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哥哥我们结婚吧1

duhm

一个时代的结束

这是我第二次到监狱，依然是黑色的，很高的大门。为什么，他就这样匆匆忙忙地走了呢？

　"你们可以把尸体领走，就在里面。"有个人带我们走到一个房间门口便走了。何立扬伸出手，推开了门。

　"爸爸，我们来带你走了。"他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我蹲下来，轻轻地和他说话。我没有眼泪，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来带他脱离苦难的。"你也要去浮云背后了吧？如果你看到奶奶，就帮我跟她说对不起，我本来可以回去看她的，可是我都走到门口又没有走进去。还有外婆，你要告诉她，我很想念她，而且像她希望的那样，正在一步一步地接近幸福，她会高兴的，她说看到我幸福，她就高兴了。对了，你会去找我妈妈吗？她肯定会原谅你的，不要因为内疚而不去找她，如果她看到你，就肯定会原谅你的。爸爸，我真羡慕你，你可以见到她们了。记得要转告我的话，还有……"我一直喋喋不休地对他说话，一直停不下来，我要将这么多年来没有告诉他的话全部说出来。

　"好了。小妍，不要再说了。我们带他走吧。"何立扬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我没有任何反抗。



　 我们当天就安葬了他，没有任何的仪式，我甚至没有流眼泪，我只是觉得有很多话要和他说，也许是要说的太多了，反而不知从何说起，所以我就一直沉默着，从监狱出来之后，到墓地，再到家里，我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何立扬的眉头也没有舒展过。其实我想告诉他，我很好，没有特别难过。但是我似乎失去了开后的力气。

　 我们回到家，坐在沙发上，他紧紧地抱住我，我便靠着他，这样感觉很好。这一天似乎昏昏沉沉地就快过去了。

　"对不起，昨天说好要做西餐给你吃的。你看，我说话还真不可靠。"

　"我记着呢，下次补上。"

　"是不是所有的遗憾都能下次补上呢？"

　"你今天又难过了，我知道这是我无法拯救的，所以你尽情地难过吧，明天就会好起来，阳光灿烂，就不可以难过了。"

　"我觉得很危险，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人该怎么处理这些事呢？"

　"我是上帝派来的。他跟我说，要让你快乐。"

　"你知道吗？我现在并没有很难过，我只是觉得很累而已。"

　"那你早点睡吧，回房间去。"他站起来拉着我进了当间。其实我想说的是我的心里很累，身体累了可以睡觉，心里累了该怎么办呢？当我进了房间，我还是一下就倒在床上了。

　"我觉得今天太不真实了。"我看着天花板。

　"过一段时间就会好了。"

　"真的吗？"

　"小妍，我们结婚吧。"他再一次这样说，让我流下泪来，我坐起来拥抱他，但是我始终下不定决心答应。他也伸出手抱住我，我睁着眼睛，眼泪就缓慢却不间断地流下来了，越流越多，越来越快，终于让我放声痛哭起来，我紧紧地抓住他，大声地哭泣，他扳过我的肩，看着我，"我们结婚，好不好？"而我只是看着他，何立扬，叫我如何拒绝你，叫我用什么理由拒绝你？

　 他开始吻我，吻掉我脸上的眼泪，可是新的眼泪又连续不断地掉下来，然后我们便接吻了，他很轻地吻我，于是我也吻他，我的心脏隐隐地疼，我想起叶宇安，那个第一个吻我的男孩子，是他在提醒我不要忘记他吗？就在这样的混乱中，何立扬解开了我的衣服，我意识清楚，但不想拒绝，我早就愿意给予的那个人，他却不要，这个令我可以放心依赖的男人，我为什么要拒绝他呢？我微笑起来，眼角滑落两行清亮的泪。

　 其实那一下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痛，很轻微的疼痛而已，但是那疼痛却代表了一个时代的结束，不像童年和长大的分界一样那么模糊，模糊得令我无比糊涂，而这一下的疼痛就清楚地让我看到了女孩和女人的界线，我就那么一步踏过去了，踏过去了，便再也踏不回去。我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额角粘粘的，是眼泪干了之后的感觉，清楚地提醒我刚才的痛哭，然而我都不想去管，我只想睡觉，安稳地，没有任何打扰地睡。

　 第二天，我很早地就醒来了，我很清楚地记得昨天的一切，我一转头便看到熟睡的何立扬，他睡着的时候就不自觉地皱起眉，于是我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它，我的手刚刚触碰到他的额头，他便醒了过来，他看到我，慌张地坐起来，而我却微笑了。

　"我，昨晚，对不起。"

　"是我愿意的。"我依然微笑。

　"我不是，不是有意的。我们结婚吧，我不是有意这样逼你的。相信我。"

　"我相信你，至于结婚，以后再说吧。现在这样挺好。"

　"你为什么总是要逃避结婚呢？"

　 是啊！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我为什么要逃避结婚呢？我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大概因为我是个掩耳盗铃的人吧，我只好微笑。

　"该起来了。"

　"你是不是介意我离过婚？你知道，很介意是不是？那都是过去的事，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全部告诉你。"

　"你离过婚？我不知道啊，况且这也没什么好介意的。"

　"那是为什么？"

　"以后再说吧。"我走下床。

　"好，你记着，我以后都不会再提起，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通了，不抗拒了，愿意结婚了，你就告诉我，我会随时准备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转过身去看着他，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好呢？为什么这样宽容？

　"我会的。"我对他微笑，然后走出房间。


那天之后，我就搬到了何立扬的房间去住，我发现他总是在睡着的时候习惯地皱眉。有时候我深夜醒过来，就忍不住要看看他，然后伸出手抚摸他的眉，它们便慢慢地舒展开来，我就会微笑地继续睡过去。

我自己去买的花苗因为很多天没有照顾，全都枯掉了。何立扬便找来一些工匠帮我们修葺了花坛，种上花，还买了一个很大的假山回来。他说我爸爸告诉过他我们以前的院子里有一座假山，于是便买来了。他还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株茉莉的幼苗，我们小心翼翼地将它种在土里。

"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当然能活了，我会照顾它的。"

"如果你照顾它像对我一样粗心，那估计它就活不了多久了。毕竟像我这样健康，有活力，顽强又充满生命力的生物是少数。"

"你那么厉害呀！那我就只照顾它们了。别浪费了你的生命力，自生自灭吧。"

"不行，我还是要吃饭的。虽然不好吃，但我已经习惯了。"

"我已经进步很多了。"

"是进步了，我也在进步嘛！不会把冬瓜说成白西瓜了。"






真的是你吗?

在那样的日子里，我渐渐变得快乐起来，何立扬每天早晨出门的时候会拥抱我，然后我就开始偷偷计算大门响起的时间，我已经能计算得越来越准确。

　 我每天早上精心地打理花园，我要让这些花儿们灿烂起来，然后我看到那株幼小的茉莉，也是那么的小，可是不用怕，没有艳丽的玫瑰在旁边压迫，你们一定能够长得很好，我常常在花园一呆就是一上午，我跟每一株花说话，它们都是我喜欢的。

　 下午我就会拿出烹饪书，坐在露台的藤椅上仔细地研究。我开始喜欢上做饭这件过去对我来说烦琐无比的事情，我学会了很多法国菜，中餐也进步了，于是忍不住有些得意。

　 我又开始写小说了，没有告诉何立扬，自己偷偷地写，因为我还没想好这次应该是个怎样的结局。我希望写完之后再给他看。我不再像以前一样昼夜颠倒，废寝忘食地写，只是白天空闲的时候就开始写。我每天晚上11点准时睡觉，已无法想象过去是怎样彻夜不眠地写作的。我带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开始了今世的生活。

　 有时候何立扬会带我去参加一些宴会和聚会，我也渐渐和他的朋友同事们熟识起来，我学会了和他们开一些无关紧要的玩笑。他们似乎都很热衷去舞厅跳舞，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去一次，我渐渐习惯了那在头上晃动的五彩灯光。

　 何立扬每天晚上睡着之后就会不自觉地皱起眉，我习惯了在深夜的时候醒过来，伸出手去抚平他皱着的眉。我将手放在他的额上，轻轻地朝旁边抚摸，他的眉便慢慢舒展开来了，就像平时的他一样平和。然后我看他一会便继续睡过去了。有时候他在书房工作到深夜，我醒过来，伸出手却碰不到他，就会很失落，仿佛一件应该完成的事没有完成。我就会下床，走到书房去看他。有时候透过门缝偷偷地看。他工作的时候很认真，埋在一大堆厚厚的书本里。有时候不小心被他发现我站在门外，他就会笑起来，于是我也对他笑，然后拉上门安安静静地回到房间继续睡觉。



　 在这样悠闲而惬意的日子里，夏天又到了。院子里的花草已经比春天刚种下的时候繁盛和强壮了许多。原本弱小的茉莉幼苗也结出了白色小小的花蕾。新的小说因为我的懒惰还没有写到一半，我只有在心里充满倾诉欲望的时候才想到去写。我想我不是一个敬业的作者。何立扬还不知道我已经开始写新的小说，但是他也没有再催我，也真的没有再提起过结婚的事。我心里尽管充满了愧疚，但仍然没有勇气告诉他，我想通了，不抗拒了，我们结婚吧。我知道这句话很危险，一旦说出去就再也无法回头了。虽然我知道自己已不能再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但总是下不了这个决心。面对选择，我总是很懦弱地逃避，总是以为，到了那个时间，很自然地就解决了，现在的摇摆不定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已。


　 很多年之后回想那个夜晚依然无比清晰，怎么会不清晰呢？那是多么深刻的一个夜晚啊！那天，何立扬的朋友们又相约去舞厅跳舞。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便坐在一边看。歌女在台上唱着柔美的歌，烛光摇曳，多么美好的夜晚啊！然后我就看到一个打扮妖冶的女子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大概是要往门口的方向，但是却因为喝得太醉走得歪歪斜斜。她奋力地想朝大门走，腿却似乎不听使唤。于是我本能地站起来扶她。

　"小姐，小心点。"

　"没……没事。喝……多了而已。早……早就习惯了。"

　"要不你坐一会吧。"

　"坐一会？你们这些……有钱人，可，可真是说地……轻松。你……你知道我坐一会就要……少挣多少钱吗？哼，坐一会。"她忽然抬起头来，我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江雅玫？是你吗？"是你吗？在这张涂满颜色的脸上，我隐约看到了江雅玫的样子。于是我叫她，是你吗？我感觉到她身体一软，扶着椅子站稳了。她看了我一会。

　"我不是。"她激烈地挣脱我，跌跌撞撞地向外面跑。我看了一眼舞池中的何立扬，犹豫了一下，还是追了出去。

　"雅玫，不要跑，很危险。"我看到她歪歪斜斜地准备跑到街对面。看到我之后，又沿着路边跑。她喝得太多了，跑了几步便摔倒在地上，于是我赶快走过去。

　"既然今天被你抓到，我也认栽了。想怎么处置我，随便你吧。"她坐在地上狠狠地看着我。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呢？不知道这样会难受吗？"我蹲下身。

　"我怎么能不喝呢？我在做舞女呀！舞女是什么？有说不的权利吗？"虽然我早已从她的打扮上看出来，但是听到她亲口这样讲，还是很难过。

　"怎么会去做舞女呢？"

　"柯小妍，不要装了。你的确比我厉害。当初是我失算了，我没有料到你是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的人。你居然会找到'沪闻报'的社长做靠山。这下好了，终于到达目的了。"

　"我不是的，我早就回到凤凰镇，早就打算在那里教书，就那样过一辈子。这一切对我来讲也很突然。"

　"说吧，你要把我交到监狱去吗？"

　"跟我回家吧雅玫，不要做舞女了。我和何立扬帮你找个工作，不要再这样东飘西荡了。"

　"回什么家？柯小妍，你怎么可以做出那么残忍的事之后再来显示你的慈悲？我知道那时候我改了你的稿子是我不对，可是在当时那稿子对你已经没有用了。没想到，最后我变成了你的一颗棋子。"

　"跟我走吧，至少我不会让你像现在这样落魄。"

　"你不用施舍我了。我虽然沦落风尘，但也不会那么容易低头的。"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又迅速地朝前跑，她已经清醒不少。跑了几步之后便坐上一辆黄包车消失在夜色里。我也站起来，默默地走回舞厅。

　"小妍，你跑哪里去了？"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正要出来的何立扬。

　"我看到江雅玫了。她醉得很厉害，走路都走不稳了，但是她不要我帮助。她走了。"我喃喃地说，语气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

　"走了就算了吧。"

　"她很惨，何立扬，她真的很惨。"

　"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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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强起来的时候

"我很小的时候就认识她了，在凤凰镇的小学堂，她是我的同桌。那时候我们都还很小呢，都被镇上一个比我们大的男孩欺负过。那时候她就跟我说，我们要赶快强大起来。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她告诉我她喜欢上一个男孩，那个男孩叫小九。她说，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是想永远和他在一起，永不分离。我们还约定每年过年都要在一起放烟花。可是后来，我爸爸就接我回上海了。她和小九，本来已经要订婚的那年，突然发生一些事，小九要去英国留学，她说她哭着求他，求他不要去，可是他还是走了。小九走的时候告诉她，回国后会去凤凰镇找她。可是她已经不相信了。她再也不相信美好。小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来上海，可是家里总是有做不完的事情，她想离家出走，又不知道怎么才可以到达上海。不过还好，她最后终于来了，可是又得到了什么呢？她什么都没有得到。"我躺在床上，喃喃地跟何立扬讲了这一切。他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我听下来。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经历。"

　"她当初改我的稿子就是因为害怕回到凤凰镇。她说那里是她一切苦难的根源。"

　"小妍，这是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我们无能为力的。相信她会得到救赎。"他说着，便开始亲吻我。我渐渐地平静下来，微笑地吻她，等待完美的融合。亲爱的，你是我的救赎吗？我喜欢这样柔软的拥抱和亲吻，然后结合。这让我觉得自己也变得柔软起来。



　 那天之后，再去舞厅我便刻意地留心起来，希望可以看到江雅玫。可是却再也没有遇到过。我无法打听她，舞女都是不用真名的。我一次次地失望了。

　 渐渐地进入了盛夏，满园的花竞相开放，一片灿烂的景象。我每天快乐地给它们浇水，剪枝，看着它们逐渐成长起来。小说已经写到一半，只是依然没有想到结局。我漫无目的地写，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

　 我觉得这一次，我真正把自己打开了。真正地站在阳光下了。我抬头看着天的时候，就会微笑，浮云的背后，躲着一个个我深爱的人。如今，他们变成了轻盈的灵魂，他们在看着我，于是我抬头的时候总是微笑。我知道，他们在那里，就在那里。

　 我想象何立扬很多年后的样子，简约的身体会微微发福。头发也不再像现在一般浓密和坚硬。到了那个时候，我也已经老去。他是否还是会像如今一样，宽容地对我微笑？努力地要我快乐起来？我一边在花园浇水，一边就笑了。现在想起来是一个多么漫长的过程，可是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回想起来，也不过就是一转眼，一恍神的时间。日子从我们的指缝中溜走了。


　 在我找了江雅玫一个夏天之后，还是没有找到她，于是我决定放弃了。我不再刻意地去找她。也许我的出现反而会让她受到巨大的伤害。算了吧，如果她的世界已经冰天雪地，我又该怎么去温暖呢？可是事情就在我决定放弃的时候出现了新的转机。

　 那天晚上，我和何立扬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我出去看看。"

　"我也去吧。"我赶紧抓住他的衣襟跟后面。

　 我们走到院里，敲门声已经停止。隐约看到有一个女子倒在门口。已经是微凉的秋天了，却穿裸露的裙子。

　"是雅玫。"我放开何立扬的衣服跑过去。

　"小心点。"他从后面追上来。

　"是她，是她。快开门。"

　 何立扬把门打开，她听到声音，抬起头看了我们一眼。

　"谢谢。"她说完这两个字，再次晕了过去。

　"我们把她抬进去吧。"

　 灯光下，我才发现她身上有很多伤痕。有的是鲜红的，有的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先给她上点药吧。"何立扬将药箱放在地上。"我先出去了。"

　"我今晚就在这边陪她吧。"

　"好，早点休息。"他走过来拥抱我。

　"我知道，晚安。"

　"晚安。"

　 何立扬出去之后，我给雅玫换了衣服，然后将药涂在她的伤口上。那些伤痕看得我头晕目眩。这些药涂在上面，一定很疼吧。而雅玫却一直安静地躺着，闭着眼，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她那么地安静，仿佛摈弃了一切的怨恨和不平。就像小时候一样干净而美好。我替她盖上被子，坐在床边就睡着了。

　 第二天很早的，被一阵细微的声音弄醒，我抬起头看到江雅玫正穿好衣服准备走。

　"你要去哪里？"她好象被我突然开口吓到，怔怔地愣在那里。

　"我要走了。"她很快恢复过来，面无表情地说。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秋天了，你穿这样的衣服往哪跑？你不知道冷吗？"

　"你以为我愿意？做舞女的就这个命。我有什么办法。"

　"昨天晚上怎么回事？"

　"没什么，谢谢你们救了我。"

　"你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伤？"

　"我……"

　"昨天晚上有人追你，你就想到我了，就跑来我这里了对不对？你心里知道的，我会帮你。"

　"我已经谢过你了。"

　"不要去做舞女了。你先在这住着，我们给你找工作。"

　"你为什么要帮我呢？为什么要我遇到你？如果我一直恨你，我就有了坚强的理由，就不会这么软弱地寻求你的帮助。我不是第一次被人追打了，我一直知道你住在这里，但是从来都没有想过来找你。可是你告诉我，你会帮助我，我就好象一下失去了所有的意志力，就想着来寻求保护。昨晚，他们又追打我，我就鬼使神差地跑来了。"

　"他们为什么追打你？"

　"我欠他们的钱，还不起，他们就隔三岔五地来找我要，没有钱就打我。"

　"这样你都不来找我吗？"

　"我说过，如果我一直恨你，就有坚强下去的理由。可是你为什么又出现了呢？为什么不让我自己一个人坚强下去？"雅玫使劲地摇晃我的肩，她大声地吼起来。我听到房间的门被打开了，是何立扬进来了吧？我不想转过头去看他，雅玫摇晃我的双手也渐渐停止下来。她跌坐在床上无助地哭泣。

　"你们没事吧？"何立扬说。

　"雅玫，我知道当一个人下定决心要坚强起来的时候是很怕外界打扰的。我亦有过这样的一段时间，接受是很难的，但是你走出这一步之后，前面就是平坦的大路了。相信我，你不用一个人绝望地坚强了。"我蹲下去，缓缓地说。然后转过头看着依然站在门口的何立扬。接受是很难的，在我接受了你给予的一切时，我就走上平坦的大路了。他在微笑，他听懂了。是的，他肯定听懂了。

　"其实我就是害怕呀，我怕你恨我。"她终于软下来。

　"我们把过去的事都当成上辈子。新的一生从现在开始了。好吗？"

　"可以这样吗？"

　"当然了。你先在这住一段时间。等你好了，我们给你找工作。对了，你欠那些人多少钱？"

　"原来只有几百块，现在利滚利，越滚越大，有几千块了。"

　"不用担心了，我们帮你还吧。"何立扬说。

　"谢谢，我以后会还你们的。"

　"再睡一会吧，我们先出去了。"我说着，拉上门走了出去。


　"你真的让她住在这里呀？"

　"只是住一段时间而已，等她身上的伤好一点，我们帮她找个工作好不好？"

　"好吧，你说了算。"他一看时间，"哎呀，我要走了。快来不及了。"说着便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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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吝啬幸福

雅玫的伤口渐渐地愈合了，情绪也稳定了很多。早上的时候就和我一起在花园浇水，修剪花枝。天气渐渐变冷，很多花都谢了。有些四季常青的植物仍然绿意盎然。

　"这个园子真漂亮。"

　"是我提议种花的呢。现在看起来，很像以前'兰园'的样子。只是'兰园'还有一棵桃树。不过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你看那株茉莉，刚刚栽下去的时候只有一点点大，是我和何立扬一起种的，他还说可能长不大，后来它还开花了呢。"

　"何立扬对你很好吧？"

　"是，很好的。"

　"你们怎么不结婚呢？"

　"我……还没有准备好。"

　"怎么了？"

　"我希望在心里很纯净的时候再和他结婚。现在，还不行。"



　 有时候我在客房和雅玫一起聊天，聊到深夜，我再偷偷回到房里。何立扬已经睡过去，他依旧紧紧地皱着眉，于是我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额，皱着的眉便舒展开了。我已经习惯了，要在深夜的时候，抚平他的眉头。每次都会准时醒过来，然后就习惯地伸出手。有时候我聊天晚了回到房间，看到他一个人躺在偌大的床上。他睡觉的时候很安静，小声而均匀地呼吸，像个秀气的孩子。我想象我的手指有着神奇的力量，可以抚平他的一切烦恼和伤痛。每当他睡着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变成了他的守护神，而天亮起来的时候，他褪去孤独，又变回了一个让我放心依赖的男人，温暖地微笑，偶尔一点小霸道。


　 我觉得那是一段完美的日子，没有任何的不安和担忧，除了隐藏在心中的那一点隐隐的想念偶尔作祟，其余的日子都是平和而安详的。这是我喜欢的生活方式。我的小说已经快要结尾，在即将结尾的几个章节里，我写进去了太多向往的情绪，用了太多美好的词汇。我想，我已不得不给我的主角们一个圆满的结局。

　 小妍，不要吝啬，让他们快乐吧。让他们得到幸福。

　 对，我要让他们得到幸福。


　"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笑着对何立扬说。

　"又有秘密？快说。"

　"我的新小说已经快写完了。"

　"你，一直在写吗？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我想写完了再告诉你呀。但是下午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一个结局，就忍不住想告诉你。"

　"什么样的结局？"

　"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他们得到了幸福。"

　"想好名字了吗？"

　"就叫《冰点沸点》。是一个天性冷漠的女孩，她患有自闭症，经历很多的磨难之后，终于有一个男人来拯救她了，让她变得快乐起来。"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故事。居然现在才告诉我，限你半个月之内写完。"


　 那段时间，我开始常常感到头晕，无缘无故地呕吐。我开始紧张起来，不敢去医院。我想，也许过两天就好了。可是一直拖了一个星期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厉害。于是我很何立扬和雅玫说要去谈小说的事情，一个人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便开始一系列的检查，我拿着化验单在楼道上跑上跑下，药水的味道让我更加有呕吐的欲望。就这样折腾了很久，终于坐下来，将化验单交到了医生手上。

　"恭喜你，你怀孕了。"女医生微笑地看着我。

　"你是说我？我怀孕了？"

　"是，也恭喜你的丈夫，他要做爸爸了。看样子你是第一胎吧？"

　"是啊，第一胎。"我将手轻轻地放在肚子上，很神奇的，已经有一个孩子在里面生长，像一个顽皮的精灵，悄无声息地闯进了我的生命。

　"有什么不懂的，最好找老人老照顾一下。第一胎很重要。"

　"医生，你说这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叫何小可吧。恩，何小可，男孩女孩都能用。"我像在对医生说，又像在自言自语。何小可，本来是我准备在下一部小说里用的名字。我和何立扬的名字里都有"可"。我本来打算用在小说里纪念的，而现在，来了一个真正的生命帮我们纪念。

　"快回去让家里人也高兴一下吧。"


　 我走在街上，就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我本以为自己得了什么病，结果竟然是怀孕了。我的肚子里有了一个新鲜的生命。亲爱的孩子，亲爱的何小可，你的到来为妈妈做了一个我一直不敢做的决定，你就像上帝派来的天使，飘飘摇摇地降临人间帮助我朝幸福迈进。虽然妈妈并没有足够的准备，但是你依然令我感到欢欣，就像是突然得到了一块浑然天成未经雕琢的玉，我捧在手心里，想象着我精心雕琢后的样子。一切都是空白的，没有任何的污染与杂质。你是无暇的，而我是最早爱你的，从你在我身体里孕育开始，我就已经爱你。而你的孕育是由你父亲对我的爱开始的，他拯救了我，给了我爱，再把你赐予我。亲爱的小可，你是用爱堆积起来的生命。是美好的，注定拥有爱的生命。你的到来虽然突兀，却给了我无尽的欢喜，让我看到更遥远的未来。所以我也要变得更加坚强起来，做一个让你可以依靠的妈妈。而你的父亲就是我们坚强的后盾。你会在美好中成长，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多好啊！我一边走，一边不时地有妊娠反应。是我的孩子在提醒我他的到来。这真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小家伙，容不得我半点忽略。亲爱的，我怎会忽略你？身边经过一群挎着书包的孩子，是要上学了吧？一个个都是明媚的笑容。于是我情不自禁地跟在他们身后，我假装自己是个送孩子上学的母亲，这让我感到新奇而高兴。亲爱的小可，我们去看看学校好吗？不要怕，妈妈要经常带你去人多的地方。以后，你就不会怕了。我将手轻轻放在肚子上，像是在安慰他，然后我继续跟着那些孩子走。

　 正是下午上学的时间，学校门口热闹非凡，我站在旁边看着，有的孩子三五成群，有的被父亲或母亲牵着。做孩子多好啊。他们有没有像我小时候一样急切地盼望着长大呢？我再一次将手放在肚子上，亲爱的小可，我要你知道，当你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要尽量快乐，有一天长大了，不再那么容易快乐了，就要一路向前。我微笑起来，正准备离开，突然有一对母子经过我身边，我本能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我们原本迈出去的脚就同时停住了。

　"是你吗？"她看着我。

　"是我。景绣，这是真的吧？"我只是呆呆地看着她，很多年前那个倔强骄傲的女孩和眼前的年轻女子重叠起来，依然有年少的影子，然后我就看到她牵着的小男孩。10岁左右的孩子，眉宇间有淡淡的空灵和哀伤。他看我一眼，让我的心里一惊。"这孩子是？"

　"你自己进去吧，妈妈还有点事。"她弯下腰轻轻抚摸孩子的头，眼中充满浓浓的爱意。那孩子微微一笑，便转身朝学校跑了。我感觉到一些尘封的记忆在心里蠢蠢欲动。"我们去坐坐吧。"她说完便朝前走，我跟在后面，我已经将真相猜了很多遍，又否定了很多遍，而景绣也没有说话，我们一直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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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次的缅怀

"其实你已经猜到了对吧？"露天的茶社里，阳光斜斜地照着她，依旧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我要你告诉我，我才相信。"

　"是，他是叶宇安的儿子。"她轻松地说出了这句话。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把我的记忆带回了13岁那个平安夜的夜晚，那突如其来恶毒亲吻，大提琴和钢琴的合奏。

　"怎么会呢？你跟叶宇安……"

　"我跟叶宇安一直没有什么，就那一次而已。"

　"什么时候的事？"

　"他醉倒在小礼堂的那天，我看到他倒在地上。后来你就进去了，我一直在那里看着，直到你走出来，我也准备走的，可是我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我觉得他看起来很寂寞，很孤单，所以我就走进去了。小妍，你知道，叶宇安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他会让你情不自禁地想要安慰他，不忍拒绝他。明知道很危险，还是义无返顾，也许是因为，他早就在我心里了。"

　"小礼堂，那天晚上……景绣，如果那天我看到你，是不是就可以阻止这悲剧发生？"

　"这对我来讲不是悲剧，只是人生一场巨大的变革吧。"

　"那叶宇安是怎么死的？和你有关吗？"我紧张起来。

　"当然和我无关，我也是突然听到他死了的消息的。其实当时是要打掉这个孩子的，我妈妈都联系好了医院。在我听到他死了之后，我就决定生下这个孩子，这是他的恩赐，不是吗？我要让这个孩子延续他的生命。后来我从家里逃了出来。我很高兴这是个男孩，并在他渐渐长大的过程中惊喜地看到他父亲的影子。至于叶宇安的死，大概所有人都猜到了是自杀吧。他就是这样一个容易走极端的人，或者说，他不是一个凡人。"

　"一个人把孩子养这么大很辛苦吧？"

　"总会有办法的。"她靠在椅背上，从包里摸出一支烟，递给我一支。

　"我不要。"我突然发现我已经很久不抽烟了。太久了，久得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戒了？"她笑起来，自己点燃了一支，深深地吸进去，再吐出绵长的烟雾。

　"自己就不想抽了。"我是一个天性冷漠的人，对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无法保持太久的热情。曾经令我无比迷恋的烟草味道，亦是不知不觉就遗忘了。我根本没有瘾。

　"我大概这辈子都戒不掉了。"她在我面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像饥饿已久的人见到面包那样。浓烈的烟味在我的周围弥漫。我竟然偷偷地屏住呼吸好几次。我看到她的手指已经被熏得很黄。我没有再告诉她，把烟立起来，这样不会熏要手指。我只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在食指和中指的关节处的黄并没有完全消失，只是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隐约看到。它们存在过，便不会消失了。

　"有什么我可以帮助你的吗？"

　"最艰苦的日子都过来了，还需要什么帮助呢。不用了，自己的路还是得自己走。"

　"你真的很勇敢。"

　"当时我知道自己怀孕的时候也吓怀了，故做镇定而已，如果你自己慌乱了，别人就等着看笑话了。现在想起来，那段时间还真是乱。"

　"我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叶宇安的孩子。"

　"你还记得吗？我告诉过你，这个孩子是干净的。"

　"我记得。而且很相信，你说了，我就相信了。景绣，我们以后还能联系吗？告诉我怎么联系你好不好？"

　"还是不要联系了吧，我们现在过的是不同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人就是这样，当你不同的圈子里，身边就是不同的人，我们现在不是一个圈子。

　"可是我会想念你的。"

　"我也会想你的，但真的没有联系的必要了。我们在一起只能缅怀从前，而这种缅怀，十年一次就够了。我要赶时间上班了。再见。"

　"再见。"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我想也许我们将从此不再相见，新的生活要开始了。我站起来，迅速地往家走。对，要快点回去，我要告诉何立扬我们的何小可来报道了。我要为我的小说写结局了，快点吧。




城堡,轰然倒地

家里的大门敞开着，院子里却没有人。 我迫不及待地朝屋里走去，刚进门就看到何立扬换下的皮鞋，他在家。我微笑起来，走到房间门口，却突然看到地上的两双拖鞋，那么熟悉的两双拖鞋。何立扬的白色和江雅玫的红色。我想要阻止自己，但是来不及了，我已经推开了门。

　 眼前的画面是如此地残忍，这就是人性最丑陋的一面吗？我脑中浮现出我们曾经的完美结合，原来可以如此令人心疼。我仿佛进入了一个空灵的世界，我已经看不见一切。在我离城堡还差一步之遥的时候，它在我面前轰然倒地了。

　"何立扬，你怎么可以让别人睡我们的床。"我想要看清楚他的表情。我走近他，凑得很进很进，可是我还是看不清，我只感觉到他一把抱住我。

　"小妍，对不起。"

　"放开我，你很脏。"我平静地说，然后他的手便松下来。他怔怔地看着我。"江雅玫，你觉不觉得这个场面很好笑？"我轻轻地微笑起来，仿佛真的看到了一场滑稽的表演。江雅玫低着头，没有任何表情，然后我就走出去了。

　"不要走。"何立扬追出来。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竟是如此地狼狈。他光着脚，赤裸着上身，裤子的兜还往外翻着。我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又走到大街上，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刚刚欣喜的心情。我记得医生告诉我怀孕了，我就很高兴，然后还遇到了景绣。我想要快点回家为小说写结局，我以为新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我走着走着，胃又一阵阵地恶心起来，我轻轻摸了摸肚子，坚定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亲爱的小可，原谅妈妈不能要你了，但是请你相信我在前一刻对你的许诺，那些有关要让你幸福的话，都是真的。不久前我还在兴奋地幻想将怎样雕琢你，怎样尽我所能地让你快乐，可是这么快我就要放弃你了，我要将你丢弃。你是否怨恨我的不守承诺？亲爱的孩子，原谅我不能容忍你父亲的背叛，我想这会成为我心中永久的阴影，我的心里都有阴影了，要我怎样健康地引导你成长呢？

　 走到医院门口，我再次剧烈地呕吐起来。孩子，是你在害怕吗？不要怕亲爱的，就这样痛一下，一下就过去了，妈妈会陪着你痛的。你痛过之后便结束了一切苦难，而妈妈，也要解决和你父亲之间的事情。我用手轻轻地抚慰他。亲爱的，我们就快要分离了。


　"我要打掉这个孩子。"我再次站在医生面前。

　"什么？你不是开玩笑吧？"

　"是真的。"

　"你刚刚不是很高兴吗？怎么突然又要打掉？"

　"帮你打掉他吧，请帮我打掉他。"

　"这可是第一胎呀，你想好没有？和家里人商量过了吗？"

　"是，我们决定不要这个孩子。"

　"那好吧。"


　 我躺在手术台上，坚定的决心没有丝毫的动摇。我就这样将我幼小的孩子送上了刑场，他干干净净地来，即将干干净净地回去了。不要怕，让我陪你一起痛。

　 那种骨肉撕裂的疼痛是我永远都无法忘记的。亲爱的孩子，你一定很害怕吧？看着那冰冷的器械闯入你原本温暖的栖息地。你是不愿离去的吧？否则我怎么会那么疼痛。这是你努力要留给我的不可抹灭的记忆。

　"好了，休息一下再走，回家好好养一下，吃点营养的东西。"

　"医生，我就在医院住几天吧。"

　"这样也好。"


　 几天之后，我终于走出医院。身体的痛已经不再那么剧烈。我精心梳过头，化过妆。我要去办一件重要的事了。

　 再次走到家门口，依然是熟悉的大门和我曾用心打理的花园。我打开门径直走了进去，迎面看到江雅玫提着水准备出来浇花。

　"你还在这？"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小妍，你……回来了？"何立扬从屋里走出来，他看我一眼，又看到江雅玫，笑容很快便凝固起来。

　"我是想让你认识一个人。"

　"谁？"

　"跟我走吧。"


　 我从未见过何立扬如此局促的样子。他坐在我面前，完全失去了平日的优雅和大气。

　"小妍，其实……"

　"先别说其他，你先看看这个。"我微笑地递给他一张单子，是我怀孕的化验单。

　"你怀孕了？真的吗？太好了。"他高兴起来，似乎忘记了自己的过错。

　"你很高兴吧？在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很高兴呢！我都想好孩子的名字了，叫何小可。你说，好听吗？"

　"好听。我们要好好抚养他，我们，结婚吧。"

　"但是何小可已经死了。"我再次给他一张单子，依然微笑。

　"你把孩子打掉了？为什么？"

　"都是因为你呀。那天我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你能想象我有多高兴吗？我想，我们可以结婚了。我们要好好培养自己的孩子。还有我的小说，该完成那个美好的结局了。可是都被你们毁了，一下，就毁了。"

　"我们让她搬出去吧，以后都不再提起了。原谅我，好不好？"

　"不行了，这个阴影太大了。你以前说，要竭尽全力地让我快乐，我就相信了，毫无顾忌地依赖你。可是现在我知道了，人不能一味地索取。我给你的尚且不够多，又怎么能要求拥有你的全部呢？"

　"你没有错，你就是应该享受我的给予的，只是我一念之差，是我违背了承诺。"

　"你知道没有回头路了，如果我要留一条后路我就不会打掉孩子了。我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坚决，也许是我一开始就把你当作拯救我的神，我把你给我的爱想象得太完美太神圣了。算了吧，是我想错了。我的小说在写字台左边的抽屉里，你可以拿出来看，只是我已经无法写结局了。"

我站起来，将那两张证明我们的孩子生命开始和结束的单子扔进了垃圾桶。

duhm

我来投靠你了,你收留我吗?

第二天小报被人一枪而光，因为上面刊登了一条重大的花边新闻。"著名女作家未婚先孕为哪般？"醒目的标题下是写着我的名字，盖着医院公章的两张单子。我看着报纸就笑了，江雅玫，我已经决定放弃，你又何必多此一举，令我更加唾弃你呢？

　"你还真是无孔不入呀。"我看着江雅玫。我们面前放着当天的报纸，标题无比醒目。

　"我只是希望你离开上海而已。否则，我无法得到何立扬。"

　"为什么凡是我的，你都要抢？"

　"没办法，你每次拥有的，都太诱人了。"她冷冷地说。

　"这一次，是你计划的吗？"

　"也不是，那时候我是真心想要投靠你，被你感动，可是你太幸福了，你怎么可以得到这么多，而我什么都没有。但是我是爱何立扬的，他是一个让人无法不去爱的男人，还好他没有完美到坐怀不乱。"

　"你对他的爱和当初对小九一样单纯吗？"

　"不要提小九。我知道这一次狠狠地伤害了你，但是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太害怕凤凰镇的苦日子了，我讨厌做穷人。"她的眼泪掉下来，她竟然还会掉眼泪？

　"这下你满意了吧？"

　"你走吧，离开上海。"



　 我一个人再次坐上了火车。我像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一个人坐在角落，不忍去触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我坐上火车就没有再动过，生怕别人认出来。在我头上，已经被"未婚先孕"笼罩起来了。谣言会将原本的美好传得怎样肮脏呢？

　 下了火车，我再次站到了北平的土地上。我伤痕累累地来投奔我哥哥了，我是多么地没用呀，总是把自己弄得很惨。

　"你好，我想找柯林安。"我走进他工作的地方。

　"他跟考古小组去外地了。"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还得过几天吧，你是？"

　"我是他妹妹。"

　"哦，这样吧。我带你去他住的地方，你去等他。"

　"谢谢你。"


　 这就是哥哥在北平住的地方。我走进去，空气中似乎还残留有他的味道，我终于又和他如此接近了。我坐在床沿上，觉得很累很累，眼皮很沉很沉，于是我就倒下去睡了。

　 我的梦境悠长而安静，我看到一幅一幅的画面，它们在我面前晃荡，我刚要看清，又消失不见了。就这样不断地循环反复着。我觉得自己睡得很沉，快要醒不过来的那种沉，并且在睡梦中陷得越来越深，一直往下沉。但是我并不惊慌，任由自己这样一直睡下去。渐渐地，我可以听到一点外界的声音了，我听到有人在走动的声音，我已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想睁开眼睛。就这样在半梦半醒之间游弋着，然后又再次沉睡过去，我又看到小时候经常出现在梦境中的大山，再次屹然在我面前。我看着它，一直看着，然后就哭了，好象童年时一般无助。接着，我就醒过来了，突然睁开眼睛，看到柔和的灯光，灯光下有一张男人的脸。

　"哥哥。"

　"你睡了很久，足足三天。"他轻声说。

　"我来投靠你了，你收留我吗？"

　"当然，你可以随时来。"

　"抱抱我吧。"我想坐起来，却发现全身已经瘫软，于是我只好伸出手，抱抱我吧。他犹豫了一下，便俯下身来抱住了我，我安静地靠着他，安静地流眼泪。这么多天了，我都没哭过，我以为自己真的已经坚强起来了，可是当我感受到哥哥身上的温暖，我还是忍不住哭了，而他只是抱着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不问。

　"现在是深夜呢，再睡一会吧。"他说。

　"你不会再走，也不会再赶我走了吧？"

　"不会的。你醒来的时候还是可以再看到我，我保证。"于是我放心地再一次睡过去了，早上醒来果然又看到他。


　"我有几天休假，陪你上街玩玩吧。"他笑着说。

　"好啊。"这一次，我要看清楚你热爱的城市。

吃过早饭，我们就上了街，眼前全是陌生的街道。每一个转弯都不知道要去到哪里。但是，只要跟着他就好，我以为是这样，我真的以为是这样。

　"哥哥，有人在看我。"我紧张地说。

　"没有啊。"他看了看四周。

　"有，真的有。他们在对我指指点点。"我着急地快哭出来。

　"不会的，你不要多想。"

　"你看啊！你看那个人，刚刚过去那个，他斜眼看我。还有那个女的，她对我冷笑。还有那里一堆人，他们肯定在议论我，你还说没有。"我一边说一边往他身后躲。他们肯定都看过报纸了，都听到谣言了，他们都认为我是个不道德，不干净的人。

　"不要怕，他们没有议论你，相信我。"

　"我们回家吧。回家吧，好吗？"

　"好吧。"


　 我们回到家，他打开门，我迅速地跑进屋里，将门窗都关上。原本光线充足的房间变得阴暗起来，隐约地透进一点光线。

　"小妍你干什么？"

　"这样，拉上窗帘，别人就看不到我了。"我笑起来。

　"为什么不要别人看到？"

　"他们会议论我的。"

　"议论你什么？"

　"他们会传我的谣言，会说得很难听。这样没有人看到我，说着说着他们自己就觉得没意思了。"我从心里得意起来，仿佛自己真的做了一件聪明绝顶的事情。


　 从那天之后，哥哥总是试图劝我出门去走一走，我好不容易走到楼下，又惊恐地跑上来。我害怕见到陌生人，总觉得他们会嘲笑我。在家里，每次哥哥试图拉开窗帘我就会烦躁起来，死死地抓着窗帘，不让它有一点缝隙。

　"小妍，相信我，不会有人议论你的。你不能一直把自己关起来，你需要阳光。你看，别人的房子离我们那么远，别人看不到你的。"

　"不要拉开窗帘，不要拉开。"我害怕人，也害怕阳光。阳光会把人身上的肮脏暴露无遗。我已经开始怀疑"美好"只是我欺骗自己的假相。

　"你总不能永远都不出门了吧？"他抚摸我的头。

　"我不知道。以后，以后怎么办呢？其实我把自己关起来，我也很烦了。可是我一见到人就害怕，我一上街就觉得有好多人在看我，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就让我沉沦下去吧。

　"我们离开北平吧。"

　"离开北平？"

　"我带你走好不好？我们去偏远的古镇，那些地方不会有人认识你的。"

duhm

一起开始的旅途

当天晚上，我们就坐上了去西安的火车。我靠着他，车窗外掠过星星点点的灯光。车上的人都在睡觉，哥哥就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起话来。

　"除了北平之外，西安也是盛满历史的城市。它比北平还要悠久。你能想象吗？从那么久以前就开始的文明。我们沿着丝绸之路走，你会看到历史的惊为天人。"

　"丝绸之路真是个美丽的名字。"

　"小时候，听到外婆讲这个名字，我就想象到一条用丝绸铺满的路。"他笑起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呢。"我也忍不住笑了。



　 我们在西安的古城墙流连往返。我们站在那城墙面前，和千年前的时光汇合。哥哥用手轻轻地抚摸过那一块块的墙砖，软软的青苔上有小小的蚂蚁匆匆而过。我同时闻到战火纷飞和宁静安详的味道。

　 有时候我们就站在古城墙上一起沉默，倚靠着墙砖，有时面对城墙下忙碌的人们，有时面对后面不大的观台。在这时候，他就习惯地沉默，我亦不说话，亦不打扰他，任由时间从我们眼前溜走。我愿意配合他的一切习惯。他的习惯也变成了我的习惯。我觉得我们有无限漫长的时间可以坐在一起，用来沉默。当我们之间变得寂静无声时，我仍然可以在你身上看到五彩的霞光。

　"你喜欢这里吗？"他问我。

　"喜欢。"

　"这样奔波会很累吧？"

　"不累，不会累。"如果那场突如其来的变革就是美好到来之前的考验，那我依然感谢命运，让我的爱变得纯净。


　 万籁俱寂的深夜，我突然从睡梦中醒过来，然后习惯地伸出手，却触摸到一片空白。我坐起来，在黑暗中看到这是个陌生的房间。我还是忍不住去看看身边的空白，我以为我会从此轻视他，唾弃他，可是我竟然忍不住想，这样，就没有人为他抚平皱着的眉了。我为自己这种情绪感到羞愧。我应该丢弃得很干脆，而这不知不觉培养起来的习惯却总是和我作对。我把手轻放在墙壁上，隔壁就是我的哥哥。我不是正在离原本的信仰越来越近吗？虽然中间偏离了轨道，但我终究朝着原本的方向前进了。他会保护我，会一直永久地保护我。


　 我还记得颓败的华清池，记得哥哥在我耳边轻轻讲述唐明皇和杨玉环的故事，我靠着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我们还住了当地人的窑洞。我们住在一个大妈家里，她的头上裹着白色的头巾，不笑的时候眼角也有深深的纹，经常微笑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纹。我们一起围在火边烤馍，白色的馍一下就被烤黑了，于是哥哥把他手中焦黄的馍给我，拿过我的大口地吃起来，嘴上便沾满了黑色的灰，连洁白的牙齿也沾上了黑色。我喜欢上这里的生活，远离喧嚣，远离繁华，与世无争。这里居住的人很少走出去过，他们看到我们两个陌生人都会好奇而友好地对我们笑，纯净得没有任何杂志。这里的天空看起来特别的高，却微微地泛着黄色，远处的沙尘扬起，就在空中飞扬了好久好久。我觉得以前的日子离我太遥远了。

　"我已经经历了两世。这是我的第三世。"我微笑地对他说。我没有说，第三世，是你给的。因为我已失去这资格。

　"那么，就应该快乐了。"

　"我们要一直这样走下去吗？"

　"你累了？"

　"这样跟随你，一直都不会累。"

　"我们走完这一段，办一件大事好不好？"

　"什么大事？"

　"结婚吧。"

　"结婚？"

　"对，我们结婚。好吗？以前，一直是我自己想不通，却把伤痛强加在你身上，让你受到更多的磨难。现在想起来，我怎么能不信任自己足以让你幸福呢？也许是我太想你幸福了，所以才连自己都不信了，可是，除了自己，还有谁是值得相信的呢？"

　 他说得很平静，而我的眼泪却早已泛滥，曾经我是多么期待他对我说出这样的话呀。在我以为自己将永远无法再听他说的时候，他又说出来了，为什么要这样戏弄我呢？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

　"为什么？"

　"我已经不干净了，不行了。"

　"你一直都很干净。"他拥抱我。我只是在想，为什么这句话来得那么晚，为什么在我已经残破不堪的时候才来？如果只是同情我，那就算了吧。

duhm

黄沙漫天的记忆

后来，我们同时喜欢上丝绸之路上的一个小村庄，便决定在那里住一段时间。有时候，我们就去捡掩埋在黄沙里的石头。这些石头，仔细看，可以看到千奇百怪的花纹。有时在同一个石头上，他看到的是一条鱼，我看到的是一只桃子。我们就会争论起来，都努力地要说服对方，而每一次都是以他的投降告终。

　 我就是在那段时间养成了记日记的习惯。我很庆幸自己记下了那些快乐的日子。很多年之后，我依旧会拿出来翻看，因此就记住了不少的细节。比如有一天，我们惊喜地看到黄沙中挺立着几棵翠绿的杨树，或者下了一场绵延不绝的雨，又或者有一只漂亮的小猫闯进我们住的地方，我们喂了它很多食物之后，它又悄悄地跑了。那么多那么多的细节，我都可以一一列举，像是珍藏的宝石，可以一颗一颗地拿出来，再整整齐齐地放回。永远不会遗失在我记忆的荒原之外。不会，也不可以。

　 我的梦境变得丰富多彩起来，但是又很模糊，像是一场场苍白的无声电影。我看得见，却无法融入其中。然后我就梦到了我未完成的小说里的女主角。它和我描写的一样清秀，有着不染世俗的美丽，她哀怨地看着我。

　"你是个不守信用的人。"她这样说。

　"我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实现你的承诺？你说过要给我们一个美丽的结局，为什么把我们扔在半路上自己跑了？"

　"对不起，我本来是要让你们得到幸福的，可是现在不能了，我已写不出原本想要的味道。"

　"求求你了，写完这个结局吧，赐予我女儿幸福。"女主角的妈妈跑出来，她的眼泪不停地蔓延。她也和我描写的一样，想尽办法地让她女儿幸福。

　"妈妈走吧，我们是来质问她的，不是来求她的。"女主角拉着她的母亲往外走。

　"让他们幸福吧，求你了。"她的母亲不断地回头。直到她们消失，我才猛然醒过来，耳边一直回响着那为老母亲的哀求。我笑了，我的幸福丢失了，我该去质问谁呢？但是我还是忍不住怀念我的小说。还差一点，我就可以完成了，只差一点点而已。可是，就只能永远这样了。何立扬，他会拿出我的稿子来看吗？算了吧，任凭它们在抽屉的角落里慢慢地腐烂掉吧。我注定是无法单纯地快乐的女子。



　 我还是会特别想念那段日子。在丝绸之里的一个村庄里，我和哥哥一起，那是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他们的笑容那么地淳朴和善良，让我在层层迷雾中隐约看到一点美好的东西。于是我也会对他们笑。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笑，不必担心是否笑得漂亮精确，不再有任何的束缚。日子是那么悠闲和绵长，缓慢地让我以为我们会一直生活在这个地方，永不变迁，缓慢得让我以为这一生遥遥无期。

　 我还记得那掺着沙子的蔬菜；我还记得你为我描述得令我震撼到流泪的历史；我还记得那狂风夹杂着黄沙漫天飞舞，而你就在这漫天饿黄沙中告诉我不要害怕，于是我就真的不害怕了；我还记得我们在一起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我还记得我问过你，这样一直走下去，我们会不会走到传说中的天边，而你就笑着说，那我们就去取回真经。

你会惊讶吗？我竟然记得那么多 ，这些记忆已经深深的嵌入我的脑中，我一直带着它们，不离不弃。也许会带到真正的下一世。那时候，我就会时常想起泛黄的天空和古老的祥和。我坚信这些记忆会一直跟随我。


　 后来，我们离开了那么村庄，继续向前。我渐渐明白一个道理，有些东西，就是要趁它在你心中还很美好的时候就把它丢弃，不要因为舍不得，放不开，而一直守在身边，当最绚烂的美丽之后，剩下的，就是失望了。所以我们在失望之前离开，可以让心里留下的全是美好。所以我毫不留恋地跟他上路了。

　 我们去了嘉峪关，看到了悬壁长城。那传说中的雄伟就这样依然在我面前了。从前，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一口气走到这个地方来的力量。在烈日下，我们的汗将头发湿透。我喜欢这样痛快地流汗，这样蒸发掉我身体里的水分，我就不再那么容易哭泣了。我们在这古老的奇迹面前沉默，一直沉默了很久。我感受到一种伟大的宁静。

　"在古建筑里面，我最喜欢长城。"他缓缓地说。

　"为什么？"

　"它很伟大。就像现在，我们站在这里，就这样看着它，就足以感受到。"

　"对，我已经感受到了。"我微笑。


　 我记得我们的最后一站是"高昌古城"，这个原本丝绸之路上的繁华重镇，如今已是人烟荒凉。但是依稀可见旧日的繁华。如果古城有思想，它会怀念过往的鼎盛还是安享现在的宁静？我们走过荒凉的城池，走过一辆辆停靠的马车，走进了这座古城。

我依然记得听到那个消息的情景。

　"你知道吗？在西藏发现了一个很大的汉朝古墓群。"

　"当然知道，这可是大事呀。"我们是偶然听到有两个人这样议论的，我清楚地看到他的眉皱了一下。

　 后来几天，这个传言就满城皆知了。


　"你回北平去吧。"虽然不舍，但是我还是这样说。

　"小妍……"

　"回去吧，这次的发现听说很重要，你一直很喜欢汉朝的历史，我知道。如果你心里想着那里，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那你怎么办？这样，你跟我一起回北平，你留在北平等我。"

　"等你……"

　"你忘了？我们要结婚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

　"那我不去北平好不好？"

　"为什么？"

　"我想回凤凰镇，我回去，等你，你骑马来接我，我们说好的。"

　"好，我骑马来接你。"

　"我们明天就动身吧。"

　"恩，明天。"




深宫女人绝望的眼泪

我们又一次在火车站分别，他回北平，我回凤凰镇。这一次，我带着对美好的希望，经历了太多的波折，我终于实现我的信仰。我要回去，回到我们长大的地方，安静地等待，这一次，应该是一个正确的方向了吧？我已经再经不去转折了。

　 我一个人走在凤凰镇无比熟悉的青石板路上，心中突然浮现过外婆的身影。当初，她也是抱着这样的信仰回来的吗？也是这样抱着对未来所有的期盼，结果却是耗尽了一生。我感到有点害怕，那样坚贞的等待固然美丽，却过于凄凉。我惊慌地让自己忘掉这个念头。他一定会回来的，会骑着马，在队伍前面带着我，成为我永远追随的神。

　 镇长同意我回到学堂教书，于是我又开始了每天忙碌而规律的生活。我在孩子们的笑容中再一次温暖起来，我不再为等待而烦躁，只是偶尔偷偷地幻想，也许有一天，我打开门，就可以看到他了。空闲的时候，我就拿出旅行的日记来看，我记录得那样详尽，再融入了自己的情绪，每次在看的时候，我似乎又回到了那黄沙漫天的肃穆之中。是他带我领略了那古老的伟大，让我的记忆中多了一颗闪亮的星。



　 又一天我把课本落在教室，于是第二天很早地就准备去学堂。我喜欢这样清早的空气，喜欢在这样的安宁中行走。秋天的风微凉地吹在身上，过去的季节就这样一去不回了，来年又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四季交替。

　 清晨的学校很安静，朦胧中看到一个女人挥着扫帚在扫地，尘土就这样飞扬起来。我迅速地准备穿越过去，却被正好伸出来的扫帚绊到。

　"对不起。"女人停下来，抬起头。

　"没关系。"我微笑，看着她，然后就愣住了。我想起十几年前那场盛大的婚礼，灰色建筑中那一片的红，那个幸福微笑的姑娘。"荷花姐姐？"眼前的女子真的是用那场婚礼影响到我的女子吗？在我心里，她跟随了她的男人，那就是结局。就像一个故事，完美地划上句号，结束了。多年后的她，怎么又出现在我面前了呢？

　"你是？"

　"我是小妍呀，你记得我吗？你出嫁的时候我才5岁呢。"

　"出嫁的书后……恩，那真是个美好的年代呢。"

　"你怎么会在这里呢？不是嫁到别的镇上了吗？"

　"是，是嫁了，现在又回来了。"她抬起手抹掉眼角的泪，可是又不断地有眼泪涌出来。

　"怎么了？"

　"我在那里呆不下去了。我嫁过去之后，很多年才怀孕，可惜又流产了，接着镇上就闹瘟疫，他们说我是不祥之人，把我赶回来了。"

　"我以为你一直很幸福……"我的心忍不住疼起来。

　"这都是命。小妍，我们逃不掉的命，这一世都逃不掉的，注定的。"

　"不会的，怎么会是注定的呢，只要我们相信前面有光明，一直朝前走，就会好起来。"

　"没办法的，我们都逃不过她的诅咒，她的怨气太浓了。"

　"什么诅咒？谁的怨气？"我想起以前隐隐约约听外婆和姚奶奶提起过一些关于"诅咒"之类的。每一次她们都神色凝重。而现在，荷花姐姐又提起，我隐约感觉到一个巨大的秘密。

　"你不知道？算了，没有什么。"

　"一定有什么事的，你告诉我呀。"

　"既然你不知道，就一直不要知道吧。"

　"可是我已经知道一点了，你告诉我吧。"

　"好，我告诉你，这是凤凰镇流传了一百多年的传说，让这里的每一个女人都心惊胆战。一百多年前，还是清朝的时候，凤凰镇不叫凤凰镇，那时候叫白镇，镇上有一户姓童的人家，他们家有个女儿，生得很漂亮，于是童家让她去选秀女，她不愿意去，因为她已经有了自己爱的男人，但是镇上的人却认为如果本镇有姑娘进了宫，是一件无比荣耀的事情，于是和童家一起设计将姑娘骗去选秀女了。后来姑娘被选中进了宫，果真得到皇上的宠信，很快就做了妃子。白镇里飞出了凤凰，所以改名凤凰镇。可是好景不长，在童妃得宠之际，惹人嫉妒，遭人陷害，于是皇上赐死。据说她在死的时候用血写下了凤凰镇三个字，并在上面划了一个诡异的符，后来凤凰镇的女人便接连地出现了不幸，成了亲的，丈夫死了；怀孕的，流产了；去河边洗衣服的女人也有好多莫名其妙地掉进河里被冲走，偶尔有救起的，也疯了。总之，一切都变得很乱，人们都传说童妃死之前留下的那个符，就是诅咒，它压在凤凰镇上面，让后人永世受到诅咒。是凤凰镇的人毁了她的幸福，她恨他们，也恨他们的子孙，她要让凤凰镇的女人像她一样，得不到幸福。后来，大家为了安抚她的灵魂，在山上为她修了祠堂，有专门的守灵人，供奉的是她在宫中穿的衣服。希望可以化解她的怨气。

　"山上的祠堂？是一件绣着蝴蝶的清朝服饰吗？"我的脑中闪过一个画面，最底层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那烟雾缭绕的木屋，华丽的清朝贵族服饰，栩栩如生的蝴蝶，还有那额上突显着青筋的老婆婆。

　"你看到过？"

　"我们小时候不小心闯进去过。"

　"对，就是那里了。"

　"有这样的传说，外婆怎么没有告诉过我呢。"

　"也许她觉得如果你不知道，反而不会那么畏首畏尾。"

　"后来，就真的大家都很不幸吗？"

　"你可以想想你身边的人，或者你自己。如果你不相信，也可以把它当成一个传说而已，毕竟这些事情是没有定论的。"

　"对，也许只是巧合吧。"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相信了，于是这样告诉自己。

　"我要继续扫地了，我回来之后，镇上肯收留我，镇长还同意我来当校工，我很感激。"

　"所以，还是会有幸运的。"

　"也许是吧，希望是。"

　"我也要去上课了，再见。"

　 我继续朝教室走去，天已经亮起来，有三五成群的孩子走进来。我想，难道是真的？我们在凤凰镇出生就注定了不幸？我笑起来，努力让自己忘掉这个荒唐的念头，这只是个传说而已，我告诉自己，他一定会回来的，他说过的，就一定会做到，我要相信他。

　 那一天，我一边讲课，一边忍不住就走神，我无法集中精力，我的头脑中晃过一幅幅惨烈的画面。用血写下的咒怨，深宫女人绝望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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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掩耳盗铃的人

那天下课之后，我就去了后山，凭着小时侯模糊的记忆，我终于找到那间小屋。

　"你是来拜她的？"一个老婆婆的声音幽幽地传出来，依然是那个佝偻着身体，很老很瘦，额角的筋都清晰可见的女人。这么多年，她还是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是的。"我也不知道自己来干什么，只是有一种强烈的欲望，要再来看一看，于是我就来了，来不及考虑，来不及犹豫。

　"给她上柱香吧。"

　"恩。"我顺从的走过去，点燃了一柱香，然后我站在那华丽的服饰前，凝视。我看到那细细的绸缎，蝴蝶身上细密整齐的针线。

　"拜完了就快回去吧。"

　"你在这里守了很久了吧？"

　"我也说不清多久了，反正等我不能再守的那一天，总会有新的人来的。"

　"你相信这个诅咒吗？"

　"当然相信。我的一生，不就被诅咒了吗？否则怎么会在这里终老。"



　 这个传说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让我对未来不敢再有光明的幻想。我开始后悔让他去西藏，如果我始终抓着他不放手，那么我们一直沿着丝绸之路，肯定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凤凰镇也会变成记忆中一个小黑点，再也看不到了。那样，我是否可以逃离诅咒？我努力地逼迫自己睡过去，睡醒之后，就不会如此沉重了。对，快点睡。

　 第二天醒来之后，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个传说，却真的不再那么沉重。慢慢地，慢慢地，它就会变得越来越淡吧？我想起很多年很多年以前，小九微笑的样子。


　 我还是每天给孩子们上课，还是喜欢翻着旅行的日记，还有我们从黄沙里捡出来的石头。有时候我把它们摆放出来，一一排列，仔细地看上面的花纹，就想起我们在一起发现的时候惊喜的心情。

　 如果有一天，曾经的时光变得遥远，你是否愿意回过头温习一遍？


　 睡觉的时候，如果在深夜醒过来，我还是会习惯地想为身边的男人抚平他皱着的眉，而每一次当然都不能再触碰到他温暖的额头。我把这种行为称作"习惯"，就像习惯早起一样，是一种本能。不带有任何感情的惯性而已。我不想去恨他，因为他也曾经给我带来美好，美好得让江雅玫嫉妒了。当然我更不愿意去想念他，不愿想起那些温暖平和的日子。那一切，那所有的一切，就算是上一世的记忆吧。这一世，我在这个笼罩着一个女人强烈怨气的小镇上等待一个男人，他是我5岁的信仰，在我绝望的时候，不相信美好的时候支撑我的信仰。我在这里，静静地在这里，等待他。不浮躁，不焦急，不害怕漫长。他会来带着我，逃离这苦难的诅咒。


　 我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我喜欢这样干净简单的生活，没有人和人之间盘根错杂的关系。我就是自己一个人而已，不去招惹别人，也不会有人来招惹我。我对所有的人保持同样的微笑，也不自觉地保留同样的距离。偶尔在学校看到荷花姐姐，便坐下来聊天。这个女人，她用她的婚礼启蒙了我最初对于幸福的渴望，可是她颠沛流离地回来了。她让我知道，现实不是"从此跟随那个男人"就可以的，跟随的途中还会有很多的意外。

　"你要一直在这里等他吗？"她这样问我。

　"他肯定会回来的。"我只是简单地告诉她，我回来等一个承诺了要来接我的人，他在西藏考古，很快就会回来。

　"希望他会回来吧，让我知道，那个传说是不可信的，也让我看到有光明存在。"

希望就在不远的远方。


　　凤凰镇的女人大多数都知道那个传说，她们现世安稳，胆战心惊地生活着。对未来和幸福没有任何的奢望。

　 你站在西藏那么高的地方，有没有试图看看凤凰镇的方向？而我总是望着往西藏方向最遥远的一个山巅，也许，你就站在那里。这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我本身就是个掩耳盗铃的人，我宁愿相信自己的谎言。





跳动的火光

这样平静而重复的日子，总是流逝得这样不知不觉，转眼就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而我就这样突然看到了成年后的小九，他依然像多年前那样瘦，笑容单纯得令人心疼。

　"小九，你怎么回来了？"

　"你不请我进屋吗？"

　"哦，对对对，快进来。"屋里除了荷花姐姐偶尔来，已经没有别人来过了。

　"没想到最后留在这里的，竟然是你。"

　"我……大概不适合那样的城市吧。"

　"我去年就回来了，可是你们都不在。"

　"去年……对，是不在的。"

　"她没有等我。我是回来接她的。后来我听说你们去了上海，我也就去了。"

　"哦，你是从上海回来的？"

　"你们的事，我也听说了。"

　"不要提了。"

　"好，不提了。你在这里还好吧？"

　"我很好，当初我爸爸来接我的时候就不想离开这里的。"

　"在自己喜欢的地方真好。我也要回英国去了。"

　"你不留在国内吗？为什么又要回英国？你……你和她怎么样？"

　"我是回来接她的，可是没有接到，所以我还是回英国好了。至于我和她，我没有见到她，倒是见到了何立扬。"

　"她不是和何立扬在一起吗？"说出这个名字，心竟然有些痛。

　"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何立扬没有告诉我。只是说她后来嫁给了一个五十多岁的从意大利回国做生意的商人，后来，就一起不见了。她真的是那样的人吗？"

　"一定又发生了很多事吧，小九，事情知道得太清楚反而会伤心的。"我洗尽铅华回来了，似乎也渐渐淡出了繁复的尘世。

　"何立仰有东西要我带给你。"

　"还有什么要给我的呢。"

　"一封信，还有，你的稿子。"小九把它们递给我，我再次看到何立扬的字。他的字是那种很大的方形，大而潦草。我早已熟悉到可以一眼认出。

　"谢谢。"我接过信和稿子的手一阵颤抖。

　"你还记得吗？以前我们说每年都要在一起放烟花。"

　"是，那时候真好，可惜我们都背弃了承诺。"

　"我要去赶火车了。"

　"恩，以后……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也许是的，回来还能干什么呢？"

　"那就再见吧。"

　"好，再见。"

　 他提着箱子，孤单的背影缓缓地淡出了我的视线，在这越来越远的过程中就变得模糊起来。如果江雅玫当初不怀疑他的承诺，安静地在这里等待。那么，她的幸福就在今天到来了。如今渐行渐远的就会是他们两个人的背影而不是小九落寞地一个人。

　 江雅玫你知道吗？你曾经单纯喜欢的小爱人回来找你了。他说过会回来，在经过这么多年之后，就真的回来了，可惜他已找不到你，如果他找到了你，现在的你是否有勇气去面对他无暇的眼神？也许你是可以的，你一直拥有不为我所知的超能力，只是你永远都找不会那单纯的幸福了，那种剥一个橘子的快乐，那种坐在一个人身边，听他侃侃而谈的感觉，你有怀念过吗？或许那也是你的上一世了，只剩下一点模糊的记忆而已。就像我，我甚至已经想不起童年的凤凰镇；上海的"兰园"；安静的贵族学校；那个让我忍不住想要温暖的男孩子；教会我长大的景绣；令我无比热爱的钢琴；还有那个拯救我，又毁灭了一切美好的男人。这些究竟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场梦而已。为什么和如今的生活之间隔了一层浓浓的大雾？



　 我回到屋里，看到安静地躺在桌上的稿子和信，我没有直接丢弃的勇气，我忍不住拆开来看。

duhm

小妍：

　　　我知道我已不该让你再想起我，你离开得那么决裂，我知道你已经对我绝望了。我也知道那是很大的伤害，怎么能不知道呢？我是如此了解你，在我看到你第一本小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需要心疼的。而我，就忍不住想保护你。你还记得吗？我说我觉得自己的责任就是要你快乐，如果你一天都很快乐，那么我这一天就是成功的。可是我却失败地万劫不复了。我没有任何的借口可以解释，只是想到你当时的心情就很心疼。我总是忍不住想象，我们的孩子，到今天，应该在我们给予的无限疼爱中开始成长了，他一定是个可爱的孩子，有着最纯净的笑容，我们教给他一切优美的东西，让他看到所有的美好，他会一直快乐地成长。他是天使，是的，他是一个不小心跌落凡间的天使，上帝舍不得他，所以那么早就把他收回了。这样也好，他在天上，干干净净的。我们偶尔想念他，便已足够。

　 小说的稿子我已经托人给你带回去，我自己影印了一份永久保留。和上一本比，这一次要快乐很多，在即将结尾的几章更是让我看到无限的希望，可是希望就这样嘎然而止了。我有理由相信你融入了自己情感，只是我让你的希望无情地断裂了。你说过，这会是一个幸福的结局，如果你又痛恨我，唾弃我，那就让你的小说来延续幸福吧。

　 我知道这句话很多余，但是，如果你愿意给我们机会，就来找我。

　　　　　　　　　　　　　　　　　　　　　　　　　　　　　 何立扬"


　 我看完信就笑了，我一直冷笑着，然后眼泪就出来了，我狠狠地抹掉眼睛里涌出的水。我想，我的泪腺肯定出问题了，明明是在笑，眼泪怎么就流出来了呢？我是在想念那个孩子，是的，肯定是因为想念孩子。我想起刚刚得知这个开始孕育的生命时那种喜悦，那种关于对他成长的幻想，还有手术台上尖锐的疼痛。亲爱的孩子，告诉我，你真的是上帝的天使吗？告诉我，你会怨恨我剥夺了你来这世上的权利吗？

　 后来，我拿起自己的稿子开始看，然后就怀疑这真的是我的文字吗？我对它们又熟悉又陌生。我就那样一字一句地看着，看到幸福的地方自己也忍不住微笑起来，我忘记了这是我设置的情节，我一不小心就跌落下去了，跌进这柔软的文字里，像是在看自己的另一场人生。可是我最害怕的还是到来了，我一不小心就看到断裂的那一页，就像何立扬信上说的，希望嘎然而止了。我凝视着下面的空白，隐约想起了自己想要的那个结局，于是我慌乱地四处找笔。

　 我拿着笔坐在桌前，面前是未完成的稿子，我的笔尖触碰到纸，就这样，停住了。我发现自己无法写出和前面匹配的情节。我看着稿子，原本在脑中隐隐浮现的我恩子都逃得无影无踪。我笑起来，看来，真的已经无法完成了。我点燃了稿子，扔进火盆里，这一系列动作完成得那样顺利和坚决，窜动的火苗瞬间就将我的稿子化成了灰烬。我站起来，看到那摊在桌上的信，也干脆而坚决地扔进火盆里了。它们在里面安静地燃烧着，红色的火光不停地跳跃。这火，让我感到一种毁灭的快乐。



亲爱的,再见了

　我至今还记得荷花姐姐是怎样带来了那个令人绝望的消息。

　"小妍，你看报纸了吗？"她一大早就来敲门。

　"看什么报纸？怎么了？"

　"去西藏汉朝古墓的很多人，都出事了。"

　"什么？"

　"你看报纸。"

　 我接过她手中的报纸，看到了那个惊人的消息。

　 "本报讯，去年在我国西藏发现的汉朝古墓群，因其占地巨大，年代久远，设计精巧而受到广泛关注。迄今为止，已有6个考古小组对其进行研究。昨日，古墓内突然泄出不明气体，十几位考古专家当场死亡，最年轻的仅30岁。据专家透露，此气体极可能是墓室的建造者为防止有人盗墓安装的毒气。事故的具体原因尚在调查中。"

　"不会的，不是他。"

　"希望不是吧。"

　"怎么会是他呢，一定不会的，是不是？"

　"我知道让你看这个消息很残酷，但是如果有他，你就要面对现实。"

　"我都说没有他了。"我大声地喊出来，仿佛这样才能更有力地证明他还活着。

　"哭一下吧，哭过会好的。"

　"我不哭，他又没有死我为什么要哭？我要去上课了。"我抓起书本朝学堂走，像平时一样淡淡地微笑。我看到树阴浓郁的后山，狠狠地咬紧了牙齿。

　 我一直在努力地使自己忘掉那个消息，还是像以前一样安静地等待。我想，也许有一天，你就突然出现了。抱这这个新年，我继续平静地生活着，一直就安静了很久很久。



　 时间就这样繁复而冗长地进行着，夏天铺天盖地的来了，春天义无返顾的走了，曾经在学堂里摇头晃脑背书的孩子们都已渐渐长大，又送来了他们的孩子，而我永远面对的都是这些单纯而明亮的笑容，真是一件幸福的事。

　 日子的轮回永世不变。曾经，你也是在这样枯燥的轮回反复中从穿简单衬衣的少年突然就成长为了我抬头仰望的男子，如今，我又看到你突然老去的样子。年轻的女孩不再趋之若骛，而我依然记得你年少时的英勇，记得你曾奋不顾身地保护我；记得你修长的手指；纯白的香烟；记得你说，"有事就来找我"；记得黄色的丝绸之路上那个宁静的小村庄。曾经的荒唐已全部被遗忘，只有美好永垂不朽，如向日的葵花，永远看不到阴暗，永远跟随它的信仰。如同我跟随你，颠沛流离，耗尽一生。

　 如今，我们已经老去，年少的记忆空白了四十年的时光，但我依然微笑，我们还有生命的最后一程可以一起走过。一切都因此而不再普通。时间就这样带走了太多忧伤的记忆，回头的时候，猛然发现，那些忧伤已经变得那样淡了，如冬天渐渐散开的薄雾。拨得云开，是否真的就可以看到月明呢？

　 你的侧脸依稀可见年少时的坚毅，尽管你已老去，但你如年轻时一般站在我的旁边，我依旧感觉安全而温暖。就像现在，我们一起看到那太阳就这样缓缓地躲到山后，不见了。这一天又即将结束。而现在的每一天，都是上帝的恩赐。

　"小妍，还是去医院治病吧。"

　"哥哥，你知道肾衰竭是治不好的，一进医院我就出不来了。"

　"我为什么没有杂点回来呢。"他痛苦地皱着眉，他的头发已经白了。

　"你总算没有忘记我，这样就很好了。四十年前我就以为你死了，虽然我一直说不相信，但是还是没有骗过自己。可是四十年后你突然出现，这份惊喜已经足以冲淡所有的哀伤。你是唯一一个进过洞活下来的人，你要留在那里指点后面的人，这是很重要，很伟大的事。"我微笑起来。

　"我总是以为时间还很长，还很长。可是，一转眼，我们就都这样老了。"

　"对啊，死亡就在面前了。别人说，先死去的人都是幸福的，因为有人会为他们难过，有人会想念他们。你看，我就将会是幸福的。"

　"我们结婚吧。"

　"结婚？我们……还可以吗？"

　"恩。"他握住我的手，坚定地看着我，我们的手已经变得苍老不堪，有深深的皱纹和褐色的斑，它们什么时候，悄悄地变成了这幅模样呢？

　"好。哥哥，我们结婚吧。"我的眼泪流下来了。幸福虽然迟到了太久，但终究还是到了。

　"可惜，我已经骑不动马了。"

　"你在镇上的祠堂等我，我坐花轿过来。"

　"好，这次，我等你。"


　 那天，我终于穿上了大红的嫁衣。64岁的时候，我像5岁是盼望的那样，穿上了红嫁衣。我要跟随的那个男人，他在祠堂等着我，他会不会像个年轻的新郎一样焦急得坐立不安呢？我想到这里，忍不住笑起来。

　"荷花姐姐，这样好看吗？我是不是太老了？"

　"好看，真的，很好看。来，盖喜帕了。"

　 红色的喜帕从头顶垂下来，眼前立刻变成了一片通红。荷花姐姐搀着我坐上轿。唢呐的声音立刻吹起来，充斥着我的耳朵。我突然发现，唢呐的确是最能表现喜悦的工具。我坐在花轿里，偷偷撩起旁边的窗帘看了一眼外面，有路人频频侧目。

　 这一路显得多么漫长啊，我仿佛已经坐了很久很久，花轿还是没有停下。家里到祠堂的路仿佛变得格外遥远。我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眼睛都快睁不开 了，我的头也开始晕，就像每一次发病的时候一样，但是我要坚持住，不能让这场婚礼半途而废。对，我的新郎在那头等着我。

朦胧中，我看到我的外婆，妈妈，奶奶，爸爸，还有19岁的叶宇安，他们对我微笑着，于是我也笑，你们是来祝福我的吧？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我看到梦境中的那座山，这一次，我突然就站到了山顶，不像以前一样在山脚或者半山腰上绝望地哭泣。然后我看到我的哥哥，还是年轻时的样子。他看到我，不说话，只是微笑。可是，为什么，我的头晕越来越厉害，眼皮越来越沉，唢呐吹奏的声音也变得模糊而遥远。我太累了，我需要休息一下了。对，闭上眼睛吧，我相信我在微笑，没有时间了。我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很轻，我也要去云层后面了，对不起，再见了。亲爱的，你千万不要伤心，你看到了吗？我在微笑。(终结)

du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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