷地坐进大红花轿。跟随那个男人。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很多年以后,一切都已变得模糊,那大红的嫁衣却总是在我记忆中一个遥远的地方。周围是灰墙黑瓦的老宅子。而那一身的红,便是幸福的象征。
  "小妍想做谁的新娘子?"
  "做哥哥的新娘子。"这个问题就简单多了,简单到我可以脱口而出。荷花姐姐出嫁那天,我搭着小凳子站在阁楼上,便在心里偷偷地幻想,高大的骏马上是我的哥哥,我穿着红色的嫁衣跟随在他身后,一定安全而温暖。我知道,哥哥会很好很好地保护我。他会永远不放弃我。
  "那小妍要快点长大。"外婆紧紧地抱住我,将我的头埋进她的胸口。我闻到她身上茉莉花香的味道。于是我闭上眼睛,幸福地睡着了。梦境里有一大片的茉莉花田,清香扑鼻。我穿着大红的嫁衣站在花田中间,风阵阵吹过,有白色的花瓣落在我的衣服上,头发上。繁星点点,美仑美奂。

  "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啊!"我睁开眼睛看到蓬头垢面的妈妈。她站在我面前,怒眼远睁,歇斯底里地大叫。从我记事起,她就总是这样莫名地精神失控。她会没来由地大叫,没来由地哭泣,没来由地害怕。外婆说,要体谅妈妈,她受过刺激,很可怜的。到底是怎样的刺激会让一个人如此难以承受呢?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看着妈妈一个人缩在床角,抱着厚厚的棉被,像个小孩一样无助地哭泣。呜咽的声音如雾一样地弥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那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要做一个坚强的孩子。妈妈错在她是个太柔弱的女子。外婆沉重地叹气,她站起来,试图抓住妈妈在空中乱舞的手。"没有人要离开你。不会有人离开你的。怡静,跟我回房休息吧。"
  "不!你们要背叛我,你们都要背叛我,要丢下我一个人了。好冷啊,你们不管我了。"妈妈不停地大叫。乱舞的手抓伤了外婆的手臂,霎时一道血红的痕迹。她开始哭,声音响亮而凄厉。她一直说我们要背叛她。
  她不相信任何人。是因为看破还是因为无助?
  妈妈终于安静下来,带着泪痕慢慢睡去。梦中也不断地皱眉,不时地扯被子。她有怎样的梦境呢?她的梦中肯定不会有大片茉莉花的清香。
  "外婆,你的手流血了。"
  "小妍,你吓到了吗?"
  我轻轻地摇头,钻进外婆怀里。怎么会吓到呢?记忆中的妈妈一直都是这样。一直充满她愤怒的吼叫,绝望的哭泣。她也有安静的时候,每当那时,她帮我梳长长的辫子,扎粉色的蝴蝶结。我就像一个公主,快乐地要飞起来。哥哥说,我扎上蝴蝶结就是凤凰镇最漂亮的小姑娘。我多希望每天都是最漂亮的小姑娘呀,多希望妈妈可以每天哼着好听的歌给我梳头。可那样的画面始终是个迷糊的影象。大多数的时候,她坐在床上,目光呆滞。我们都不敢惊动她。她像一根时刻紧绷的弦,不可触摸。

  "哥哥,你功课多吗?"昏暗的灯光下,我趴在哥哥的书桌上。
  "很快就做完了。你想出去玩吗?"
  "哥哥,我问你一个问题好不好?"
  "什么问题?"
  "我可以当你的新娘子吗?"
  "新娘子?"
  "恩,像荷花姐姐那样。大人说,女孩子做了谁的新娘子,他们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真的是这样吗?"
  "真的!外婆还说,等我长大就可以当你的新娘子了。等我长大荷花姐姐那么大,你就骑马来接我好吗?"
  "好。那我们永远不分开。"灯光下,两个小孩绯红了脸。这是我们秘密的约定。
  很多年以后,我就想,也许,正是那个时候坚定了我的决心。我以为,我可以永远跟随我的哥哥。一生一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5岁时的玩笑话,注定了我一生的悲哀。

我知道,你会很好很好地保护我

"我总是怀念那个时候,那些单纯而遥远的日子。那时候,我只是一个小孩子。因为不明真相,所以怀揣着对未来美好的梦想。
  哥哥每天做完功课都会带着我玩。每天清晨,我在床上听到外婆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准备早饭。外婆会熬很香很甜的红薯粥。我便在这样的香甜中继续睡过去。但是我总是能在哥哥出门的时候迅速地醒过来。
  "哥哥再见!"我趴在窗台上看到哥哥背着大大的帆布包包跑出去,留下越来越小的背影。

  哥哥出门后,外婆便坐在紫檀木的梳妆台前梳头,化妆。我坐在她身后,静静地看她。妈妈还没有醒过来,现在是家里最安静的时刻。我看着外婆细细地描绘她精致的眉,淡淡地扫上胭脂,抿上红唇。然后她微笑地看着警钟的自己。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外婆,你真漂亮。"我由衷地赞叹,"我以后会和你一样漂亮吗?"
  "不,孩子,你以后会比我漂亮的。"外婆转过身看着我。会吗?我会比外婆更漂亮吗?她已经是如此完美的女人了。我睁大了眼睛看着外婆。我闻到紫檀木的清香。
  妈妈有时候也会坐在这梳妆台前,细细地描画自己。长发如瀑。和外婆一样漂亮。然后她看着镜子,突然开始哭泣,她埋下头,隐隐传出低声的呜咽。抬起头,妆容已花。她便开始大声地哀号。抓着手边的东西便砸向镜子。屋子里又充满她刺耳的尖叫。无法控制的时候,外婆只好用绳子把他捆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她极力地转过头,不想让我看到。可我分明看到地面清晰的水印。
  紫檀木的梳妆台被妈妈弄得一片狼籍。外婆不厌其烦地收拾着,胭脂被摔成粉末钻进雕花镜框的角落里。外婆细心地用手指一点一点地抠。她的手被染成了鲜艳的红,在我的眼前晃动。我拿来抹布试图擦拭弄花的镜子。可是我怎么样也够不到。
  "外婆,你不要难过,我帮你擦干净。"我知道外婆很喜欢这个梳妆台。我也很喜欢,它看起来古老而神秘。

  白天的时候我不能出门,因为镇上的小孩会欺负我。他们嘲笑我没有爸爸。他们嘲笑我的妈妈是疯子。我仍然记得,那个叫黑子的小男孩,他用沾满泥的双手在我浅蓝的衣服上不停地抹。那肮脏的泥依附在我的衣服上,朝我丑陋地狞笑。我怎样都躲不开他邪恶的手。所以我就站在那里,冷冷地看他。5岁的我,目光中充满冷冷的恨意。周围小孩的笑声尖锐地传到我的耳里。我只是看着他们。我不明白他们为何要这样对我。每当这个时候,哥哥的声音就是我救命的稻草。
  "黑子,不许欺负我妹妹。"我抬头,看到哥哥奋力地朝我奔跑。我知道,他总是会保护我,不让我受到任何灾难。我的哥哥,他像一个勇敢的武士。
  "哼,那要看你能不能打赢我。"我讨厌看到这个12岁的小孩不可一世的样子。我看着他两只小小的吊梢眼,挑衅地看着我哥哥。那就是我心中恶魔的样子。我很难过,因为我不够强大。我的心中充满了愤怒,我拼命地咬紧牙齿。我低下头,我是多么的没有用啊!
  "打就打。"哥哥将帆布包包扔在地上,他奋不顾身地保护我,明知打不过这个比他强大的小孩。
  我躲在角落,看到哥哥和强大的黑子撕扯在一起。周围的小孩又开始起哄。仿佛满世界都是他们尖锐的笑声。我看到天空一片阴暗,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不停地掉,像永不干涸的泉眼。它们落在我的衣服上,融化开那些泥,变成更大的一片。于是,我开始大声地哭。我讨厌听到他们的声音。我要用我的哭声淹没他们的声音。也许是我哭得太大声吓到他们。黑子停止和哥哥的撕扯。周围的小孩也停止起哄。他们都惊讶地看着我,我就在这样的目光中毫无顾忌地哭泣。
  "柯小妍和她的疯子妈妈一样疯了。"
  "柯小妍疯了。"
  "柯小妍和柯林安都是小疯子。"
  "小疯子,小疯子……"

  "哥哥,我们是小疯子吗?"我仰起泪痕未干的脸
  "不是的。我们不要理那些坏小孩。"
  "哥哥,他们为什么总是欺负我们?"
  "因为我们这么小,打不过他们。等我们长大了,他们就不敢欺负我们了。"
  "可是我们什么时候才长大呢?"
  "恩,可能还要很久吧。"
  "等我们长大了,你真的会骑马来接我做你的新娘子吗?"
  "那当然了!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
  "那我们快点长大吧。"崎岖的山路上,哥哥牵着我的小手。落日的余辉洒在山林里,金光灿烂。我跟在哥哥身后,忘记了刚才的委屈,我只是笑。我幻想我们长大之后,一切都会美好起来的。长大多好啊!快点长大吧!

  "你们又遇上小黑子那群人了?"外婆看着我们满身的泥泞。
  "外婆,我们的爸爸呢?"话说出口,我立刻看到外婆眼中浮动的忧伤和难过。
  "不许提他!小妍,林安,你们不许提他知道吗?你们没有爸爸。没有!"每次提到爸爸,外婆总会激动到失控。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愤怒,完全不见平日里优雅高贵的样子。我缩到哥哥身后,紧紧地抓住他的衣襟。我看到外婆走进妈妈的房间。妈妈像一个婴儿一样地裹着棉被熟睡。她总是在睡觉的时候不裹着棉被,夏天的时候闷出一身的汗,可仍然不放弃裹在身上的被子。外婆坐在她的床沿上,轻轻地用手梳理她散在额角的乱发。她的眼里满是怜惜。
  "外婆,我以后再也不提爸爸了。"我抱着外婆的手臂,她转过身把我和哥哥一起抱在怀里。我再次闻到她身上茉莉的香味。我多么喜欢茉莉的香味呀。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水滴在我的头发上,浸入头皮。
  "对不起,外婆不该发脾气。"
 
"外婆,我们以后一定听话。"
"快去把脏衣服换下来吧。小妍以后尽量少出去,知道吗?"
"我会保护小妍的。"哥哥说。
"你们要离开凤凰镇。一顶定要离开。"外婆喃喃自语。

 5岁以前,我的世界就是一扇小小的窗户。我趴在窗台上,可以看到蓝蓝的天,还有远处漫山的枫叶。风吹过的时候,它们便摇曳起来。我相信那是它们的舞蹈。天上偶尔飞过一两只小鸟。那便是我的世界最生动的画面。我听到窗外有小孩嬉戏的声音,如天使般美好。可是我不知道,面对我的时候,那些美好会不会瞬间消失?他们会不会立刻变成恶魔的嘴脸。我就这样趴在窗台上。看过了日出日落,听过了晨钟暮鼓。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1:56:4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太阳微斜的时候,我就会看到远处哥哥的身影,慢慢地走近,变大。于是我看清他的眉眼。于是我微笑。于是我完成了一天的等待。

"小妍,林安,跟外婆一起把这碗鱼送到姚奶奶家。"外婆提着小竹蓝站在门口。姚奶奶是个孤僻古怪的老人家。终年穿一件蓝布的衣服。她的屋子,即使白天也一片昏暗,甚至有一股发霉的味道。偶尔有很大的蟑螂和蜘蛛在地上肆无忌惮地爬行。听说她有个女儿,已经失踪很多年了。她一个人生活,不理别人,也没有人理她。大家都情不自禁地怕她。可是外婆却总是帮助她。每次做好吃的都给她送去。外婆说她和姚奶奶年轻时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妈妈和姚奶奶的女儿也是很好的姐妹,现在姚奶奶的女儿不在,她一个人很可怜的。所以我们要多帮助她。我和哥哥都不喜欢这个古怪的老太太。曾经我们向外婆表示不愿去姚奶奶家。被外婆狠狠地批评了一通。她说姚奶奶很喜欢我们。我们不去,她会难过的。可是我们每次去,她都不和我们说话,也不笑。留给我们一个蓝色的背影。她也会喜欢别人吗?尽管不愿意,我和哥哥还是每次都和外婆一起给姚奶奶送东西。

"老姐姐,你看,我今天做了鱼。给你带来一点。还有小妍和林安也来了。快叫姚奶奶。"

"姚奶奶好!"我和哥哥的声音整齐而没精神。姚奶奶从阴暗中转过身,昏暗的房间中看不清她的脸。我想一定是严肃而紧绷的。我看到她的嘴角动了动,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又冷冷地转过身去了。我看到桌角有一只小小的老鼠,缩头缩脑地看着我们。我看到它黑色的小眼珠不停地转来转去,胡子一抖一抖。于是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它似乎听到了我的笑声,用它的眼睛盯着我。我确定它盯着我了,所以我也盯着它。我们一人一鼠便这样对视着。最后它一歪脑袋,迅速地消失在了一片阴暗只中。真是太有趣了。我竟然和一只老鼠玩了一场秘密的游戏。我为自己小小的奇遇得意不已。


 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微黑。在凤凰镇这样封闭的小镇,一到晚饭时间街上便行人稀少。昏黄的街灯下,外婆牵着哥哥,哥哥牵着我,街灯将我们的影子投射到地上,拉得很长很长。别人都说那么长的影子显得格外寂寞。而我们三个人,手牵着手,相亲相爱。连影子看起来都那么温暖。

"哥哥,我闭上眼睛走路好不好?"

"闭上眼睛怎么走?"

"你带我走啊。你指挥我,我听你的。"

"好,那你闭起来吧。"

"恩,好啦!"我微笑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抓住哥哥的手,就这样安心地将自己置于一片黑暗中。因为,我是那么信任他。我的哥哥,我知道他会很好很好地保护我。

"现在直走十五步。"

"好了,左转。"

"上台阶,三步。

"直走。"

"上台阶两步。"

"好了,到家了。"

我睁开眼睛果然看到熟悉的大门。原来,有哥哥在,我闭上眼睛也可以很安全地回家。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高兴的事啊!



渐变的世界


日子平静得没有一点痕迹。我便在这样的平静中长到了上学堂的年龄。外婆用帆布给我缝了和哥哥一样的书包。我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挎着一个大书包。好像是蜗牛沉重的壳。

  我的世界不再是一个方形的窗户。每天清晨,很早的起床,和哥哥一起吃外婆熬的粥。外婆会熬各种各样的粥。直到今天,记忆中仍有那热气腾腾的清香味道。我们出门的时候,外婆站在门口一遍遍地叮嘱,"路上小心,下课早点回家。"我们出门后,她是否依然会坐在紫檀木的梳妆台前描眉抿唇?我相信那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因为她会情不自禁地微笑。她多么漂亮啊!她应该漂亮的。

"哥哥,学堂是什么样的?"

"就是学习的地方。"

"好玩吗?"

"会有很多同学。"


  其实学校只是一个古老的驿站改建而成的。破旧而简陋。大门口有很多废旧的茅草。太阳斜斜的光束里,可以看见很多灰尘在飞舞。这使我不敢张口。生怕一张口这些灰尘便跑进我嘴里了。我看到有穿长衫的先生在微笑着迎接同学。他们的笑容明亮而温暖。我突然感到莫名的亲切。我想,他们的声音也一定柔和。于是,我对学堂的新生活充满了向往。

 "柯小妍,小疯子来上学了。"一阵尖锐的声音把我从美好的幻想中拉回显示。幼年的噩梦再次清晰。我想起黑子两只小小的吊梢眼:想起他用沾满泥的肮脏的手在我干干净净的衣服上抹:想起他和我哥哥打架,不可一世的样子:想起他带领一群小孩叫我小疯子。于是我转身,看到已经长得不高却很壮的黑子。像所有14岁的大男孩一样,嘴角已长出微微的绒毛。不太明显的喉结翻上翻下。心中再次出现恶魔的模样。他为什么总是这样强大呢?

"我妹妹不是小疯子。"

"她就是小疯子。你也是。"

"你不许胡说。"哥哥上前几步当在我前面。于是他们便扭打在一起。可是黑子已经那么强壮了。我讨厌这个不可一世的恶魔。所以我走过去,抓住他的手臂,用劲全力地咬。我从来没有如此用力地咬过东西,我将我所有的愤怒集中在我的牙齿上。我听到他像猪一样地嚎叫。我尝到又腥又咸的味道。迎接同学的两位先生听到声音匆忙地跑过来,他们挽起黑子的袖子,我看到一个很深很深的牙印。血不断地渗出来。黑子很没骨气地哭。原来他是一个这样懦弱的人。原来他装出一副打架很厉害的样子欺负弱小的孩子只是要掩饰他的懦弱而已。

"柯小妍同学,你怎么可以咬人呢?快向黑子同学道歉。"

"是他先骂我们的。"哥哥再次挡在我的前面。

"黑子同学骂人是不对,可是柯小妍同学你把黑子同学的手都咬出血了。这怎么可以呢?"

"那我以后不把他咬出血。"但是还是会咬他的。

"好了,让他们先去上课吧。别让这么多同学在这围观了。"另一位先生摸了我的头,然后弯下腰对我微笑。"去上课吧。"


  我的同桌是一个小姑娘,有很长很长的头发,辫成两股麻花辫,垂在胸前,乌黑油亮。她的眼睛是很弯的月牙形,看起来很友好的样子。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

 "柯小妍,你呢?"

 "我叫江雅玫。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我外婆让我少出门。黑子总是欺负我。"

 "他也欺负过我,他是个坏蛋,总是欺负女孩子。我刚刚看到你咬他了。"

 "他欺负我们是因为我们不够强大。"我想起哥哥曾经这样跟我说。我对他深信不疑。

 "我们会强大起来吗?"

 "也许会吧。"

 "我希望我们赶快强大起来。"一瞬间,我看到她眼中的希冀。因为太浓烈,太迫切而晶亮地从眼哞中闪过。如黑暗中点燃的火柴,微弱却真实地驱逐了黑暗。而这光芒,却微微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真的会永不分开吗?


我依然记得第一次坐在那样简陋的教室里听课的情景。我们的桌子是那种很粗糙的木头。一不小心就勾住我的袖子,于是我的袖子上出现了一个一个的小毛球。而我挺直了背,高昂着头,是那种小孩子努力要表现自己很乖很听话的样子。我可按到旁边的江雅玫也同样坐得那样直,阳光斜斜地照在她身上,头发反射出一点点的淡黄。她的鼻是那种高挺而笔直的,在阳光的斜射下似乎有了刚毅的味道。先生在破旧的黑板前讲了一些很简单的内容便让我们自己练习。接着他又面向三年级的同学讲一些在我当时看来深奥无比的数学题。于是我低下头,在作业本上练习那几个简单的汉字。这些汉字对我来说是很简单的。在家的时候外婆已经教会我很多汉字了。

  "你的字写得真好。"雅玫无比羡慕地说。

  "是我外婆教我的。"我骄傲地看着她。我很骄傲,因为我的外婆,她是一个漂亮,幽雅,又博学的女人。

  "我怎样才能写这么好呢?"

  "外婆说多练习就可以了。"我总是对一些人说的话深信不疑。比如外婆,比如哥哥。他们是这世界上最值得信赖的。然后我想起我的妈妈,想起她忧伤恐惧的延伸。我忍不住地难过,我的妈妈,她以前,应该也是个优雅的女人吧?

  我记得那天先生很高兴地夸奖了我的字。我多高兴啊,我想外婆一定也会高兴的。我的心兴奋得变成了一只兔子,在胸内扑通扑通地乱窜,它一定是想快点,快一点,快一点回去告诉外婆。


  放学的时候,太阳已经不像早晨一般地强烈了。没有了那些强烈的光束,看不到那些漫天的尘土了,世界仿佛一下恢复纯净。于是我大口大口地呼吸这带着太阳余温的空气。而实际上,有些东西你看不见它,并不代表它就不存在。在我深深呼吸的时候,空气中依然是飞扬的尘土。只是我看不见,所以放松警惕。而那大量的尘土便乘机钻进我的肺里,让它变得污浊不堪。可是当时年幼的我并不懂得这样的道理,所以我贪婪地呼吸着这看似纯净的空气,然后我看到哥哥从二楼的教室走出来,旁边是个很瘦很高的男孩。他那么高兴地笑着,手舞足蹈。我从未见过如此明媚的笑容。那一瞬,似乎所有的阳光都聚集在他的身上,太阳慷慨地照耀着他。不是强烈的暴晒,而是柔和地聚集。他像是舞台上耀眼的演员。那样的微笑,似乎可以感染到所有的人。我想,那一刻我一定也情不自禁地微笑了。直到他们走到我面前,我看他们的时候,需要一点点仰视,或者稍微抬起眼睛。我想,我的眼睛会和我的妈妈和我的外婆一样大而清澈吗?

  "小妍,我和小九去河边抓鱼。你们去吗?"

  "你去吗?"我转身问身边的江雅玫。我想,在几个很不熟悉的人面前,应该会很尴尬吧?我已经很真心地把她当我的朋友了。她是我的第一个朋友。我怎么能让她尴尬呢?于是我询问她。

  "去呀,肯定很好玩吧?"雅玫忽闪着她的眼睛看着我哥哥和那个叫小九的男孩。是哪种毫不畏惧的直视。不像是面对两个不熟悉的男孩,反倒像是相识多年的朋友。事实证明雅玫是个很会交际的女孩。用"交际"来形容一个9岁的小孩也许有点过头了,应该是很容易和人熟络起来吧?这对我来讲,是一件多难的事啊。那天,我跟在他们后面,听到他们肆无忌惮的笑,那样单纯和美好。而我除了在教室外面认真地看到了小九明媚的微笑之后,便自不敢抬起头认真地看他。我总是害怕我抬起头的样子不够可爱,不足以让人喜欢。唯有面对我哥哥的时候,才会毫不顾忌地抬起头,"哥哥,我是个漂亮的小孩吗?"其实我知道我并不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在我过于清瘦的脸上,没有女孩子应有的红润。它是苍白的。我的嘴唇是向下的,不像那些漂亮的女孩,有着微翘的唇,俏皮而饱满。而我微微下垂的唇使我看起来那么的倔强。我的脸型也不是那种柔和的弧度,而是硬生生地从腮上横出一段,那么突兀地连接着我尖尖的下巴。总之,我是那种不会让人产生想保护的欲望的样子。我多么羡慕外婆和妈妈柔和的,鹅蛋似的脸啊!有一次,妈妈在情形的时候,我坐在镜子前,她为我梳漂亮的小辫子。我看着妈妈好看的脸型。我很自卑我怎么会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于是我问她,"妈妈。为什么你和外婆的脸都那样好看,我却和你们不一样?我是捡来的小孩吗?"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1:57:0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这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脸。你知道吗?你像你爸爸。"爸爸。这样一个陌生的称谓。外婆说过不许提起他的。我听到外婆站在我们身后打碎了碟的声音。我从镜中看到她惊慌失措的表情。而我的妈妈,她平静地用梳子梳理着我的头发。"你爸爸,是个很博学的男人呢。他很会弹钢琴,每次弹琴的时候都会很认真很认真。手指在琴键上欢快地跳跃。然后他会很高兴地倒杯红酒。他收藏了很多很多的红酒。那么多那么多的。那是我第一次喝红酒,只喝了一点点就醉了,然后字他怀里沉沉地睡过去。他的怀里,有男人淡淡的烟草味,清香而迷人。嘘!小声点,别让我妈妈听见了,她会生气的。"她突然狡黠地笑了。她的脸上泛起了两朵好看的红晕。像初恋的少女一般。"好了,我累了,要休息一下。"她哼着歌,走出去了。我看着镜中辫好了一半的头发,还有一半零落地散乱在肩上。在阳光的阴影里,显得很蓬乱。我看着自己的脸,心中遥远而模糊的父亲形象似乎清晰了一点。他应该和我一样,有一张坚毅的脸,他给我妈妈弹琴,她便醉了。可是,现在他在哪里呢?我妈妈曾经那样地幸福,怎么会变成了一根不可触碰的弦了呢?我经过妈妈房间的时候,看到外婆坐在她的床边,凝视着她,眼中满是柔和。我想,妈妈熟睡的脸,一定是在微笑的。她梦到那幽雅的钢琴声和醉人的红酒了吗?梦到了吗?真的,梦到了吗?

  我沉浸在关于妈妈的幻想中,思绪一下子就飘出去很远。我想,也许我的灵魂是会飞的。会轻易地挣脱我清瘦的躯体。就像我们跳绳一样,微微地弯曲膝盖,然后用离一蹬,便脱离了躯体的束缚,似乎变成一只灵活的鸟儿,飞向无限深远的蓝天。于是我总是容易发呆。以前在家的时候,我趴在小小的窗台上,棉队着一个方方正正的世界,就那样,便是一整天。别人只看到我呆坐在那里,很长时间不换一个姿势。而实际上,我的灵魂已带领我飞得那样高,那样远。就像现在一样。哥哥,小九和雅玫在河边抓鱼,他们的笑声欢快而喧哗。而我坐在岸边,轻易地就进入了自己的世界。自从那天妈妈平静地讲述了我爸爸开始,我就总是幻想出他的模样。应该是个刚毅的男子,很享受地品味红酒,沉浸在自己音乐的世界里。就像此刻我沉浸在幻想的世界里一样。我想,我么内的心灵会是相通的。那天,在回家的路上,太阳变成了金黄色,洒在每个人身上,仿佛给我们镀上了一层高贵的纱。我们提着竹篮子,有鱼不时地翻腾。而我们,像是满载而归的渔夫。快到家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小声地问哥哥, "你对爸爸有印象吗?"我说得那样小声。因为外婆说过不许提起他。于是我很小声地,偷偷地问哥哥。大人好象总是很容易就知道我们的一举一动。

"已经很模糊了呢。"

"你想念他吗?"

"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的事,就不会想念了吧?"

"不记得了就不会想念了吗/?"我失望地重复这句话,低下头,看到被夕阳拉得长长的两个影子。它们会永不分开吗?会吗?是真的,会永不分开吗?






一百年……不许变……


昼夜交替,日子缓慢而冗长地发生着变化,是那样地不动声色。当我们猛然回头的时候,突然发现,那方方正正世界里漫山的风业,那似乎永远不会分开的影子,那洒在我们身上堇色而尊贵的光辉,似乎已那样遥远,它们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朝我笑,面容模糊。我看着它们离我越来越远,我努力地想要挽回。可是任何的努力都是徒劳。时间是一列永不停歇的列车,是我们必须信仰的神。它拉着我们朝前飞奔。一路风景,一路荆棘。我们是最无可奈何的乘客,那样的,无能为力。

  我就在那样的日子里,渐渐和雅玫,小九互相熟悉起来。雅玫晶亮的眼眸里依然会不时地闪过一丝光芒,而那光芒,已不再刺痛我的演讲。我从她的眼里看到了无限的希望。而小九,在他微笑的时候,我依然会情不自禁地跟随他牵引嘴角。在他微笑的时候,似乎总能感染身边的人,我偷偷地想,也许小九是上天派来将我们拯救出忧伤泥潭的天使。很奇怪他怎么可以总是微笑。我曾经偷偷地和雅玫讲过心中的疑问。她说,"你可以去问他呀。"可是我觉得这样的问题说出来就失去了它的韵味。这是需要慢慢了解的。而雅玫却在有一天毫无预兆地问了。

 "小九,你知道吗?小妍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总是可以这么高兴呢?"她突然这样问,我突然感到很难堪。她怎么可以擅自讲出我的秘密呢?小九他会生气吗?

 "真的吗?"小九回过头看我,依然微笑。

 "我……不是……其实……"这样慌乱的局面让我无法应付。

 "其实难过的事情应该会很快过去。即使会让你很痛很痛的。当你一觉睡醒后,就会变得很淡了,并且会越来越淡的。"小九说这话是,眼里有一闪而过的忧伤。一瞬间的时间而已。却让我印象深刻。那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情绪。而那时候,我还不懂得什么叫忧伤。只是想,小九一定想到了一些难过的事情。


 "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问小九那样的问题?"我想我是有点愤怒的。她突然那样问,让我多难堪啊!如果小九因此而讨厌我,那该怎么办呢?他会因此而讨厌我吗?我总是那样害怕得不到别人的喜爱。

 "你不是很想知道吗?"雅玫的反驳掷地有声。

 "我……可是,这样的问题怎么可以去问呢?"

 "有什么不可以的。"她转过头趴在桌子上。留给我一个辫着辫子的后脑勺。紫色的发带骄傲地展示着它们的美丽。老师进了教师,喧哗的声音突然消失,变得那样安静。我们依旧挺直了背,高昂着头,似乎是精神百倍的样子。

  依旧是些简单的生字。学校的课对于我来讲实在太简单了。我用很短的时间做完了练习,于是趴在桌子上。我感觉到我的灵魂微微弯曲了膝盖,用力地一蹬,它又脱离了我的躯体,它又带我进入了一个只有我才能进入的世界。我想雅玫那样问小九是没有恶意的,她是个开朗的女孩子,她一定想帮我解开心中的疑问。我想起小九一瞬间的忧伤,这个12岁的男孩子,怎么会有那样深刻的忧伤?"当你一觉睡醒后,那些难过的事就变得很淡很淡了,并且会越来越淡的。"

  很快就放学了。我收拾书包的时候摸到一颗很大的苹果,很漂亮的红色果皮,细腻而清香。我转过头看到雅玫偷偷看过来的眼神。

 "这样漂亮的苹果我们应该一人一半的。"我说。

 "你不生气了?"

 "当然不生气了,我们是好朋友。"

 "恩,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雅玫伸出小指,我们的小指勾在一起,"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一百年……不许变……

  小的时候,我们轻易就许下了关于永恒的誓言。






新年一定会好吗?


 天气开始变冷,秋天就开始落叶飘零的梧桐树已经只剩树枝了。偶尔有几片孤零零的叶在半空中晃动。它们是最后的坚守者。

  日子就这样不动声色地进行着。梧桐树上最后一片叶晃晃悠悠落地的时候,我听到外婆说,"快过年了,小妍,你又长大一岁了呢!"

我的生日是正月初二,是个会下雪的日子。我问外婆,"我出生的那天下雪了吗?"外婆倚着门框,眼睛怔怔地看着远方,"是,下了很大很大的雪,很大很大……"我似乎看到她无限扩大的忧伤。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绵延不绝。


  小镇上开始有了节日的喜庆,有人在卖红色的"福"字和吉祥的对联。小孩们兜里有了买冰糖葫芦的压岁钱。人人见面都双手作揖说"新年好"。

  新年好?新年就一定会好吗?长大后的我逐渐明白新年不一定就会好的。所谓新年的愿望不过是人们对来年的一种期望罢了。这种期望是每年都会有的,但不是每年都会实现的。新年好,只是一句吉祥话而已。而当时的我却对这样的话深信不疑。我相信新的一年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那样坚定,那样虔诚。

  学校已经放假。可是外婆说,我们不能松懈。我每天依然练习她教给我的生字。她教给我很多优美的诗词,让我背下来。那些生涩难懂的句子在外婆的讲解下变得生动而优美起来。她还会讲很多历史故事。我想,外婆一定知道很多很多的事。

 "小妍,你以后当个作家好吗?"

 "什么是作家?"

 "作家就是写很多的东西,写成书,给很多人看。"

 "可是我没有那么多东西要写啊!"

 "等你长大了,就会有很多东西需要写出来了。当你难过的时候,把它们都写下来,给很多人看,那么你的难过就会被分成无数份,有无数的人帮你分担,你就不会难过了。"

 "那好,我长大以后当个作家。"又是长大,长大真是件美好的事情。


  天气变得那样寒冷,干干净净的雪已经在地面积起厚厚的一层。呼气的时候,嘴里冒出的热气清晰可见。

 "哥哥,可以去堆雪人了呢。"

 "叫上小九和雅玫一起吧。"

 "好啊。"

  学校的后山是我们经常一起玩的地方,下雪之后还是第一次来。站在这样的高地看到镇上白茫茫的一片,偶尔有灰色的街道和深色的屋顶在雪中若隐若现。世界美好而纯净。我们一起合作,卖力地堆雪人。我们的手在雪中冻得通红。我们的脸上是兴奋而期待的表情。我们的雪人渐渐有了身体,有了头,有了胡萝卜的鼻子和眼睛。它朝我们笑。

 "我希望它永远不会融化。"我说。

 "它肯定会融化的,但我们要记得它。"小九的话似乎总是蕴涵着哲理。

 "来赛跑吧。"雅玫一边说话一边已经跑出一小段。

 "雅玫耍赖。"我们大叫着追出去。小孩子似乎总是有那样用不完的体力。那样寒冷的天气里,我们穿着厚厚的冬衣,竟然就在雪地里奔跑起来。

 "你们看那是什么?"顺着哥哥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一间小小的房子。就那样孤单而寥落地屹在雪地里,屋顶积满了雪,木头的门虚掩着,周围有很高大的树,可以想象夏天的时候它们怎样繁茂地覆盖了这间小屋,

 "里面有什么?"

 "不知道。"

 "很神秘呢。"

 "像是仙女住的房子。"

 "进去看看吧。"

 "好。"

  我们推开虚掩的门,里面点着檀香。烟雾缭绕。充满了鬼魅的味道。正中的地方放着一个牌位,供奉着一件清朝的衣服。可以看出是上好的绸缎。精巧地绣着蝴蝶,只只都是振翅欲飞的样子。

 "是谁在里面?"门口传来一声呵斥,然后进来一个佝偻着身体的女人。她很老很瘦,额上的青筋都清晰可见,"你们是哪里的小孩?快出去。"她将我们赶出了小屋,"砰"地一声关声了门,隔绝了那个神秘而鬼魅的世界。可那烟雾缭绕的香,满清贵族的服饰,衣服上栩栩如生的蝶,已经在我的头脑里挥之不去了。


 "外婆,我们今天在后山看到一间小房子,那是谁住的?"

 "没有人住。"

 "可是我们遇到一个老婆婆,她把我们赶出来了。"

 "以后别去那里了。"外婆的脸上浮起一层阴暗。






那些忧伤,隐隐


过年的气氛越来越浓了,小镇窄窄的街道上不时有熏制腊肉的人家。那些松枝、橘皮、木头混合在一起燃烧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终日有淡淡的烟雾弥漫在小镇的上空。一块块粉红色的肉渐渐被熏黑,散发出浓浓的香味。外婆也会做腊肉的,我们上山捡来木柴,并把晒干的橘皮拿出来。烟雾的味道便混合着橘皮的香味弥散开来。妈妈依旧多半时间都在睡觉。醒着的时候便怔怔地发呆,依旧是抱紧棉被缩在床角。我想起她平静地讲我爸爸哪天,她安静地微笑着,沉浸在美好的回忆里,那样多好啊!我很想再听她讲讲爸爸。她在讲他的时候是那样地幸福啊!爸爸一定是个优秀的男人。我无法想象他弹钢琴的样子,因为我从没见过钢琴。听说它能发出很好听的音乐。怎么会有这样神奇的东西?于是我想象他品红酒的样子,一定贵气而优雅。我多么渴望再从妈妈嘴里听到他的事情。我那素未谋面的爸爸,在我的心里,已经幻化成了一座大山,我站在山脚努力地抬头,我仰视他,却始终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似乎离我那么近,又那么远。我在梦境中一直不断地攀爬着一座山。我奋力地冲向山顶,可总是在半路筋疲力尽,或者踩到不稳定的石头,一落千丈,或者突然不得动弹,看着远处的山顶,无奈地落泪。我不断地做同样的梦。梦中的我总是因为一次次的失败而哭得一塌糊涂。醒来的时候眼角湿润。我开始惧怕睡觉,我害怕那样的梦境,所以总是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天花板,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我以为只要一直这样睁着眼睛就不会睡着,可总是不知不觉地就闭上了眼,在梦中继续攀爬那座永远无法抵达的山峰。我想,在座山是我的爸爸吗?为什么我总不能接近他呢?


  除夕的早晨,外婆说要去给姚奶奶送点腊肉,我和哥哥极不情愿地跟着她。天气这样寒冷,而姚奶奶家竟然没有生火,这使本就很阴暗的房子显得更加冰冷,有一种墓室的荒凉。姚奶奶坐在床上,盖着厚厚的棉被,依然是没有任何的表情。看到我们进屋,也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做针线了。她的手指灵巧地飞舞着,锈出的图案如此生动,与她冰冷的模样有着天壤之别。我想起后山小屋里面供奉的清朝服饰上栩栩如生的蝶。

"老姐姐,我们来看看你。"

"姚奶奶好。"我看到她舔了自己干裂的嘴唇,张开口,喉咙却因为太久没说话而发不出声音,于是她剧烈地咳起来,那样的撕心裂肺。并且似乎因为惯性的力量而停不下来。

"又下雪了。"她喘过气之后说。声音依旧没有任何起伏。

"是啊,又要过年了呢。"

"这一年,又会有多少的悲哀啊!"她皱着眉。过年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吗?新年不是一切都会有新的开始吗?她为什么这样说呢?她为什么总是这样悲伤呢?

"都是命。"

"难道真的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别说了,今天是除夕。孩子们都很高兴的。过年应该高兴的,不是吗?"

"唉……"姚奶奶看着我们,然后沉重地叹气。那样沉重,撞击着我幼小的五脏六腑,它们隐隐地疼痛。那沉重的叹息就在我的头脑里不停地回荡,像是平静的湖面被石头击起的涟漪,一圈一圈的扩散开来.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1:57:2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消失了,我美好的幻想


除夕的夜晚特别地热闹。响亮的鞭炮和灿烂的烟花充斥着这个小镇。认识或不认识的人都朝着对方微笑,一片美好而祥和的景象。仿佛世界就只剩下这不绝于耳的炮声,灿烂的烟花和陌生人的微笑。我们四个小孩在这无尽的欢乐中不停地穿梭,点燃各种各样的炮。空气中有浓烈的火药的味道,而这样的火药味,是唤起人兴奋的神经的。平时这样的时候,镇上已经行人稀少了,而今天似乎没有人愿意早点绘画。外婆和妈妈,她们看到这满天的烟花了吗?一定会很高兴吧?

"我们以后每年都一起放炮好吗?"雅玫兴奋地提议。

"好啊,每年都在一起。"

"那我们要遵守约定。"

"拉勾吧。"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又是……一百年……不许变。真的可以,一百年都不变吗?


  镇长家放了一挂最长最响的鞭炮之后,便慢慢地结束了高潮。兴奋的人们开始产生倦意,三三两两地回家了。天边爆出一两颗响亮的炮声,或者从远处冒出一束鲜艳的烟花。与刚才的热闹比起来显得有点寂寞。小九和雅玫同路,我和哥哥便一起踩着散落一地的花花绿绿的炮纸往家里走。积雪已经有些深了。我们一不小心便陷下去,再费力地走出来。积雪的路很难走,但是我知道,和哥哥一起,我们一定能很安全地回家。外婆会点起橘色的灯,煮好热气腾腾的饺子,微笑地等我们。我这样想,于是微笑起来。我知道一切都会美好起来。明天就是新的一年,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请你原谅我。我不是故意的,怎么会这样呢?我不知道啊!"很远地,我们就听到妈妈哭喊的声音。凄厉地划破夜空,那样地尖锐。

 "哥哥……"我紧紧地抓住哥哥的手,眼泪忽然就涌下来。那尖锐的叫喊声无情地毁灭了我刚刚美好的幻想。橘色的灯,热气腾腾的饺子,外婆的微笑,都因她的发狂而毁灭。我心里生出隐隐的厌恶。我讨厌她破坏了我对新年美好的憧憬。我的妈妈,她确实是一个疯子。


  我看到很多人聚集在我们家门口,我听到大家纷纷的议论。

 "没救了,把她送去疯人院吧。"

 "这样大吵大闹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真可怜啊,还有两个这么小的孩子。真作孽。"

  我从人缝中看到妈妈散乱着头发跪倒在雪地里,有白色的雪沫粘到她的头发上。空气中还有刚刚欢庆的味道。我看到外婆拿着厚厚的棉衣试图裹住她单薄的身体。可一旦触碰到她,她便激烈地反抗,然后哭喊。她说,"求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我抓着哥哥的手,用力地低着头。我希望这样低着头,我看不见他们,他们也就看不到我了。我感到无比的羞耻。

 "这不是小妍和林安吗?"

 "是啊,小妍和林安。你们妈妈又发病了。"

 "多可怜啊。"

  我使劲地咬住牙齿。如果我有足够的力量,我要让这些人闭上他们讨厌的嘴。他们有什么资格可怜我们?我外婆是那样一个高贵的女人,哪里轮得到他们可怜?我的耳边充满了人们的叹息和妈妈的叫喊。这是那个说到我爸爸时,甜蜜微笑的女人吗?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个妈妈呢?我的眼泪汹涌着滚落下来,滚烫的液体,很快就变得冰凉。我依旧咬紧着牙齿,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我紧握着哥哥的手,越来越紧。我看到我的妈妈在雪地里哭喊,哀求。我的眼泪模糊了眼睛。我想我什么时候才能摆脱她刺耳的吼叫和随时的爆发?


  我躺在自己小小的床上。闭上眼睛,一会是响亮的炮声和灿若星辰的烟花,一会是妈妈的哭喊和外婆努力要保护她的样子。我将头埋进枕头,开始肆无忌惮地流泪。眼泪在我脸上汹涌地穿梭,落进头发,浸入枕头,很快便那样冰凉,很快又有滚烫的液体前仆后继。它们就这样绵延不绝地从我的体内涌出来。我开始想到我的爸爸,他在哪里呢?他应该会奋不顾身地保护我妈妈吧?她那样喜欢钢琴的声音,那样的声音会令她平静吗?我亲爱的爸爸,他微微一笑,应该就可以化解一切吧?可是他在哪里呢?为什么抛下我们?是因为他不喜欢我们吧?我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我想到我的外婆,她那样高贵,她应该如一个贵妇一般地生活,可是为什么,她要承受这样的苦?我的脑中充满了疑问。我想,等我长大了,也许等我长大了,我就会明白了。一定会明白的。我闭着眼睛,我已经很疲惫了,但我感到淋漓的痛快。我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像是要飘起来。我想起小九说的,"当你一觉睡醒后,那些难过的事就会变得很淡了,并且会越来越淡的。"于是,我渐渐地睡着了。梦境中再次出现那座万丈的高山。我再一次站在山脚仰望,依然看不到山顶。我又开始奋力地攀爬。我想我一定要到达山顶。我想我正在越来越接近它。然后我又突然不能动弹了。就这样,在悬崖中间。再一次,上不去,下不来。手脚已经不听使唤。我看着似乎已经离我不远的山顶,我知道,已经无法到达。可是我已离开地面那样远。我就这样,不能动了。于是眼泪不停地流,那样汹涌。然后我猛地醒过来。梦境依然清晰,我看着已经微微亮起来的天空,心里感到一丝安定。又是那样的梦。我睁着眼看着窗外,我看到天空就那样亮起来了。一点一点地,让人无法察觉。猛然发现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它是怎样从微亮变得大亮的呢?微小的变化总是令人难以察觉。一旦发现,才知道,原来已经变化得那样巨大了。日子纵然平静而烦闷,可它确实在变化着。



我们都会幸福


大年初一的早晨,天又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渐渐地掩埋了昨天散落的炮纸,偶尔有星星点点的红,骄傲地宣布着新年的喜庆。我看到外婆坐在紫檀木的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开始化妆。她的眼睛有一点肿,看起来很疲惫。可她仍然优雅而美丽。她轻轻地梳理长发,熟练地将它们挽成髻,戴上镶有水晶的发夹。小小的水晶在她的头上,如星辰一般闪闪发光。

 "小妍,明天就要过生日了。"外婆从镜中看到我。她微笑。

 "恩。"我又要长大一岁,长大了一切都会美好起来的。

 "小妍你不高兴了?"

 "外婆,为什么我的妈妈是个疯子呢?"委屈一下涌上来,化作眼泪,在眼眶里转。

 "小妍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她是你妈妈啊!"

 "可她让我被别人瞧不起。我以为昨晚的除夕会是个美好的夜晚,可是她又发疯。她为什么总是要发疯啊?"

 "她受过刺激,小妍,你不可以这样想。"

  我趁眼泪没有流下来,回到了房间。她受过刺激就应该让我们受苦吗?外婆就那样心甘情愿地受苦。没有人懂得我心里的委屈,我只是孤单的自己而已。

 "小妍。"我听带外婆的声音,仰起泪痕未干的脸。

 "外婆。"

 "你觉得是妈妈让你被人瞧不起吗?"

 "外婆,如果她不是疯子,如果她是一个正常的人,那我们是不是会比现在幸福?"

 "你还太小了,有些事现在你还不明白,以后,你就会理解她的。"

 "是长大以后吗?"

 "恩,长大以后。小妍,长大以后,你就当个作家好吗?有好多好多事,你把它们写出来好吗?"

 "好。"

 "小妍,你会幸福的。"

 "外婆也会幸福的。"我看到外婆微微扬起了嘴角。我想那就是幸福的微笑。


  我的生日那天,外婆煮了长寿面。我知道我又长大一岁。我知道,我会渐渐地长大,会慢慢明白很多现在无法明白的事,会越来越美好起来。哥哥送给我一根项链,坠子是一颗石头,是哥哥亲手做的。他的手上包着胶布,一定是打孔的时候弄伤了。我欣喜地接过,得到一根漂亮的项链是我一直的愿望。我的哥哥,他会帮我实现各种各样的愿望。

 "生日面……生日面……。呵呵~~~~"妈妈挑着面,露出迷茫的笑。她抬起头看着我们,又开始笑,长长的头发落进面里。外婆小心地帮她拧出来,她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将面往嘴里送。一直往嘴里送。


  又到了开学的日子,沉寂一个假期的学堂又变得热闹起来,我又可以和哥哥一起牵着手去上学。我想日子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吧?那该多美好啊。跟随在他的是身后,我感觉那样安全和温暖。我想,我们会永远不分开吧?

  新学期的第一天,依旧是学生字和算术题。大家已不像第一学期的时候那样笔直地端坐。有调皮的孩子在偷偷地讲话。下了一冬的雪在慢慢融化,天气异常地寒冷。

 "小妍,你知道什么叫喜欢吗?"雅玫神秘地问我。

 "不知道,什么意思?"

 "就是喜欢一个人。"

 "那是什么?"

 "恩,就是看到他就会很高兴,希望可以永远和他一起。"

 "哦,那我知道了。"

 "你有喜欢的人吗。"

 "我喜欢我哥哥。"

 "那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知道我喜欢谁吗?"

 "谁呀?"

 "是……小九。"她娇羞地低下头。

 "原来是小九啊。希望永远和他一起吗?"

 "是的。"

 "我也希望永远和我哥哥一起。"我小声地说。在我们幼小的心里,有一种情愫,开始慢慢地生长。我们,真的,会永不分开吗?


  再次见到小九,便有了不一样的感觉。可我们那时候实在太小,无法清楚地讲出。现在回想,已经那样模糊了。只记得,是一种不一样的感觉。我就那样看着雅玫与小九的情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我就那样听雅玫讲她的快乐。她说小九送她一支铅笔,她说小九给她剥了一个橘子,她说看到他就会很高兴。她那样幸福地微笑,充满幸福地微笑。雅玫是个早熟的孩子,她那样纯粹而干净地快乐着。因为心里有了某个人,便觉得那样充实。我想,跟在哥哥身后那种安全而温暖的感觉,也让我那样快乐的。可是雅玫说那不一样,有什么不一样呢?快乐都是一样的吧?




再见了,再见了.


天气慢慢变得暖和起来,风不再凛冽而刺骨,而是轻柔地拂面而过。沉寂一冬的树木微微露出一点点浅绿,像捉迷藏的孩子,探头探脑。去年就这样轰隆隆地一去不复返了。新的一年就这样不可抗拒地到来了。有些人,有些事,就在这样反复的轮回交替中,渐渐变得面目全非。可那时候,我觉得日子是那样平淡,长大是那样遥远。"长大"只是听说的两个字而已。是一种美好的幻想,是我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可是有些变化就这样突如其来地出现了。毫无预兆,让人措手不及。

 "小妍,哥哥下个月就要去北平念书了。"外婆说。

 "哥哥一个人去吗?"印象中,北平是个华贵而遥远的地方。而离我最近的这个人,却要去那个如此遥远的地方。

 "是,外婆有一个朋友在那里教书,想送林安过去。而你太小,过几年再去。"

 "那么,我以后就要一个人了。"

 "你还有我和妈妈呀。过几年外婆会把你也送过去的。"

 "哥哥一定要走吗?"

 "一定要。"

 "恩。"

 "小妍,要学会坚强知道吗?人生漫长,会有很多很多的离别。有一天,外婆也会离开,并且永远不能再陪伴你。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你要能够承受。"

 "恩。"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能牵到哥哥温暖的手了。


  哥哥就那样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哪天我放学回家,看到哥哥空荡荡的房间。我知道,他已经离开了。没有送别。外婆说,几年后让我也去北平,我们还是可以永不分离的。我坚定着这样的信念,但是想到自己将孤单地一个人,就忍不住哭起来,眼泪不停外涌的感觉让我那样痛快,我的体内仿佛囤积了太多水,借着这个机会,它们争先恐后地出来了。我每次哭的时间开始变得越来越长,我总是一边哭一边努力地挖掘出更多的痛苦,让眼泪不间断。我似乎越来越容易在流泪的时候想到更多难过的事。我很享受地导演着自己的悲剧。我竟然,享受这样痛哭的感觉。哭过之后,身体就会变得很轻盈,眼皮很沉,然后便恍惚地睡过去。梦境中依旧是那座无法抵达的高山。我的爸爸,那就是我的爸爸吗?

  我就在那样安静的日子中渐渐地成长。偶尔和小九,雅玫一起玩。很多的时间都是一个人孤单而寂寞。我喜欢看到外婆坐在紫檀木的梳妆台前化妆的样子。阳光斜斜地照着她,那样美好而安详。这样的春天,似乎一切都是那样生机勃勃。妈妈依旧缩在床角抱着棉被瑟瑟发抖。我宁愿她就这样一直发抖下去。我不想听到她绝望的苦寒,不想被别人可怜和同情的目光包围。她让我变得那样卑微。

  我觉得我眼前的道路已经那样清晰了。我觉得我会按照这样的道路毫无差错地走下去。我想,日子就是这样了。可是日子就常常在我们以为它已经波澜不惊的时候掀起层层浪花。而这一次,对幼小的我来说,是惊天骇浪。我的妈妈,她死了。跳进镇西的河里,众人惊慌失措地把她救上来。可是,她已经无法再大喊大叫了。她躺在草席上,头发凌乱。还沾着水里的树叶,脸上有很多泥。她那样瞪着眼,看着天空,一脸迷茫。镇上的人议论纷纷说中午有个男人去了我们家,之后便看到妈妈尖叫着跑出来。她那样惊恐地尖叫着朝外面跑。然后,跳进了镇西的河里。外婆的眼里噙满了眼泪。她依旧保持着优雅,她只是低声地说,"你为什么要出现?"声音颤抖。绝望的颤抖。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1:57:4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看着眼前这男人。微微发福的身体,穿很昂贵的西装。可是,却那样疲惫。

 "你为什么要来啊?为什么总是破坏我们?"外婆的眼泪不间歇地流。我想,外婆你哭吧。哭过之后,身体会变得很轻盈。然后一觉醒来,一切忧伤都会变得很淡。很淡……很淡……

 "我……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怡静她怎么会疯了?"

 "你知道那是多大的伤害吗?"

 "对不起。"

  外婆不再说话,她蹲下身,用干净的手帕为妈妈擦去脸上的泥污,再轻轻地梳理她的头发。她的眼泪比任何时候都要汹涌。我知道,妈妈就这样永远地离开我了。我第一次这样真实地面对死亡。我没有丝毫的惧怕和哀伤。我只是想, 这样,我以后就再不能见到我的妈妈了。没有什么可难过。她的灵魂脱离躯克永不回来而已。另一个世界,也许不饿昂她那样恐惧。我抬起头,仰望天空。我想,我妈妈的灵魂就这样越飞越高了。蓝而高的天空,是那样干净和美好。

  妈妈的死亡并没有影响到我。我依旧在晚上按时睡觉。我听到外婆和那个男人在堂屋说话。她已经从悲痛中恢复过来。她看着那个男人,眼神犀利。我就那样睡过去了,那一夜,我睡得那样安稳。就那样单纯地睡着,没有任何梦境。早上起床,看到外婆红着眼端上清香的粥。我埋下头,大口地喝。外婆第一次不用忙着去照顾妈妈。她就坐在我的对面,看着我。

 "小妍,其实吃东西可以吃得很漂亮的。"

 "像外婆一样吗?"

 "你一定可以的。"

 "那外婆你教我。"

 "你以后会慢慢学会的。小妍,以后会有很多事要学。这是无法逃避的。有些学习可能会要你付出很大的代价。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你就想,外婆会一直那样地爱你,不管外婆离你有多远,我还是会祝福你。希望你得到幸福。一切有可能让你幸福的事我都会义无返顾地去做。所以你不要感觉到孤单,即使全世界都丢下你,我依然会觉得,你是我的骄傲。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伴你,所以你不会孤单。"

"我也会陪伴外婆的,你也不会孤单。"我听到外婆说的话,眼泪又一次掉下来。我的眼泪总是这样轻易地掉落。我想它们是不是随时躲在我的眼眶后面,严阵以待?

 "小妍,不要这样轻易地流泪,不可以让别人看不起。即使你北纬,也要昂起头,让别人看到你的骄傲。别人只会因为你的骄傲而尊敬你,不会因为你的卑微而同情你。你也不需要同情。一定要骄傲,知道吗?"

 "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外婆为何这样迫切地告诉我这么多道理。我看到她眼睛里的急切。我想她一定希望我赶快懂事起来。


  世界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去有任何的变化,我的妈妈已经冰凉地躺了一夜。早晨的学堂依旧生机勃勃。而我昨天,就那样真实地目睹了一场死亡。

 "我妈妈,她死了。"我平静地告诉小九和雅玫。我竟然可以如此平静。

 "小妍……"

 "小妍,你很难过吧?"

 "我不难过,她只是去了另外的地方而已。我不能再看到她了,也许她比以前快乐。"

 "小妍,你相信吗?人死后,他的灵魂就会一直升到天国。那是一个很干净的地方。上帝会饶恕他们的罪过。然后,他们就可以躲在云层背后,看他们曾经爱的,关心的人,他们会为这些人的幸福祈祷。"小九说。

 "我妈妈,她会在天上看着我吗?"

 "一定会的,所以你要幸福地生活,你妈妈看到,她就会很高兴了。"我抬起头,看到小九诚恳的眼。我总是从他眼里看到一些诸如忧伤,自负,希望之类的东西。似乎有一种鼓舞人的力量。雅玫说,小九总是能讲出一些深刻的话。就像书上写的句子一样好听。她喜欢听他说话。她那样热爱他,崇拜他。我想,会一直这样下去吗?我想起我的哥哥,北平,是一个很贵气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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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我们结婚吧2

  

即使卑微,也要骄傲


"小妍回来了?"刚进门,便看到屋内正襟危坐的外婆和上次那个男人。他已换过一套西装,头发油光可鉴。已不似上次疲惫的样子。脸依旧略微浮肿。我走那外婆身后,又被她拉出来,"小妍。这个是你爸爸。"我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就是我想念了无数次的爸爸吗?就是我梦境中不停攀爬的那座山?他并不是我妈妈描述的和我想象的那样伟岸的形象。甚至因为他的出现我就失去了妈妈。我看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并没有传说中血浓于水的亲切感。我只是想,这个突然出现的爸爸,我应该接受他吗?他出现在这里,想干什么呢?

 "我是你爸爸。"他突然开口。低沉的男中音吓得我再次躲到外婆身后。

 "小妍,今后外婆就不能照顾你了。你跟着你爸爸去上海,接受最好的教育。"

 "外婆,你不要我了?"

 "小妍,外婆只是希望你幸福。上海是个很好的城市,你会去学到很多东西的。"

 "可是我要陪着你的。我走了,你就会孤单了。"

 "不会的,陪伴不是一定要在身边。只要我们心里想着对方。在开心的时候和难过的时候,知道有人会和你一起快乐忧伤。这样便不会孤单。就像我,只要想到你将会幸福,我也就微笑了。"

 "小妍,很爸爸回去吧。"这个男人弯下身抓着我的胳膊。他看着我,期待而迫切。跟他走?可是他对于我是那样陌生啊!他顶着"爸爸"的头衔就将把我从外婆身边带走了。我曾经以为他的出现便会让一切完美,可事实却是我必须因为他而离开我的外婆。我无法因为他的出现而欢喜。


  我最终还是跟着我突然出现的爸爸走了。外婆那样坚定地认为我会幸福。她希望我可以幸福。我不知道幸福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定义。我是个听话的孩子,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妈妈在那个阴天入土。白色漫天的纸,喧嚣之后的平静。哥哥无法从北平赶回,我想他也不会难过吧?死亡是妈妈唯一的解脱。上帝饶恕她的罪之后,她就可以躲在云层后面看着我们了。当我们抬头的时候,也许正好与她对视。她会洁净而美好。

我在火车上看着不停倒退的风景。这列火车,将带我去往一个未知的世界。我低着头沉默。我的爸爸也同样沉默。我就这样,离开了那个安静的小镇,那些灰墙黑瓦。明晨的学堂将依旧热闹。我的离开,太无足轻重。我偷偷地看我的爸爸,他就那样沉默着。我想和他说说话,毕竟,他也是我的亲人。可我张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叫"爸爸"吗?这个人和这个称谓都太陌生了。于是我只好继续沉默。

车窗外的风景一直倒退,一直变化……

 "到了,下车吧。"

 "恩。"这是我们一路上第一次对话。我害怕那样的沉默,我开始对未知的生活充满恐惧。

走出拥挤的车站,爸爸带着我上了一辆黑色的车。司机殷勤地帮我们提行李。他说,"老爷,小姐辛苦了。"

  老爷?小姐?曾经隐约听说过的那种富豪人家的生活就这样摆在我的面前。我从未幻想过我的爸爸会富有到拥有私人司机的地步。我只是想,他一定是个高大而优雅的男人。我忘记他同样属于社会,并且属于社会的上层。那是我第一次到上海,第一次坐车,上海的街道宽大而喧闹,不像凤凰镇,随时都是阴郁而安静的。各色各样的人在街上匆忙地行走。他们就那样,低着头,盯着脚下的路。天空那样明亮,可他们没有人抬起头来看一看。

  车子开进一个漂亮的庭院,我看到它好听的名字--"兰园"。宽阔的院子里种满了绿色的植物。四月,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那些粉红色的花瓣星星点点地落在绿色的草地上。美仑美奂。我想起梦中那大片大片茉莉的清香。我想起外婆身上茉莉的味道。我已经,开始想念她。

 "你们回来了?"一个珠光宝气的老太太站在我的面前。她戴着大颗的珍珠项链。衣服上镶着闪光的金丝绒线。她看着我,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奶奶。"爸爸说。

 "奶奶好。"似乎一夜之间,我便要对着一个个的陌生人喊出这些本应亲切的称谓。我觉得自己站在一个车来车往的十字路口,我想要到达一个安全的地方,可是那些车不停地在我面前穿梭。我退不回过去,到不了将来。

 "你回到柯家,就要遵守柯家的规矩。从今以后,你要学着做一个大小姐。不再是小镇上的丫头。你会有漂亮的衣服,昂贵的首饰。你要把过去的生活统统忘掉。不要丢柯家的脸。"我看着这个骄傲的女人喋喋不休的嘴。她就那样否决了我过去的生活。既然怕我丢脸,为什么又硬要把我从外婆身边带走?可是我不敢顶嘴。我只是看着她。外婆说,即使感到卑微,也要骄傲地昂起头。

  即使感到卑微,也要骄傲地昂起头。


 "这就是你女儿呀?这么瘦。"一个女人的声音从楼上传来。我听出她话里的不屑。这个女人穿着柔软的睡衣,应该是昂贵的丝绸吧?外面披着长长的浴袍,她的卷发整齐而服帖地披在肩上。她看着我,用一种轻视的眼神。我无法再昂起我的头,我自惭形秽。我确实,不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如果我和外婆,和妈妈一样有鹅蛋般圆润的脸,如果我不是这样瘦弱而苍白,我一定会勇敢地抬起头。可惜我不是,不是有个讨人喜欢的孩子。

 "她以后就是你的妈妈。"

 "我有妈妈。"

 "你妈妈已经死了。"

 "……"

 "快叫妈妈。"

 "……妈妈。"我低着头,小声地说出这两个字,但已足以让他们听到。我突然痛恨自己的软弱。我觉得自己像一个变节的叛徒。

 "我上楼了。"她转过身,朝楼上走。我看这他的背影,莫名地生出一种厌恶的情愫。是因为她霸占了我妈妈的位置吗?我听到我的牙齿在狠狠地摩擦。

  我在保姆吴姨的带领下,到了我的房间。我喜欢那张柔软的床。我看着从上面垂下来的纱,晚上睡觉的时候它们会将我包围起来。窗台下有一张漂亮的书桌。一盏精致的台灯发出柔和的光。这是一个很大的房间。大到令人没有安全感。我站在窗边,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楼下庭院飘零的花瓣。那漫山的枫叶,已经离我那样遥远了。后来我明白,很多东西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退出了我的生活。那样地,难以察觉。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1:58:3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不要孤单


我在"兰园"的第一顿晚餐是精致的西餐,我看着面前银色的刀叉不知所措。爸爸和那个女人面前的高脚杯里红色的液体应该就是红酒吧?和我想象中一样红得那么艳丽。看着那晶莹的液体,我知道,我的灵魂又将挣脱我的躯体。

 "这是你的礼仪老师,她会教你怎样做一个优雅的小姐。"奶奶的声音让我即将飘忽的思绪及时归位。

 "柯小姐你好,我是徐老师。"我看着她无比专业的笑容,很生涩地对她微笑。"我先教你怎样使用刀叉。首先……"她熟练地示范起来。爸爸端起面前的红酒满足地品尝。那是怎样一种令人享受的味道呢?

那天,我在徐老师的指导下勉强学会了使用刀叉。只是七分熟的牛排让我有想吐的感觉。可是我仍然坚持吃下去。我一定要学会做一个优雅的女子。

  那天,我第一次见到了钢琴,听到了它悦耳的声音。那些音符,像跳动的精灵,触碰到了我沉寂多年的听觉。我看着坐在钢琴前的爸爸,他像是换了一个人,他微微地皱眉,眼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可是他弹出的音符却带着浓浓的哀怨。他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键盘上灵巧地飞舞,如一只破茧的蝶。那忧伤的曲便那样绵延不绝地涌进我的耳里,渗入我的心里。我惊讶地发现,钢琴,可以左右我的情绪。

 "好听吗?"他忽然停下来。余音袅袅。

 "很好听。"

 "以前,你还没出世的时候,我就经常弹琴给你妈妈听。她就站在那里。"顺着他的手,我看到一面很大的镜子。

 "就是这里吗?"我站到镜子前面,显得那样渺小。

 "你不像她。"

 "她说我像你。"

 "是很像,像我年轻的时候。"

 "你们为什么分开?"

 "唉……你想学钢琴吗?"

 "我可以吗?"

 "当然,我教你。"

  于是我尝试着在那神奇的键盘上按出几个音符。那种操纵的快感和清脆的音乐声让我欲罢不能。

 "好了。弹钢琴是要慢慢学的。去睡觉吧。"

 "恩。"


  我回到那个宽大的房间。迫不及待地用纱罩住了整张床。我像是躲在茧中的蚕。床外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这张床是那样的柔软啊!让我忍不住要陷进去了。我真的,以后每天都能睡这么柔软的床吗?我这样想,突然为自己是有个贪图享受的孩子而羞愧。凤凰镇的老宅子只剩下外婆一个人了。她会孤单吗?如果我想着她,她就不会孤单了吧?



钢琴的声音


早上醒来,我习惯地深呼吸,却没有闻到熟悉的粥的香味。我惊恐地睁开眼,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自己睡着一张陌生的大床。猛然清醒,这里是上海的"兰园",是爸爸的家,不会有那清香的粥的味道了。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不想下楼。这个家的每一个人都让我感觉不到亲切。他们是那样地高高在上,他们都那样骄傲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出丑。他们是贵族,是骄傲的贵族,我在他们的光环下,喘不过气来。

我闭着眼,听到一阵轻柔却有节奏的敲门声,我打开门,迎上徐老师恰倒好处的微笑。她手里拿着一叠衣服,她说,"该起床了,这是我为你准备的衣服,喜欢吗?"我看着那些粉嫩的,有蕾丝花边的裙子。

 "这些,都是我的吗?"

 "对啊。从今以后,你过去的那些衣服就都不能穿了。你这些衣服漂亮吗?"

 "漂亮。"难道我真是一个贪图虚荣的小孩?


  我穿着徐老师精心搭配的裙子下楼,奶奶看我一眼,"恩,这样好看多了,你从乡下带来的那些衣服一会叫人拿去扔了。"我低着头不说话,我知道反抗没有任何意义。

早餐依旧丰盛而精致,而我却怀念外婆熬的粥,那样清香。

 "一会去挑几块布做衣服,过几天有舞会。"爸爸对那个女人说。

 "什么舞会?"

 "几个布庄的老板。唉,推不掉。"

 "干嘛要推呀?你要多和这些人接触,别老弹钢琴,又不能赚钱。"

 "知道了,店里生意好吗?"

 "玉器店还行,布庄差一点。最近大家都在买一些保值的东西。"

 "辛苦你了。"爸爸端起面前的红酒,轻轻地抿了一口,脸上随即浮现出淡淡的,不易察觉的满足。那是从心底升上来的。而我必须叫做"妈妈"的女人是那样的盛气凌人。我隐约知道,原来家里还开有玉器店和布庄。印象里应该是华丽而奢侈的。

 "你就把家业全部给她打理吗?"那个女人走开后,奶奶沉着脸问。

 "周瑶做得不错的,每月的帐本您也有看。"

 "我是老了,管不动了。你爷爷传下这么大的家业不容易,你得守住了,文娱圈的人少接触,你是个生意人。"

 "这么大的家业也不会说败就败的。"

 "可是我总是担心,你这样撒手不管……"

 "我会注意的。"

 "唉,那是圈子就值得你那样沉迷吗?什么艺术家,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那是我的爱好和理想。"

 "我知道你听不进去的,几十年了,你都听不进去。"奶奶喃喃自语地走开了。她的背影有一点驼,尽管穿得那样光鲜,可是她转身离开的背影看起来是那样孤单。这一刻,我突然有点替她难过。替那个恨铁不成钢的母亲难过,而不是我面前高高在上的柯老太太。


 "我弹琴好听吗?"爸爸忽然问我。

 "很好听。"我想起那左右我心情的音符,突然有了强烈的期待。

 "我看出你很喜欢,你昨晚的眼神让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钢琴的时候,那时候根本不会弹,我就用手指在琴键上乱按一通,发出杂乱无章的声音,可是我依然很高兴,因为那是我弹奏出来的。"

 "你会教我吗?"

 "当然会,你以后会成为一个优雅的钢琴家。"

 "可是外婆说,我会成为一个作家。"

 "你会像我一样爱上钢琴的。我知道。"



眼泪,那样汹涌……


  像我梦想过很多次的一样,爸爸坐在我身边,耐心地教我弹琴。那凭空幻想出的爸爸和钢琴就这样真实地在我面前了。爸爸的脸因为发福而显得有些浮肿。虽然依稀可见棱角的下巴,却因为多出来的肉而显得有点可笑。钢琴的声音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却要更加地悦耳。我的手指在爸爸的指导下笨拙地在琴键上弹奏出断断续续的音符。我知道这样弹出来的声音难听极了。可我依然舍不得停下,我渴望被钢琴的音符包围。那似乎是有个芬芳的国度,隔绝了一切的恐惧和哀伤。我看到爸爸满意的微笑。

 "我说过你会爱上钢琴的。你遗传到了我的天分,你以后会是个钢琴家。"爸爸那样肯定。而我想起外婆曾说,"小妍,你长大以后就当个作家好吗?"我隐约明白,未来,原来不是那么简单的。长大,是否真如想象中那样美好?长大,是个多么漫长的过程啊!我在这样漫长的过程中渐渐丧失了最初的激情。我觉得日子是这样缓慢地进行着。昨天的自己和今天的自己没有任何的区别。我甚至想,我是不是永远都将是这个样子,不再有任何改变?

  我走出琴房,看到吴姨抱着一堆我的衣服往外走。那些曾经我无比熟悉的衣服。那件黄色的外套,外婆说太单调,就用红色的碎布为我缝了几朵漂亮的小话,整件衣服立刻变得生动起来。那条白色的裙子,是外婆用妈妈的旗袍给我做的,裙摆就箱蝴蝶的翅一样飞舞。那条碎花的裤子,是我看到隔壁小姑娘穿着很漂亮,缠着外婆买的。我清楚地记得它们每一件的来历,每一件都充满了外婆的气息。可是我看着它们这样地离我而去,看着它们硬生生地被别人当组垃圾扔掉,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如果外婆知道这一切,她会难过吗?如果各哥哥看到这一切,他一定会奋不顾身地替我抢回我的衣服。可是他们现在都离我那么远,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丢弃我的衣服,丢弃我在凤凰镇美好的回忆。我知道我的眼泪即将泛滥。我飞快地冲回房间,关上门,我躺在柔软的床上,用被子蒙住头,让自己置身于一片黑暗。眼泪就那样迫不及待地涌出来了。我睁着眼睛,脑中不断浮现外婆和哥哥的样子,我感觉到我的眼泪毫不停歇地流下来。一闭眼,便涌出更多的水,被弄湿的头发冰凉地贴在我的耳旁。我无法控制地想到更多难过的事,想到奶奶冰冷的延伸,想到从此战战兢兢的生活。我想念杂凤凰镇平静而简单的日子,想念雅玫晶亮的眼眸,想念小九明媚的微笑。我就这样远离了他们,他们也会想念我吗?眼泪渐渐不再那么汹涌,渐渐地缓和下来,只是偶尔滚烫地滑落一两颗。我想我已经将体内囤积的水流干了。我的眼皮很重,我想睡觉,我已经很疲倦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1:59:2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狠狠哭过之后


 醒来的时候,已是晚饭时间。我掀开被子匆匆地下楼。奶奶,爸爸和那个女人已在餐桌前开始吃饭。我低着头走到自己的位置前。

 "站着!"我的奶奶,本应是和外婆一样亲近的人,她那样呵斥我。  "你这几天礼仪课白学了吗?有那个女孩子像你一样大白天睡觉的?吃饭你就知道下楼了。今天不许吃饭。"

  我记得在凤凰镇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哭过之后便会沉沉地睡过去。到了吃饭的时间,外婆就会坐在我的床边,轻轻地抚弄我额前的短发,我就在那样的酥痒中醒过来。有时候并不立刻睁开眼,而是假装还没醒来。又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睁眼看到外婆杂微笑。于是我自然地忘记了之前的哭泣。就像小九说的,那些忧伤都变得很淡很淡了。可是,我的奶奶却那样严厉地指责我,惩罚我。并且是在那个女人面前。我感到无比的委屈,我不希望在那个女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北纬。我似乎把她当做我的假想敌。我要超越她。从来这里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这样想。可是我却因为睡懒觉而被罚。我清楚地看到她眼里的不屑。她小心地喝着汤,小小的嘴涂满了红色,那些红色却没有一点沾到勺上。

 "我吃完了,你们慢用,我上楼换衣服。"

 "好。"

 "你也快一点啊。迟到总是不太好。"

 "知道了。"我想爸爸一顶是很不愿意去的。我站在有边,像个受气的仆人一样看着他们忙碌。没有一个人和我说话。我才想起来,到这里以后,我已经很少说话了。除了爸爸在弹琴和教我弹琴的时候和我说话,其他时候,他们都是沉默的。我小秒年个 ,他们一定不喜欢我。我没有做错什么事,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我看到爸爸和那个女人出门。他穿着深色的西装,显得瘦了一些。而她穿着光鲜的裙子。他们经过餐厅,我闻到他们身上淡淡的香水味,一股植物的倾向。他们是那么的光鲜,他们的生活是那么美好啊!

 "你知道错了吗?"奶奶问我。

 "知道。"其实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错。她让人扔掉了那些存满我快乐记忆的衣服,我是那样伤心啊!然后躲起来哭泣,不小心睡着了。我不争辩不反抗,只是躲起来哭泣之后筋疲力尽而已。

 "你回到柯家,要有个小姐的样子,不要来是改不掉乡下丫头的习惯。知道吗?"

 "恩。"我唯唯诺诺地点头。不敢说话。

 "今天还是不准吃饭。做错事就要受罚。"奶奶冰冷地甩下这样一句话。我看着桌上还剩很多的精致菜肴,负气地扭过头.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1:59:4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奶奶,我很饿



我一个人坐在钢琴前,看着眼前黑白分明的键盘。我重复着爸爸教给我的几个音符,我的手指一用力,那美妙的音符便响去来。我想,有一天,我会和爸爸一样绵延不绝地弹奏出那忧伤快乐的乐曲吗?我想,这就是曾经让我妈妈沉醉的地方吧?我看着墙上的大镜子,仿佛看到她在微笑,她一定可以看到,我如我的爸爸一样,坐在了钢琴面前。我如我的妈妈一样迷恋上钢琴的声音。

  经过书房的时候,看到奶奶和几个女人在一起打麻将。她们都穿着价值不菲的衣服,抽着细长的女式香烟。房间里烟雾缭绕,我音乐地听到她们兴奋地谈论着时装,首饰。她们是那样的珠光宝气,而我怀念我外婆干干净净的颈。

  我站在房间的窗边,接近五月,白天变得越来越长,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呼吸困难。我看着庭院中生机无限的植物,它们会在即将到来的夏天变得繁盛而美好。我感觉到有一点饿。我很难过我竟然这么快就饿了。我以为少吃一顿饭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持!亲爱的小妍,一定要坚持。我强迫自己忽略胃一阵阵的痉挛。我想到盛气凌人的奶奶,我不可以让她看不起。

  我躺到床上,用蕾丝边的纱将床罩起来,然后闭上眼睛。我想,我就这样,一直闭着眼睛,就可以睡着了。但是我想得太过简单,我无法睡着。也许是下午睡得太多了。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偶尔听到楼下隐约传来的麻将和那些女人肆无忌惮的笑。天色已经变成了浓烈的黑。我的胃仿佛被人拧着似的疼。如果是在我熟悉的凤凰镇,我一定会爬到外婆床上,挨着她,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茉莉清香,那样睡去。或者,哥哥会给我讲那些我已经听过很多遍的笑话,但我依然会笑,笑得忘记疼痛。可这是陌生而繁华的上海。所谓的爸爸和奶奶于我更是陌生。我必须做一个坚强的孩子。我用手按着肚子,希望它可以不那么疼。我就那样使劲地按着。手心隐隐地渗出汗来。我需要吃东西,哪怕只是一小块饼干。我想,如果我去求奶奶,告诉她我饿了。也许她会同意给我一点吃的。我这样想,已经不自觉地下了楼。我真的很饿。

  走到书房外面,依旧是刚才看到的画面。几个小时的时间,我是那样艰苦地熬下来的。可对她们,似乎只是一瞬的时间而已。只有烟灰缸里越积越多的烟蒂真实地证明了时间的流逝。我的头脑似乎突然清醒。亲爱的小妍,年怎么可以低头呢?你要做个坚强的孩子。一时间,我站在书房门口不知所措。

 "小姐,你在这干什么?"吴姨突然看到我。她的声音很轻,但书房里打牌的人都抬起头来看到我了。我觉得自己仿佛赤身裸体暴露在聚光灯下,那样的难堪。

 "我……我喝水。"我低着头,努力避开奶奶冰冷的眼神。"我要喝水,给我一点水好吗?"其实我真正想要的是一点吃的。

 "跟我来吧。"

  吴姨递给我装满水的杯子,我迫不及待地喝下去,我的胃空得难受。我需要一点东西填充它。我狠狠地喝下三大杯水。我感觉我的我胃胀起来了。可是却更加地难受。我带着一肚子水上了楼。

  第一次感觉到夜晚是那样漫长。我觉得熬到明天早上实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一闭上眼,就不知不觉地皱起眉,直到眉间酸痛,才想到要舒展开来。闭着眼,似乎过了很久很久,音乐听到楼下开门的声音,我站到窗边,看到那辆黑色的车缓缓地开进来,明亮的车灯就那样晃到了我的眼睛。我的爸爸和那个女人从车上走下来,她俯在爸爸耳边说话,而爸爸微笑着点头。他们走进客厅,院中车子的灯忽然熄灭。一切归于平静。我的胃依旧揪着似的疼。没有人会关心我,没有人会在外面轻轻地敲门,问我饿不饿。我是多么孤单啊!


  楼下再次传来开门的声音,夹杂在一片嘈杂的女声中。是奶奶在送她的牌友们出门。打了一夜麻将,她们似乎仍是精神百倍的样子。门外已有几辆车在恭敬地守侯。她们坐进各自的车扬长而去。四周顿时安静下来。我迷迷糊糊地看到天似乎已经快亮了。我是那么困啊。我终于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中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胃在一阵一阵地收紧。


  一大早,徐老师准时来敲我的门,她总是那样微笑,很漂亮的微笑。她不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可她的微笑却让我过目不忘。

 "柯小姐,你脸色不太好。"

 "我很饿。"

 "那就快下楼吃饭吧。"其实我是想告诉她,昨天奶奶惩罚我不许吃饭,我想告诉她,我是怎样艰难地过了一夜。因为她是"兰园"唯一一个随时对我笑的人。我以为她回愿意关心我。可是我的希望就这样落空。她根本不问我为什么这样饿。


  那个女人已经在餐桌前坐好。我极不情愿地坐下去和她一切等候奶奶和爸爸。我偷偷地看她,而她却根本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她仔细地欣赏着涂满红色的指甲。那些红色在她的指尖闪闪发亮。

 "今天这么早啊?看来惩罚是有效果的。"奶奶得意地说。而我的胃又开始一阵一阵地收紧。那样难受。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妈早。"那个女人微微欠了欠身。

 "恩。吃饭吧。"

  吴姨立刻端上热气腾腾的鸡汤。我觉得我的胃已经被收缩得没有缝隙了。面对这鲜美的汤,我想喝却喝不下去。徐老师在一旁轻声地教我怎样优美地喝汤,怎样不发出声音。我努力地听,头脑里一片空白


  吃过早饭,爸爸和那个女人又匆匆出门了。依然穿着光鲜的衣服。他们有那么多光鲜的衣服啊!

 "柯小姐,今天我们练习微笑。"

 "练习?"我从来不知道微笑是需要练习的。微笑,不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能力吗?

 "恩,最得体的微笑是二度微笑。就这样,露出四颗牙齿,眼睛稍微弯曲。"她仔细地纠正着我的嘴和眼睛的弧度。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无法做到和她一样精确。

 "我是不是笑得很难看?"

 "只是不够精准而已,以后对着镜子常练习,习惯了之后就能随时都笑得很标准了。现在才刚开始学而已,慢慢来。"

楼下又隐约有麻将的声音响起。很奇怪她们竟然如此热衷一样东西,乐此不疲。那些一块一块像小砖头一样的东西,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吗?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0:0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记忆中的花香



夏天就这样铺天盖地的来了,那些原本温和的阳光突然变得强烈而凶猛起来。院子里开着鲜红的玫瑰,娇艳无比。我看着那阳光下鲜红的颜色,汗水层层密密地冒出来。夏天是个令人昏昏沉沉的季节,似乎一闭眼就可以睡过去,那不绝于耳的的蝉鸣和汗水的味道,让人心烦意乱。凤凰镇的树木应该也茂密起来了吧?外婆应该换上了短袖的旗袍。她穿旗袍多么美啊!而北平,那个盘踞在我心里的城市,那个我从未到过的城市,让我忍不住想念。应该也热起来了,应该也有蝉的鸣叫。我的哥哥,他会想念我吗?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们还可以再见。我们会永不分离,当我们经过了漫长的跋涉,就会在终点汇合。

  我已经学会了钢琴的基本指法。我经常在琴房听爸爸弹琴。也只有这个时候,我们可以顺利交谈。有一次,他在琴房里弹了一天琴。

 "如果每天都可以有这么多时间弹琴就好了。"

 "不会厌倦吗?"

 "不会的。我一直都希望能够有很长很长的时间用弹琴。不去做其它事,就只是弹琴。那样一定会很快乐。可惜我太忙,很难有这样的机会。"

 "你在忙什么?"

 "做生意有很多应酬,你还没去过家里开铺子吧?"

 "恩。"其实我曾偷偷地幻想。

 "我带你去看看。"


  玉器店和布庄比我想象的还要华丽。那些晶莹剔透的首饰和绫罗绸缎,就那样让我看花了眼。店里的工人都恭恭敬敬地向我们问好。这让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是一个小姐。可我依然无法像徐老师一样,随时随地,二度微笑。如果是一个真正的小姐,应该不会像我一样手足无措吧?我甚至不习惯别人对我恭敬。

  那是我第二次坐车。车窗外依旧是匆匆忙忙的行人。有撑着洋伞的女人,西装革履的男人,卖报的小孩,值勤的警察,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然后我看到路边卖花的小店。我看到在凤凰镇的时候外婆种的白色茉莉。

 "停车。"我打开车们匆匆地跑到花店门口,站在那白色的小花面前。我凑近它们。是外婆身上熟悉的味道。茉莉花的香味,曾经那样真实地充斥了我的童年。

 "怎么了?"爸爸站在我身后。

 "我要这个。"我指着盛开的茉莉。我说,我要这个。我要这个,那样的肯定。我迫切地想要它们,甚至忘记请求,我像一个被娇纵的小女孩。我要它,。

 "那就买下来吧。以后下车要等车停稳再下去知道吗?刚才那样很危险。"真的,就这样买下来了吗?就这样,不用请求?


  我抱着一盆茉莉重新坐回到车上。车里顿时充满了它们的清香。我看着这绿色的枝桠上白色的小花,有的已经完全伸展开,有的只是个白色的小花蕾。以前,外婆会在晚上指着一些花蕾说这些明早就会盛开。第二天一早,我迫不及待地去看,它们就真的盛开了。一夜的时间,从含苞到怒放。一夜的时间而已,如果我也可以一夜之间就长大,那该多好。我每晚都会问外婆哪些花蕾会在第二天开放,然后一早便去验证外婆的预言。那是我童年的游戏,令我至今仍然怀念的游戏。我闭上眼深呼吸,幻想自己依然在熟悉的小镇,躺在外婆怀里,有哥哥奋不顾身的保护。

 "到家了,下车吧。"

 "恩。"我抱着我的茉莉,爸爸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我抱着它们,小心翼翼。"我可以,把它们种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你去拿铲子,我们一起种。"

 "真的吗?"我从未幻想得到爸爸或者奶奶一丝一毫的娇纵。爸爸要和我一起种花,这上真的吗?我发现,他于我已不再那么陌生。

 "我找到铲子了。"

 "我看看种在哪里。恩,好象种不下了。这样吧,把玫瑰拔掉一点。"爸爸伸出手拔那些娇艳的玫瑰,连根拔起。有泥土跟着飞起来,再娇媚的花,根依旧是埋在泥土里的。地上的玫瑰越积越多,像一个个哀怨的弃妇。那么骄傲的玫瑰,没有想过竟会被人抛弃吧?那些原本光洁的花瓣开始微微地蜷起。原本种着玫瑰的土地突然空出了一块。泥土乱糟糟的.

 "可以开始种了。"爸爸转过头,额上和两颊沾满了泥土,全然不似他平时一丝不苟的样子。

  我小心地扶着手中娇嫩的茉莉,爸爸铲起泥渐渐将它们的根覆盖。从此,阳光雨露,茁壮成长。从此,"兰园"有了一样完完整整属于我的东西,带着凤凰镇渐渐遥远的回忆。我要竭尽所能地照顾它们。它们便会在每个夏日开出白色圣洁的花,让我闻到那充斥在我童年空气中的味道。地上的玫瑰在太阳的暴晒之下,已经奄奄一息,蜷起的花瓣隐约呈现黑色。绿色的叶已失去了水分,变得那样干涩。

 "你们在干什么?"一阵女人的尖叫让我忍不住皱眉。回头看到那个女人从门外跑进来,一脸的不可思议。"为什么拔掉我的玫瑰?"

 "我……我……"刚才的安详和欢乐瞬间消失,我惊恐地看着她。

 "是我拔的,小妍想种一点茉莉,我看玫瑰太多了,就想拔掉一点。"

 "你凭什么拔我的花?"女人依旧不依不饶,她娇嗔着。原来这明艳的玫瑰是她的,我突然觉得我白色的小茉莉在那些玫瑰旁边,显得那样小,那样那样小……

 "只拔掉了一点嘛。"

 "你说怎么办?"

 "明天买99朵赔你好吧?"爸爸揽着她的肩进了屋。可我的茉莉还没有完全种好。他已经遗忘了吧?这么快就遗忘了。我以为我可以因为和他一起种花而亲近一些,我以为我可以像个被娇纵的孩子,一天而已。可是我连一天都不能完整地享受。我蹲下来,一只手扶着我的茉莉,一只手用铲子小心地铲土。我要让它们快乐地成长。虽然我总是受到冷落,但我要竭尽所能地让它们感到温暖,给予它们全部的爱。它们在那艳丽的玫瑰旁边显得那样单薄而柔弱,但是它们将得到我所有的,浓烈的爱。那将是我给它们最丰富的养料。就像曾经,我的外婆给予我的,虽然现在在上海已经没有人给我那么多爱,但是我靠着曾经积攒下来的养料瑟瑟发抖地维持了自己的成长。那些记忆里残存的温暖,在我孤单的时候给我力量。就像现在,爸爸轻易地就遗忘了要和我一起种花的承诺,丢下我和我的茉莉走了,我虽然难过,但我仍然不会放弃我的茉莉,我怀念它们的味道。从此,它们会是我唯一可以爱的对象。

  我站在房间的窗边向下看,我的茉莉在怒放的玫瑰旁边显得有一点零落。它们仿佛是初生的婴儿。它们拥有我全部的爱,这爱将伴随它们成长。长大后,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长大后,一切都会好起来吗?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0:2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这爱,不可分割



我开始有了一份责任,照顾我幼小的茉莉。它们需要我的保护。我每天给它们浇清凉的水,到厨房找蛋壳插在泥土里。我告诉它们不要孤单,"亲爱的茉莉,你们是最漂亮的小花。即便在红艳的玫瑰旁边也不要觉得卑微。任别的花再芬芳也不会冲淡我对你们一丝一毫的喜爱。"我相信它们能够感受我的爱。我相信爱是相通的。就像我和外婆,哥哥。即使相隔遥远,但我坚信他们会想念我,就像我想念他们一样。有时候,我在给茉莉浇水,那个女人从我身后走过。我不用回头却知道是她。只有她才会穿着那么高的高跟鞋骄傲地走路,发出"噔噔噔"的声音。还有她身上香水的味道,充满了女人的迷幻。我对那样的感觉即恐惧又向往。其实,我一直都想超越她。但是,我要怎么超越她呢?第一步,就让我那样迷茫。她经过我身边,可以想象她的眼神充满了怎样的鄙夷。在她眼里,我只是个玩泥土的脏兮兮的小孩吧?她怎么会把我放在心上?我觉得很难过,我始终不是个高贵的小姐。

 "吴姨!吴姨!快出来。"她大声地叫。我听到吴姨从里面的房间跑出来匆忙的脚步声。

 "太太,有什么事吗?"

 "你看我的玫瑰都干成什么样了?这几天没有浇水吗?快去打水。"

 "哦,好好好。"吴姨又匆匆忙忙跑进去了。

 "哎。"我感觉她用手碰了我的肩。她叫我"哎",而我却不得不转过头,仰望着她,"你以后给你的茉莉浇水时也顺便给我的玫瑰浇一点吧。小小年纪别那么自私。"她说完便往外走,不给我说话的机会。可是我怎么能给她的玫瑰浇水呢?那样我就不能实现我的承诺,不能给我的茉莉们所有的爱了。它们会难过的。就像小时侯看到外婆抱别人家的孩子,我就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一样的难过。我要全心全意地爱我的茉莉,我只爱它们而忽略了她的玫瑰,她就指责我自私。玫瑰有那么多人的关心和保护,而我的茉莉只有我有个人的爱。这爱,不可分割。可是根本没有人愿意了解我内心的想法,他们只是凭着自己的想法就给我扣上各种各样的帽子。我无法闪躲。

 "小姐,你在这里蹲了很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吴姨已经在我旁边拎着花洒浇花。

 "恩。"

 "要不你进去休息吧,你的花我帮你浇。天气这么热……"

 "不用了,我的花我自己浇。"我浇灌的除了水,还有我的爱。那是他们无法理解的。他们肯定无法理解为何要给一株植物那么多的爱,他们肯定不知道怎样给一株植物爱。而我和我的茉莉,我们都是这世上幼小的生灵。我们无法得到别人的爱,于是在这个偌大的世上相依为命。我们相依为命。我闻着它们的味道,就似乎离过去越来越近。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漫山的枫叶,金色的阳光,童年的愿望。你们微笑的时候,单纯得如同空气,明亮得如同水晶似的样子……

  这一切……那一切……

  我坚定地守护着心中那片绿色的土地。那片,神圣的土地。我要让它保持纯净,给你们留着,我相信有一天你们会再次出现,为我填补空白。我这样想着,真的就不孤单了。

  太阳照着我的花儿们,它们会快乐地成长。

  一定,可以。





巨大的一场雨



夏天的雷雨总是来得那么猛烈。天色突然变得阴暗,然后大颗大颗的雨就那样落下来了。在地面上,屋顶上砸出很大的声响。那样接连不断。我的耳朵充斥着这发泄似的声音,它们隐隐地生疼。我突然想起我的茉莉,我小小的茉莉,它是是那样地幼小,怎能经得起着狂风暴雨的冲击?它们在这样的灾难之下,该是多么无助啊!我要去保护它们。它们是我的会议和希望,是我唯一可以爱的对象,如果它们在这样的暴雨下夭折,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回忆起外婆的味道?我从柔软的沙发上弹跳起来,我迅速地往院里跑,我的花儿,它们在等我,等待我的救护。但是我的手臂突然被另一只手用力地抓住。长长的指甲嵌在我的皮肤里,那样疼,我抬头看到奶奶严肃的脸。

 "奶奶。"

 "你要干什么?没看到在下雨吗?"

 "可是……我的花……我想把它们罩起来。"

 "只是些不值钱的茉莉而已,淋坏了就再买吧。"我就知道她会不屑一顾的。她不会了解我是怎样用心爱护我的花的。她不会知道我是怎样对它们倾注了所有的爱,她一定认为我的行为荒唐而幼稚。可是我的茉莉,它们在等我啊!透过这巨大的雨声,我听到她们隐隐的哭泣。我曾经告诉自己要竭尽全力地去爱的花儿。它们在风雨中摇摆。那样的,无可奈何。那样的,无能为力。


  我坐回柔软的沙发。雨依旧没完没了的下,似乎永不停歇。我是多么的没有用呀!我无法保护我的花儿,它们一定很难过很难过的。它们多么需要我的保护!屋里的人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爸爸在仔细翻阅当天的报纸,奶奶面前的绿茶青烟袅袅,那个女人在悠闲地吃苹果,那些苹果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牙签插起来,精致而小巧。在别人看来,似乎是一个其乐融融的家庭,了是这样的沉默令我不自在。我想和他们说说话,可是我的脑中总是浮现出我的花儿在风雨中飘摇的样子。我不知道应该和他们说什么,如果我告诉他们,我的茉莉被这密集的大雨砸得很疼很疼,他们一定会笑我的。他们怎么会在意一株植物的疼痛?这对他们太无足轻重了。我再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无用。我没有勇气奋不顾身地去保护我的花。只是用塑料薄膜把它们罩起来而已。就这样,我都做不到。

  沉默就这样在房间里无限地蔓延。空气中充满了烦闷的味道。雨已经不似刚开始那样猛烈。变得细小而绵长。声音也小下来,像发泄之后的疲惫。就像我每次哭过之后的瘫软。身体似乎轻得要飘起来。泪痕未干,依旧记得痛哭时的畅快。我想,这庞大的雨,也像我的眼泪一样,随时躲在天空背后蓄势待发吧?已经过了最激烈的时刻,那些雨不停地下,绵延不绝。


  我走到我房间的窗边,想看看我的花儿们。也许会是一片颓败的景象。也许它们都七零八落地倒在了泥土里。我很害怕,害怕自己曾经用心去爱的花儿们因为我的无法保护就那样倒下了。倒下去,无可挽回,让我遗憾。我撩开窗帘,竟然很惊喜地发现我的茉莉,它们在风雨中骄傲地昂着头。有洁白的花瓣被雨打落,星星点点地散落在泥土里。它们战胜了风雨。它们是这世上最特别的茉莉。因为它们是我的,纵然世上有千千万万的花,只有它们,惟有它们,完整地属于我。从培土到浇水,我的爱灌溉着它们。我用我所有的爱竭尽所能地灌溉着它们。还有人会和我一样用所有的爱去给予一株茉莉吗?它们战胜了风雨,是对我浓烈的爱的回报。我的花儿,它们那样坚强。我还是可以和它们相互依靠,还是可以继续爱它们。没有离开,没有人离开,不会有人离开。楼下传来悠扬的钢琴声。那些声音,总是轻易就进入了我的心里,总是轻易就可以和我融为一体。我和那些音乐,我们是一体的。像分隔已久的亲人,终于相遇。终于发现,原来那些音乐一直在我心底。终于唤起了我对音乐的渴求。

  分隔已久的亲人。爸爸和奶奶也是我分隔已久的亲人,可是我和他们格格不入。我在他们面前显得那样卑微。曾经我幻想过无数次,我的爸爸会怎样惊喜地出现,曾经我将一切幻想得那样完美。可是当他真的出现,一切都不是想象中的样子。生活中的真实,是由不得想象的。也许,这是因为我不够强大。钢琴的声音和逐渐细微的雨一起蔓延着。悠扬而绵长。总有一天,我也会弹出那样优雅的音乐吗?我的茉莉,它们经过了风雨,会更加坚强吧?人逐渐地长大,就会拥有更多的记忆。越来越多,直到再也存积不下,有一些记忆便会消失,或者变得轻而透明。偶尔微弱地一闪光,提醒你它们的存在,触动到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我努力地想抓住我的记忆,它们都是我美好生活的见证。我希望它们永远那样浓烈。就像那漫山的,红色的枫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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