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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du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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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哥哥我们结婚吧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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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5:0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一起沉默



我又躺回小小的木板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我真的又回来了吗?我可以回到这个空间,却再也回不去那个时间了。在别人眼了,上海的生活真的那么好吗?那我是不是应该假装得快乐一点。我闭上眼,幻想自己依然是个5岁的孩子,怀着美好的梦想。

  在床上辗转很久,依然无法入睡。于是我像小时候一样摸到外婆的房间,我知道她没睡,于是爬到她的床上。外婆掀起被子的一角,我就钻进去了。

 "睡不着吗?"

 "恩,外婆你呢?"

 "我很高兴看到你们长大了。"

 "现在这样就是长大了?"

 "当然你们还是会继续成长。"

 "我不走了好吗?"

 "不行,你还是要回上海的。小妍,人长大了就会有很多的责任,有些事即使你不愿意,还是必须去做。我现在身体不太好了,这一次叫你们回来,是想见见你们,我怕如果我突然死了,连你们长大的样子都没有看到,我会很遗憾。"外婆轻易地就说出了"死亡"那个别人最惧怕的词,平和得像早说吃饭。她一直将一切看得很淡。我不知道怎么阻止她说到"死亡",我只好闭上眼,假装睡着了,眼泪又滚烫地滑落下来。我从未想过她有一天会死。我妈妈死的时候,我只是想,从此不能再见到她而已,可是如果一直都不再能见到外婆,那我会有多难过?我怎么可以想象那种忧伤?所以我只好假装睡觉,让眼泪偷偷无限地蔓延。


  早上醒来的时候,听到外婆在厨房忙碌的声音,像小时候一样。阳光斜斜地照射着紫檀木的梳妆台,散发出古旧的味道。

时光,真的倒流回去了吗?

可惜,我再也回不到5岁那个可以童言无忌的年龄了。


  早饭过后,外婆说带我们看望姚奶奶。很久都没有想起这个古怪的老人家。印象里模糊记得她蓝布的衣服,冰冷的表情。

姚奶奶依旧像多年前一样,仿佛这么多年她一直是这样老,没有任何的变化。她躺在床上绣花,她从来不穿花哨的衣服,可是她总是在绣花,像赶工似的。那些栩栩如生的蝴蝶勾去了我的一点点回忆,学校后山小屋里满清贵族的服饰隐约在心里浮现。那是我的一场梦吧?也许根本没有看到过这样一个地方,是一个梦,是我凭空幻想出来的。我的幻想总是很不切实际,所以到了最后依然是幻想而已。

  姚奶奶还是像以前一样,只是看我们一眼。她总是那么冰冷,我不喜欢这个冷漠的老人。


 "哥哥,为什么外婆总是要带我们去看姚奶奶?"

 "也许是因为姚奶奶很可怜吧,一个人应该是会孤独的。"

 "那我们不在的时候,外婆一个人,一定也会孤独吧?"

 "她想到我们,应该就不会孤独了。人有了期盼就可以战胜寂寞。"

 "哥哥……"

 "怎么了?"

 "我希望我们可以幸福。"

  我抬起头,看到哥哥的微笑,他的下巴有青色的光。如果我不可以幸福,我希望你幸福。

  我们像小时候一样坐在门框上,用手撑着头,就可以看到蓝而高远的天空。那时候我以为我们可以一直这样看着天,白昼黑夜,年复一年。可这是一个多么荒唐而幼稚的幻想,而我竟然将它奉为信仰那么多年。

我们就这样沉默着,这样的沉默和在"兰园"的沉默是不一样的。在哥哥旁边沉默让我感觉安心,而"兰园"却会让我压抑。

  哥哥点燃了一支烟,我看到那白色的纸缓缓地燃烧起来。我喜欢他和我一样抽纯白的香烟。他的手指细长,夹着这纯白的香烟,配合得那么天衣无缝。而他的手指,也没有烟熏出的黄斑。我将我的右手隐藏起来,我想让他一直觉得我是个干净的女孩。

  那些烟雾勾引着我蠢蠢欲动的怀念。



在热闹中寂寞



回上海的前一晚,我们又买了很多烟花,和小九,雅玫一起放。那些五彩的颜色在空中燃烧起来,然后坠落,结束那惊鸿一瞥的生命。我们不断地点燃引线,不给天空片刻的寂静。我想起除夕夜我一个人点燃那么多的烟花,越多越寂寞。

 "雅玫,我明天要走,可是我很舍不得这里。"

 "上海那么好。小妍,你很幸运。"

  上海那么好,可是有那么多的不确定。我害怕一切未知的东西,可是我无法告诉她。她的眼里有着对上海强烈的渴望。人是不是总是以为那些遥不可及的才是幸福?

  我躺在床上,耳边不停地回响着烟花燃烧的声音。日子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一成不变遥遥无期。我闭上眼,假装自己仍然是8岁的孩子,明早会有红薯粥的香味,可以牵着哥哥的手去上学。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6:0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哥哥……哥哥……


  我们在清晨的凉风中,上了各自的火车。透过车窗,我看到外婆站在那里,在雪中。地面上有她淡淡的,长长的影子。她穿着褐色的大衣站在那里,周围的人都失去了颜色。

  火车开始悠长地鸣笛,然后缓缓地启动。我再一次远离了我的外婆。我和我的哥哥坐在两列火车上。我们乘坐的火车,将开往不同的方向。我们就这样,越来越远了。如果有一天外婆真的永远离开我了,那该怎么办?


  窗外的风景倒退了又前进,消失了又出现,这样循环着。我在途中奔波忙碌,却不知道哪里才是终点。我一开始就找错了终点,死心塌地的以为自己终将到达。我一开始就错了那么多年。

  突然很想回到小时候。那时候,那个不明真相的时候。一转眼就过去那么多年了,不是说长大了一切都会好起来吗?可是,长大后的我,多么令自己失望啊!是因为我还没有长大足够大吗?没有长大到拥有足够的能力?我想到冷冰冰的"兰园",心情很沉重,我就要回去了,我很难过。我要回家了,为什么难过呢?


  2月,上海的天气已经渐渐温暖,春天已经迫不及待了。冷风阵阵地吹,乍暖还寒。我就这样,无可奈何地回了上海。

还未进门,就听到客厅里喧哗的声音,伴随着浓烈的洋酒的味道,还有乐队的演奏。萨克丝,小提琴在一起,拼凑出欢快的音乐,努力地烘托着气氛。我看到家里有很多人,他们穿着昂贵的西服和裙子,不太温暖的天气,女人们已经露出了腿,比春天更迫不及待。我提着行李走进去,客厅里摆满了食物和饮料,还有一个很多层的大蛋糕。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出现,我是一个太不起眼的女孩子。我提着行李沿墙根匆匆地走。

 "小妍你回来了?"爸爸突然看到我。

 "是,爸爸。"

 "你自己上楼去吧,我们在开一个Party."

 "好,那我上去了。"我和他们从来没有多余的话,我匆匆地上了楼。

  我迅速地关上房间的门,隔绝了门外的一切喧嚣。我陷入自己柔软的床里,楼下的音乐和人们的高谈阔论隐隐约约地传来,而我只能躲在这样一个空旷的房间内。

  枕头下突然翻出哥哥曾写给我的信,很少的几封而已,看得我心里一阵慌乱。我任由它们散乱在床上。我想,如果那天景绣没有告诉我真相,那我会不会一直被自己五岁时那句玩笑话欺骗?她告诉了我真相,让我狠狠地难过,可是如果她不告诉我,那这个真相也是一直存在的,我不知道而已。不知道,是否就真的可以不受伤害?

  我开始想念钢琴的声音。在我烦闷的时候,它能让我平静。我想念钢琴的声音,可是楼下有很多人,我无法自如地穿越那些人的目光走到琴房。舞会一直热闹地进行着,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我百无聊赖地计算着他们离开的时间,也许再过半个小时,或许,一个小时?再等一会吧,很快,他们就会走了。可是过了很久很久,楼下依然喧哗而热闹。我不停地告诉自己,再等一会吧,等一会吧。天色就在这样的等待中暗下来了,窗外的风景都变得模糊。舞会似乎才逐渐进入高潮,华尔兹优美的音乐响起,绵延不绝。我的肚子开始有点饿,但我不敢下楼去吃一点东西。我想起那个很多层的大蛋糕,味道一定很鲜美的。那白色奶油上面粉色的花瓣,还有那鲜红的樱桃。给我一小块,就足以让我欢喜。可是我知道不会有人端着一块蛋糕在外面轻轻地敲我的房门。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忍不住仔细地听,有没有敲门的声音。我还是会忍不住期待。可是这个希望是注定要落空的。

  他们的舞会热闹而欢快,不会有人想起我了。

  他们不会想起,小妍一个人在楼上,没有吃饭。

  后天就要开学了,快点让我离开这里吧。

  我闭着眼,很快就睡着了。睡着了,就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让我难过的一切。可是梦和现实一样由不得我控制。我又在梦中看到那座山,这一次,我还没有开始攀爬就先开始哭泣。我知道我无论如何都到达不了山顶。可是它却总是出现,我竭力地告诉自己这是在做梦,我竭力地想拯救自己走出这个绝望的噩梦。可是这一次我没能拯救自己,我哭泣着去攀爬那座山,我知道我无法到达山顶。那个注定的绝望。



天生的贵族



早饭的时候,大家依旧很安静,没有人问我在凤凰镇是否快乐,没有人问起外婆和哥哥,也没有人想起我昨晚没有吃饭。仿佛我的离去和归来对于他们是最无关紧要的。饭桌上只有轻微的咀嚼声。

 "爸爸,我明天就要开学了。"

 "恩,那你准备一下。"

 "我今天就去学校吧。"

 "那好,一会叫司机送你去。"


  校园里已有三三两两的人在走动。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迫切地回到学校。也许是想逃离家里沉闷的空气。

我独自提着行李,穿越路旁落光了叶子的梧桐,经过种着四季常青的植物的花坛,回到了寝室。寝室的床显得空荡荡的,没有粉嫩的床单和被子。我看着空荡荡的寝室,有一点失落,我迅速地整理着自己的床。我知道我铺得很难看,可是我的额角已经开始渗出汗来,我坐在床边休息。

  突然再一次想念钢琴的声音,昨天就开始的想念,现在变得强烈起来。我的手指蠢蠢欲动。

  小礼堂的钢琴应该还在吧?我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就情不自禁地出了门。我在路上奔跑起来,我很想念钢琴的声音,迫不及待地要弹奏出来,听到它们。周围有人向我投来异样的眼光,他们一定是想这个女孩很奇怪吧?可是我再也停不下我的脚步,我微笑着奔跑,朝礼堂的方向,朝着那架钢琴。很快,很快我就可以摸到它了。我这样想,脸上洋溢着浓浓的笑意。

  我终于到达礼堂,我在门口停下来。我已经看到,静静呆在角落的,那架棕色的钢琴。我停在门口大口地喘气,平复着心情。我走向它,触摸到那黑白的琴键,我随意地敲键盘就听到那美妙绝伦的声音。我迫不及待地坐下,开始认真地弹奏。我无比热爱自己弹出的音乐,我沉浸在音乐的世界里,它们将我包围,它们隔绝了一切无奈和忧伤。而它们所给予我的忧伤,是淋漓的,是痛快的,是我甘心承受的。

  我在钢琴美妙的声音中,竟然又听到了大提琴忧伤的声音,是我的错觉吧?和叶宇安的合奏早已在平安夜结束,我怎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呢?我努力地让自己不要回头,我的心脏又开始隐隐地疼,我不敢回头,是害怕看到他,还是害怕看不到他?为什么竟会有隐隐的期待呢?

  我努力地弹奏自己记得的曲,大提琴总是配合得恰倒好处。我在一段音乐还未结束的时候突然停下。我回头,竟然真的看到叶宇安。他不慌不忙地将音乐结束。

 "我刚刚从外面经过,听到钢琴的声音,看到你,就忍不住进来了。"他很平静。仿佛他做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都是他给予的恩赐。可是为什么,我竟然有些喜欢这样顶礼膜拜的感觉?

 "好久不见了。"

 "恩,我真的喜欢上和你合奏的感觉。"

 "谢谢。"其实我也是,我为这种感觉感到恐惧。

 "你喜欢和我合奏吗?"

 "我……喜欢。"

 "我知道你肯定喜欢。"

  我还想说是,可是他的吻就这样迎面而来了。他又一次毫无预兆地吻我,像平安夜那晚一样突然。我再次尝到枯涩的味道。他的唇冰冷而柔软,我忍不住想温暖他,温暖他那没有温度的唇。我竟然,也尝试着吻他。我希望他温暖起来,我希望将我的温度传给他。我的心脏很疼,一阵阵地收缩。他的唇还没来得及被我温暖,这个亲吻又结束了。他主宰着一切。开始,和结束。

  我尝试着去温暖一个男孩子。那一年,我15岁,他18岁。

 "我先走了。"他背起他的琴,缓缓地走出了礼堂。我看着他高贵落寞的背影,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心脏的疼痛一直延续着,很痛很痛……

我想继续弹琴,可是再也无法平复心情。我看着那黑白相间的勤俭,就那样看着。一恍神,天已经开始黑了。我盖上琴盖,走出了礼堂。

  夜晚的风变得异常寒冷,我低着头往寝室走。我一直无法控制地回想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我努力地去想别的事情,可是一不小心,又陷进那个亲吻里。我觉得自己太不争气。冷风吹得头有点痛,而心脏的痛却一直绵延不绝。

  在宿舍楼下,竟看到寝室有微弱的光,不知道是谁回来了。我上楼,推开门,看到景绣正在收拾床。

 "景绣。"

 "小妍,你回来啦。"

 "下午就回来了。"

 "那你跑去哪里了?"

 "我去礼堂弹琴。"不知为什么,我竟然故意隐瞒了叶宇安,也许是那种情绪太难表达。我甚至觉得我们像两个偷情的小情人。

 "寒假还好吧?"

 "恩。我回了凤凰镇。"

 "见到……你哥哥了?"

 "是。"我一想到要放弃我5岁时坚定的信仰就会很难过,像失去了身体的一部分。

 "你还好吧?"

 "景绣,我真想回到小时候。"

 "可是怎么样都回不去了。"

 "你想吗?"

 "恩。那时候爸爸妈妈还很好,没有吵架。平时还会带我出去玩,他们一人牵我一只手……"景绣的声音慢慢地变小,然后停下来,一阵沉默之后她说:"其实这都是必然的,他们没有了感情,自然就会分手。我们无法改变事情,只能够去承受。"


  那晚我睡得很早,躺在床上其实一直没有睡着。景绣在阳台上抽烟,透过窗户,我可以看到红色的烟头若隐若现。有淡淡的,烟雾的味道弥散在空气中。很香的烟草味。有一点苦涩。苦涩,我竟然又回味起叶宇安的亲吻。这是他第二次吻我。他为什么要吻我呢?而我竟然心甘情愿地想要温暖他,我希望我可以温暖他,这是因为喜欢吗?因为喜欢?我竟然喜欢上了哥哥以外的男孩,这对我究竟是幸或不幸?我无法确定,所以不敢承认。我无法第二次面对信仰的崩塌。

  叶宇安只是一个我抬头仰望的男子而已,他站在高处,我只能抬着头,看着他。就这样,不停地抬着头。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6:2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他是一个天生的贵族,而我不是。

  我的心脏开始疼,绵延不断地疼。自从他亲吻我之后,它就总是这样毫无预兆地疼痛。很疼,很痛。


  我闭着眼睛,感觉到景绣从阳台走进来。她轻轻地上了自己的床,一阵细微的声音,然后周遭又变得安静起来.





别人看不到我们大雨滂沱的时候



第二天醒来,景绣已经不在了。她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她应该很早就出去了吧?于是我下床开始洗漱。。于果和欣姿陆续回来了。她们兴奋地说着自己寒假的经历,我突然觉得自己在寝室有些无所适从,于是我出了门。

  我一个人在学校里走,今天才是正式开学的日子,操场上又停满了好多车,人声喧哗很热闹。我一个人挤在这样的热闹中,显得很突兀。我真的,不习惯一个人走路,这让我觉得很孤单。

  我就那样突然地看到叶宇安了。他面无表情地帮有个女孩提着行李。女孩很乖地跟在他身后。就是平安夜和他一起的女孩吧?我就这样看着他们往前走,直到看不见。他一定没有看到我吧?即使看到了,他最多也只会若无其事地对我微笑吧?

  我加快脚步地往前走,我想尽快地离开这个热闹的地方。也许我本身就是一个寂寞的人,不适合这样的热闹。我低着头往前走,不去看旁边的人。我就那样低着头,看到地面上移动着无数双鞋子。

  让我快点离开这里吧。

  我就那样一直走,走了很久。像是经历了一场持久的冰封。我突然发现周围安静下来了,地面上不再有无数双的鞋子。我抬起头,看到肃穆而安静的教堂。那城堡一样的屋顶,让我突然安心下来,我就那样仰望着它。

 "孩子,你来了?"黑衣的教父从里面走出来。

 "是。"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恩。"

 "跟我近来吧。"

  他带领着我,走进了教堂。我再一次站在了十字架前。上帝是否正用他充满慈爱关怀的眼睛注视着我?他应该,像一个宽容的父亲吧?他一定在看着我,看着他苦闷的女儿。我真的,站到他面前了吗?

  眼泪争先恐后地落下来,接连不断地从眼眶涌出。我那样站着,它们就这样涌出来了。我一开口,便更加汹涌。我是一个容易流泪的女孩子。我的苦闷还来不及倾诉,我的罪过还来不及忏悔。眼泪不停地流,我突然失去了忏悔的勇气。我的罪过太巨大,我不再有诉说的勇气,我只是流眼泪,一直流……我的眼泪总是很轻易地流出来,想要止住,就很难。眼泪模糊了视线,但我感觉到黑衣的教父依然站在我的旁边。他不说话,也不打断我无休止的哭泣。他只是看着我,眼泪就在我的纵容下得寸进尺。

 "孩子,主会保佑你的。"很久之后,他轻轻地说。他的声音如圣洁的赞美诗一样,带来清凉的平静。

 "谢谢你。"痛哭过后,我感到很轻松。我享受这样的感觉。哭,是为了让自己快乐。


  学校的课程依旧是五花八门,只是对我而言,已不再新鲜。我渐渐发现,我是一个很难对什么事物始终保持热情的人。总是很容易就习惯了。习惯了,也就漠然了。


  我发现,抽烟的时候,将烟立起来,让烟雾顺着风的方向升腾。这样,便不会熏到手指。我把这个发现告诉景绣。于是我们开始一边抽烟,一边小心地保护自己的手指。即使肺已经被熏到漆黑,但假若我们的手指依旧是干净的,这样就很好。这样,别人就看不到我们的千疮百孔。

景绣说,这样只是骗了别人而已。但她依然开始像我一样将烟立起来,尽量地,不再让烟雾伤害到自己的手指。

  当我们慢慢长大,就开始学会保护自己。而保护自己,就是把自己隐藏起来,不让别人看清。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别人看不到我们大雨滂沱的时候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6:3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让我温暖你,请你拯救我



我开始频繁地逃课去小礼堂弹琴。我目睹了那些干枯的爬山虎的藤又层层地长出了新叶。从嫩绿到翠绿,它们又蔓延了一面墙。我遗忘了它们生长的过程,只是觉得一恍神,它们就繁茂了。是快得让我看不清这个过程还是慢得让我记不起这个过程了?

  小礼堂平常没有人去,通常都是我一个人安静地弹琴,偶尔插入大提琴的声音,我就知道是叶宇安来了。他走路的声音很细微,而如今,我已能够一边弹琴一边辨别出他细微的脚步声了。我竟然,开始期待他的脚步声响起。有时候,他没有带琴,他就会坐在下面,很安静地坐着,安静得仿佛空间里不存在他这个人。而我却可以真切地感受到。从他进门开始,我就知道,他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我只要一转身就可以看到他。但我却通常不会转过身去看他。我贪恋这样暧昧不明的心照不宣。我想,也许叶宇安可以代替我的哥哥。我想,也许他可以将我从无望中拯救出来。但我不敢太早就索要结果。如果结果不如想象般美好,那请永远不要让我知道。我是一个拿起来就不再容易放下的人,所以,不敢轻易地拿起。

  叶宇安依旧会毫无预兆地吻我,他的唇依旧柔软而冰冷,依旧让我忍不住想要温暖他。他只是吻我而已,吻过之后便很快放开,没有理由,没有解释。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而他每一次吻我都会令我的心脏剧烈地疼痛。我没有告诉他,"我这样做,是希望你温暖起来,但是我从未成功过,但是我总是会觉得,也许有一天,你真的就温暖起拉了。你的温度有一部分来自我的传递,那多好啊!"


 "小妍,你最近逃课很多。"景绣说。

 "恩……是。课程太无聊了。"

 "你逃课赶什么去了?"

 "没什么,就是到处走走而已。"不知什么原因,我开始刻意地隐瞒叶宇安。

 "夏天就快到了。"

 "是,真的快到了。"我想起我种在"兰园"的茉莉,它们已经在开始酝酿芬芳了吧?我曾经那样笃定地相信自己会全心地爱它们,照顾它们。可是我终究还是失信了。未来的事,是谁都不可想象的,我已经失去了幻想的兴趣。

 "其实时间是过得很快的。"

 "你说会不会有一天,我们就分开了,就再不能见面了呢?"

 "当然会,谁都不可能陪伴谁一生。"

 "可是,景绣,我不希望有那样的一天。"

 "没有人会喜欢离别的,但又无法逃避。"

  景绣,我要怎样才能像你一样将一切看淡?

  我总是害怕离别,害怕一切陌生和未知的事物。


  我偶尔会在学校长长的走廊上遇见叶宇安。有时候,他牵着他的女孩子,他对我微笑。梧桐树巨大的树冠让他一半的身体陷入了阴影里,勾勒出简约的轮廓。他那样坦然地微笑,没有丝毫的慌张和掩饰。于是我也微笑,于是我只能微笑。

  而小礼堂的叶宇安,则是一个高贵而寂寞的男孩子。我一直都在仰望他,他站在那么高的地方,那么遥远,我抬头可以看到他,而伸出手,却发现遥不可及。也许小礼堂里吸引我的,除了钢琴,还有叶宇安。

我真的,可以摆脱那句玩笑话带来的困扰了吗?

  叶宇安,请让我温暖你,请你拯救我。

  我竭力地为自己创造一个新的信仰。但是我不敢幻想未来。

  逐渐繁茂起来的梧桐树下,叶宇安依旧面无表情地牵着他的女孩,安静地走过。偶尔看到我,便微微地笑。他的手指是否如嘴唇一般冰凉?


  我和景绣渐渐习惯了将烟立起来,保护自己的手指已经成了我们的习惯。有时候,我点燃一支烟,却不再狠狠地抽。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手中纯白的香烟自己慢慢地燃烧殆尽,烟灰纷纷落下,散落一地,寂静得没有声音,落地时粉身碎骨。我就这样,目睹了一支又一支香烟从燃烧到消亡,最后只剩下一个小小的烟蒂寂寞地散发着袅袅青烟。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6:5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我只是希望你保持完美



叶宇安来小礼堂的时间 ,而我却坚持逃很多的课去小礼堂弹琴。一边弹琴,一边等他。虽然不愿承认,但我确实在等他。有时候,我在小礼堂一呆就是一整天,而那细微的脚步声响起的次数却越来越少。高年纪盛传叶宇安的女朋友要和别人结婚了。我一下想到那个总是被他牵着的女孩子,她那么柔弱,没有他牵着,她真的可以吗?

  叶宇安的琴声一直都充满浓浓的忧伤,所以我从来无法从他的琴声中听出他的情绪。而他依然是面无表情的样子。他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王,寂寞而尊贵。我忽然喜欢这样仰视他,即使无法触及,只要仰视就好。我们的合奏越来越天衣无缝,他还是会突然就吻我。我尝到苦涩的味道,我的心脏疼痛,我想要温暖他冰凉的唇……

  梧桐树在夏季到来之前真正地繁茂了。清晨,经过树下,偶尔有一滴露水从浓郁的树荫中落下来,渗如头皮,丝丝沁凉。

  小花坛里的白色栀子开始盛开了,我的茉莉们还能感受到我的爱吗?

  日子一点一点地,不动声色地面目全非了。

  叶宇安,那个可以拯救我的男孩子,他会拯救我吗?

  请你伸出手,化解我的苦难。

  我像着了魔似的去小礼堂弹琴。我已说不清是为了钢琴,叶宇安还是自己。我只是无法控制地往那里跑。那掩映在爬山虎下的红瓦白墙,让我忍不住向往。有时候我不弹琴,只是在那里坐着,点燃一支烟,看烟灰纷纷散落。烟雾向上升腾,不会再伤害到我的手指。

  关于叶宇安的女朋友要和别人结婚的传言越来越厉害,而他始终只是背着自己的琴,低着头,面无表情地走路。

  叶宇安是个高高在上的神,神是不会难过的。我这样想。他应该是对任何事情都无所谓的。

 我一直都把他想得很高贵。

 我一直都把他想得太高贵。

 当真相突如其来地摆在面前,我又失去了招架的能力。


  叶宇安醉得像一瘫泥一样在地上。他抱着桌腿苦苦地哀求。这让我想起小的时候我妈妈发疯的情景,她就是那样哀求。我曾经恐惧且痛恨的场景,竟然在叶宇安身上重演。这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叶宇安吗?

 "你怎么了?"我站到他面前。这是我第一次从高处看他。我就那样站着,并没有打算去扶他。

 "她要结婚了,她终于亲口说了。"他头也不抬,口齿不清地说。

 "叶宇安,你应该是骄傲的。"我一直以为你是骄傲的。

 "可是她就要结婚了啊。那我怎么办呢?"我还没来得及建立好的信仰就这样毁灭了。如果我早知道会看到如此狼狈的叶宇安,那我今晚不会来小礼堂。

 "你当然还是会继续生活。将来也会结婚,生子,然后变老。"

 "我已经失去了希望。"

 "叶宇安,没有谁是谁的希望。"我告诉他,也告诉自己。不要再把别人当做希望。


  我转身走出了小礼堂。有微凉的风吹来,我的心突然变得空空荡荡,宽敞得像一幢没有家具的大房子。我只是想快点回寝室睡觉。快点,快点。

  寝室里只有于果和欣姿。景绣还没有回来。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似乎一闭眼,就立刻睡过去了。无泪无梦,无欲无求。这让我怀疑,叶宇安醉成一瘫泥躺在地上,究竟是真有其事还是我的一场梦。

人总是有很多面,不会有人是一直高贵,也不会有人一直卑微,我知道。可是当我昨晚亲眼目睹叶宇安从高处跌落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失望和难过。他一直是寂寞的,骄傲的,高高在上。我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改变。

  我站到地上,习惯地看了看景绣的床。可她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在床 角,我不知道她是一早出去了还是一夜未归。

  那一天。我安安静静的坐在教室听课。

  那一天,景绣的座位一直是空的。

  那一天,我没有想去小礼堂。


  我回寝室的时候,景绣裹着被子在床上睡着了。她总是喜欢用被子将自己像蚕一样裹起来,很紧很紧的。我走到阳台,点燃了一支烟。突然就很想抽烟,突然就很想看看烟灰散落一地,粉身碎骨。

 "给我一支。"景绣突然站到了我身后。

 "你醒了。"我递给她一支烟。

 "恩。"她熟练地点燃,吐出均匀细长的烟雾。

 "什么时候回来的?"

 "早上。"

 "昨晚到哪里去了?"

 "和朋友在外面玩,结果学校关门了,回不来。"


  从那天之后,我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去小礼堂,我害怕看到落魄的叶宇安。他应该是高贵的。可是,如果他变得卑微,那我宁愿不要看到。

原谅我的自己,我只是希望你保持完美。



我相信,这个孩子是干净的



树上开始有蝉的鸣叫,夏天快到了。我的茉莉,它们开出了白色的小花吗?在玫瑰的旁边,还会感到害怕吗?学校里成堆地盛开着栀子花,空气中都弥漫着淡淡的花香。而景绣,就在这个即将到来的初夏,脱离了原本的轨道,退出了我的生活。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7:1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景绣,她怀孕了。

  隔着校长办公室厚厚的玻璃窗,她缩在一角。很多人七嘴八舌地指责她,他们逼她讲出事情的经过。而她只是低着头,双手抱在一起,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这些人,眼神凛冽。可他们看不到她眼中的寒冷,他们只是急切地让她说,他们只是激烈地指责她的不道德。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景绣的爸爸妈妈。她爸爸坐在沙发上不停地抽烟,他抽烟的样子和景绣甚至有几分相似。而她的妈妈走过去狠狠地掐灭了他的烟,于是他们又争吵起来。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片混乱。而这一切发生的时候,景绣站在那里看着,像是在看一场戏,她眼中充满了一种很寒冷的平静。


  我回到寝室,依旧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事实。我只是觉得,景绣真的是一个很勇敢的姑娘,勇敢到不怕牺牲自己。


  很久很久之后,寝室的门突然打开。

 "景绣?"我看着她走进来。

 "小妍,我要走了。"

 "你会后悔吗?"

 "不知道,现在还没有后悔。"

 "景绣,你要幸福。"

 "以前,都是你哭,今天可不可以让我哭一下?"她这样说着,眼泪就落下来了,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景绣,哭过之后身体会变得很轻,然后一觉醒来,一切忧伤都会变得很淡。"我轻轻地说。景绣,请你相信我。

 "从现在起,我会变得更勇敢。"

 "你一直都很勇敢。"

 "小妍,你相信吗?这个孩子,他是干净的。"景绣看着我。她眼中充满了被肯定的渴求。

 "我相信,因为你那样奋不顾身地保护他。"她的小腹还很平坦,丝毫看不出里面有一个偷偷孕育的小生命。我相信她,坚定不移地相信。


  我看着景绣提着一个大大的箱子,义无返顾地走了。她就这样,离开了学校,退出了我的生活。但她曾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不可或缺的女孩子。她就这样轻易地走了。当我的肚子隐隐地疼的时候,我就会很怀念那年惊慌失措的阴天,那个教会我长大的女孩子。我很难过,突然感到极度的空虚。人生真的太变幻莫测,未来让我越来越害怕。于是我又一次去了小礼堂。我坐在那里弹琴,只是弹琴而已,摈弃一切杂念。我只听到我弹奏出的音乐。那美妙绝伦的音符。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心无旁骛。我只是觉得,不要停下来,不要让音乐停下来。忘记了时间,忘记了疲惫,我甚至忘记了自己。这些音乐单纯而美好,我深陷其中。那天,我一直弹了很久很久,在我以为自己已经快停不下来的时候,我终于停下来了。我的手重重地落在琴键上,钢琴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音乐就这样结束。耳朵似乎不太习惯这突如其来的寂静,一直嗡嗡作响。


  关于景绣的谣言开始漫天飞舞,并且被传得肮脏不堪。总是有这样一些人,喜欢把"别人说"的事添油加醋一番,再继续传。尽管"别人"究竟是谁,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有时候谣言转了一圈,面目全非地传回来了,他们大概也想不起来这是曾经自己传出去的。我一直都记得景绣的眼神,充满了被肯定的渴求。她要我相信,这个孩子,他是干净的。然而她面对别人的眼神却那样凛冽。她知道,他们不会相信。他们的兴趣只在于唾骂她,指责她。

  景绣,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但是你说他是干净的,那他就一定是干净的。我坚定不移地相信,并且将一直相信下去。

那些充满幸灾乐祸或者道听途说的诋毁,我想阻止,可是无能为力。那些流言纷纷地传进我的耳里。他们甚至试图从我嘴里打探到什么。如果我告诉他们,这个孩子是干净的,他们肯定当成一句笑话。我知道,所以我始终闭着嘴。景绣是不稀罕他们的理解的。我就在这漫天的流言中变得越来越沉默。我开始习惯了和自己对话,我开始抽很多的烟。我想,景绣不在,我要帮她抽。不知不觉,面前就堆积起很多烟蒂。风吹过的时候,灰白色的烟灰便如雪花般飞舞。

  景绣,你要幸福。请你,一定,要幸福。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开始平静无比的生活



叶宇安的死讯是突然传到我耳里的。我还来不及防备,就听到关于他死亡的消息。那天,在寝室里,突然听到于果对欣姿说。

 "你知道吗?叶宇安死了。"

 "谁啊?"

 "就是那个经常背着大提琴的男孩子。他女朋友要和别人结婚了,是小时候双方父母订下的婚约。"

 "他怎么死的?"

 "那就不知道了。"

 "这段时间学校怎么发生这么多事。"

 "对啊,真是不吉利。"

  她们后面说什么我听不清了。"叶宇安死了"这句话完全地占据了我的大脑。叶宇安死了,我以为他只是一时的悲痛,可是他竟然这样轻易地死了。

  我想起我第一次见到他,他在小礼堂拉琴,他很骄傲地相信我们会觉得很好听。平安夜表演之后,在大礼堂外,他突然吻了我,让我的心脏开始疼痛。那个面无表情,一直高高在上的男孩,那一晚,醉倒在小礼堂,变成了一个害怕失去的孩子,而我,竟然没有伸出手去扶他。曾经,我是多么想要温暖他冰冷的唇,而现在,他全身都变得冰冷了,我要怎么温暖他呢?

  大家渐渐地淡忘了景绣,又乐此不疲地开始了对叶宇安死亡的揣测。我不想去思考他的死亡是自杀还是意外,不管过程如何,结果都是他的死亡。

  我知道,从此再没有人用大提琴和我的钢琴完美地合奏了。

  我知道,从此我再也不想跟任何人合奏了。


  那个曾经被他紧紧牵着的女孩,她真的高高兴兴地结婚了吗?

  其实叶宇安的死很不值得。他只给了我们一瞬间的震撼和一段时间的伤痛。震撼过后,伤痛过后,生活仍然在继续。活着的人不会总是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念念不忘。大家会开始新的生活,认识新的人。很久以后,想起那个生命永远停留在19岁的男孩子,也许会想一想,如果他活到今天,会是什么样子?然后一笑而过。他的死亡,也只是沦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我一直认为叶宇安是个不凡的人,肯定会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做出一些不凡的事。可是他所做的第一件不凡的事就耗尽了他的生命,就让他再也没有机会了。这是一个遗憾,我还没来得及证明我的眼光。

  我发现,我渐渐地可以平静地面对一些突如其来的打击。我开始学会承受。我甚至觉得,自己继承了景绣的坚强和叶宇安的不怕孤单。他们就在我15岁的初夏轻易地离开了我。这两个我在上海仅有的朋友。景绣,那个教会我长大,像姐姐一样让我忍不住想依赖的女孩。叶宇安,那个一度拥有扭转乾坤的力量,让我以为我们可以互相帮助的男孩。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我,而我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具备了他们的某些特质。我开始对很多事情漠然;我开始习惯了一个人走路;我开始将所有的爱给自己,讨好自己;我开始不和别人讲很多的话;我开始在弹琴之前,会用手抚摸琴键,像抚摸自己深爱的情人,然后就想起叶宇安抱着他的大提琴的样子。


  他们离开我之后,我继续在学校过着自己平静的生活。我不再逃课,每天背着书包,经过宿舍楼下的小花坛,经过种满梧桐树的走廊,经过那个雕像的漂亮喷泉,走进教室,安安静静地听课,认认真真地做笔记。我学习着标准的国际礼仪,我学会了和别人握手,学会了说话的分寸。我知道穿什么样的花色会显得人高挑而纤瘦。我还学会了优美的华尔兹,学会了不太多的英语,学会了很多能让人优雅起来的东西。我觉得自己变得充实而丰富。

  我依然在每个假期回到"兰园",茉莉们没有我寸步不离的照料依然长得很好。奶奶对麻将依旧是热情不减。爸爸和那个女人依旧有着忙不完的应酬。长长的假期里,我经常呆在琴房,有时候不弹琴,也喜欢在那坐着。我记得爸爸说,那时候,我妈妈就喜欢站在那里听他弹琴。我想,那时候他们脸上一定都充满了幸福的微笑。我一直觉得,妈妈在发疯以前,一定也是优雅而高贵的,可惜我没有见到过。我只见到过她的叫喊,恐惧和绝望的哀伤。为了停止自己无休止地想下去,我就会开始弹琴。让音乐包围我,形成我坚实的盔甲。我一直弹,一直弹。总是在以为自己快要停不下来的时候停下来,让四周突然恢复寂静,让耳朵嗡嗡作响。

  我已经越来越熟练,我已经可以弹越来越多的曲子。

 "你会成为一个钢琴家的。"爸爸再次这样对我说。他对我的未来那样笃定,而我却对自己的未来感到一片迷茫。

  我想起在凤凰镇的时候外婆教我许多汉字,让我背了许多的古诗词,还有她优美的讲解。汉字当然不会忘记,只是那些古诗词已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外婆将它们讲解得很优美。我想,也许我真的不会当一个作家了,也许我真的要辜负外婆的期望了。我很难过,她对我的期望,我都没有实现。比如她希望我幸福,比如她希望我当一个作家。而钢琴,我对它充满热爱,这种热爱几近于自私。我没有表演的欲望,没有获得鲜花和掌声的渴望。我觉得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无欲无求的人。



真的,不再和我联系了吗?



我就这样进行着自己平静的生活,再不主动去结交任何人,也不喜欢任何人主动的靠近。也许我天性就是一个很冷漠的人,在我的体内仅存有很少一点的热情。而这热情,已在我15岁的时候消耗殆尽,让我今后的生活变得没有了任何可以激动起来的理由。我开始尝试着爱自己,尝试着随心所欲。不再害怕别人不喜欢,只要自己喜欢就好。

  有时候,我会去教堂。黑衣教父的微笑依旧平和而安详。他曾试图劝我信教,而我却拒绝了。我告诉他,我只是喜欢教堂的安宁而已。这是一个世外桃源,是我心灵的后花园。我来这里,只是为了享受平静。教父用手在我的胸前划十字。他说,"孩子,你可以经常来。"

  他总是叫我"孩子",他说的话仿佛经过了上帝的指导。只是,上帝会原谅我不信仰他吗?他可以宽恕一切,是否可以原谅我不信仰他?

  很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自己不信教的真正原因。天主的信徒,他们结婚的时候都是穿白色的婚纱,站在牧师面前,互相许下关于永恒的誓言。而我在5岁的时候就想好了自己穿着大红的嫁衣。高大的骏马上,是我的哥哥。虽然骏马上已不可能是我的哥哥了,但我想,如果我穿着大红的嫁衣,那么这个愿望也实现了一半。而当时,连我自己都以为我不信教是因为我只是把教堂当作一个休息的地方而已。那时候,我将一切都埋得太深。因为我觉得,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只是面无表情地跟随时间,随波逐流。


  那段日子,我变得安静无比。即使忧伤或者愤怒,我也只是沉默着。不争辩,不反抗。我安静地生活着,简单却不觉得乏味。是真的,当你自己不觉得孤单就真的不会孤单了。一切的哀伤,苦闷,烦躁,无聊都是自己挖掘出来的,只要觉得这样过得很好,不去招惹它们,它们就会很乖地潜伏在一个角落。如果自己努力地去挖掘,或者不小心触碰到,它们就会在你心里翻天覆地。而像我这样地安静,它们也就随即安静了。


  景绣和叶宇安,我在上海仅有的两个朋友,他们就这样不知不觉地离开我三年了。当我穿上短袖的旗袍,穿上4厘米的高跟鞋,披散长发站在镜子前,仿佛一夜之间,我就从15岁成长到18岁了,中间的三年,像纸一样苍白。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一如小时候般苍白的脸色,还是没有丝毫会变得红润起来的迹象。

  我总算明白,长大是一个无比缓慢的过程,不可能像茉莉开花那样,一夜之间,繁花似锦。

  三年过去,景绣都没有和我联系。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生活好不好。不知道她是怎样熬过那场浩劫的。我期待了三年,没有收到关于她的任何消息。而在这个夏天,我就要毕业,离开这个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的学校。我懊恼地想起自己没有留给她家里的地址。我曾经那样地依赖她,我曾经以为我可以永远依赖她。我从没想过她会在中途就离开了。临近毕业的时候,我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也许明天,或者后天,我就可以收到景绣的信,她就会告诉我关于她现在的生活。我知道,当我离开学校,我们就失去了唯一的联系方式。从此,再也不会收到她的消息。她就真的,在我的生活里消失了。如果说我妈妈和叶宇安的消失是因为他们去了另一个世界,是因为我和他们阴阳相隔,那么景绣的消失就是故意。她故意不再跟我联系。

  景绣,那个在我惊慌失措的时候帮助我的女孩子,在我难过的时候纵容我哭的女孩子,她真的,不再和我联系了吗?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8:0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沉默中爆发的争吵



毕业的日子不可抗拒地到来,我早就知道时间是不可抗拒的,我就要离开这个漂亮的学校了。好多人开始忙碌着出国深造。爸爸说,我去维也纳的事情已经在办理之中。他已经铁下心要让我成为一个音乐家,准确地说应该是钢琴家。我只是微笑,"你决定就好。"

  我对未来依旧没有任何的把握。

  毕业的前一晚,于果和欣姿为谁去的国家更富有闹得不欢而散。我看着她们争吵,她们的友情本来就很脆弱。


  我拿了毕业证,再次去了传达室。

 "今天还是没有你的信。"传达室的大爷遗憾地告诉我。

 "哦。"我最后的希望还是落空了。

 "你的信很重要吗?这样,如果有你的信,我替你保存着,你随时来取。"

 "谢谢您啊!要不我把家里的地址留下来,到时候如果我没来,您就寄到我家好吗?"

 "好好好,你写下来吧。"

 "谢谢您。"我迅速地写下了地址,希望仍然存在。


  我又将回到"兰园"。这么多年,我还是必须寄生在那个地方,那是我的家,可是我总觉得自己是暂时居住的。那都是他们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很难过,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离开那里。

司机将我的行李拿过去,我坐上了车,我总是喜欢在车里看窗外的风景。那些忙忙碌碌的,低着头走路的人们,他们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成可一道风景了呢?

  车刚开进"兰园",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很大的争吵声。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家里这么大的动静。印象中,"兰园"应该是安静的,里面的人是平和而冷漠的。从来不会有激烈的欢笑和争吵,这是第一次,我竟然在门外就听到他们在吵。

  客厅里零乱地散落着很多瓷器的碎片,都是些精致名贵的瓷器,而现在却成了一地的荒凉。爸爸和那个女人的声音不断从楼上传来。

 "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你为什么要骗我?"爸爸的声音很愤怒。

 "哼,我觉得你很可怜。"

 "什么意思?"

 "你们都是封建的奴隶。你们已经逼疯了一个方怡静,但是周莹和方怡静是不一样的。你以为我会沦为生孩子的工具吗?"

 "你这个疯女人……"

  楼上的争吵激烈地继续着,并不时伴有砸碎东西的声音。我看到奶奶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她紧闭着眼,手上的烟似乎已经燃烧了很久,长长的烟灰摇摇欲坠。

 "他们怎么了?"我问奶奶。

 "哦,是你回来了。"她睁开眼看到我,她显得很疲惫。

 "他们到底怎么了?"

 "小孩子别管这么多了,你自己回房去吧。"她又闭上了眼睛。今天的奶奶看起来似乎特别的苍老和憔悴,我甚至希望我可以安慰她,可是她宁愿将哀伤放在心里,也不愿告诉我。她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怎么会想要我安慰?我顺从地提着行李,穿越一地的碎玻璃上了楼。我回头看到客厅里一片狼籍,奶奶坐在那里,很孤单。我觉得有一点心疼,一闪而过,速度快得让我还来不及确认。

  他们的争吵渐渐地不再激烈,然后平和下来,直至没有声音。像是经历了一场由盛到衰的婚姻。

  房子里死一般的寂静。他们的心情,大概如这天色一般灰暗吧?他们第一次这样激烈地争吵,从我到"兰园"之后第一次。仿佛他们平时淡漠的积累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爆发。

  庭院里的花草依然繁盛。记得我第一次到"兰园"的时候,就被这漂亮的庭院震撼。而现在,我已经逐渐习惯它的美丽。我们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就习惯了很多事情。曾经抗拒的,倾心的,厌恶的,疯狂的,到最后都会习惯。我站在窗边,看着那满园的花儿,那些鲜活而短暂的生命。然后我看到那个女人出门去了,她低着头,匆匆地往外走。而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跟下楼去。经过客厅的时候,奶奶已经没有在沙发上坐着了。我只是想快点出去,追上那个女人,却不知道想干什么。

 "你等一下。"我追出"兰园",我叫住她。

 "是你啊。"她转过身,夜色下闪现着她精致的妆容。她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即使那样激烈地吵架之后,仍然无懈可击。我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竟与她一般高了,她似乎也突然发现这一点,我看到她退后了几步。

 "我想知道你们为什么吵架。"

 "这不该你管吧?"

 "告诉我。"我也不知道为何,竟然迫切地想知道。我是一个对任何事都很难有兴趣的人,而为了知道他们为什么吵架,我竟然追出了"兰园"。我觉得自己很像那些努力打听八卦的女人,我感到羞耻,可是并没有打算后退。

 "我们找个地方坐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8:2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回家吧……回家了……



那是一家环境优雅的咖啡厅。那是我第一次和她坐在一起,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这样面对面地坐着。

 "我一直觉得你还是刚到上海的那个小姑娘,刚刚突然发现你已经长大了。"

 "那我现在可以用大人的身份和你说话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之间莫名其妙的关系,也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我们不可能成为朋友的,你和我不一样。"

 "其实是你和很多人都不一样,你太无欲无求了。"

 "你还真了解我。我不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即使知道,也不晓得怎样去得到。"

 "你和你妈妈一样,不懂得保护自己。"

 "你认识我妈妈?"

 "认识。"

 "那时候一定发生了很多事吧?"

 "是的,发生了很多事。这也是你爸爸今天为什么这样愤怒的原因。"

 "什么意思?"

 "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怀孕,今天被他发现我在吃避孕药。"

 "避孕药?"

 "是一种西药,可以避免怀孕的。我不想为他生孩子。"

 "哦,可以避免怀孕……"我想到,如果当初景绣有这个药,她就不会那样离开学校了。

 "对。他以前一直不知道我在吃这个药。"

 "如果你生了他的孩子,大概他就不会接我来上海了吧?"

 "也许是这样。因为要看我生的是不是儿子。哼,他们的思想实在太老旧。"

 "可是他有儿子啊,我有一个哥哥,他在北平。"他只喜欢你生的孩子吗?

 "那是你们家的事,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你和我爸爸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如果我说我爱他,你相信吗?"

 "我相信。"

 "这个答案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但是我是真的爱他,我希望可以和他在一起,但我不想沦为生孩子的工具。我也想过会有这样一天,所以已经为自己留好了后路。也许这样真的很对不起他,可是,我没有办法,你们要恨我也可以,那没办法。好了,我要走了,还有很多事要办。再见,小妍。"她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往外走了。而我依然坐在那里,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我竟然在想,也许我和她真的可以成为朋友。我竟然有这样的想法,我竟然对一个一直被自己当做假想敌的女人有这样的想法。

  那一晚,我在咖啡厅坐了很久,我觉得她话里暗藏着玄机。我坐在那里,搅动着杯里的咖啡,它已经凉得没有温度了。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晚一个人在外面,晚上的上海原来如此热闹。


 "爸爸。"我站在他们房间的门口。我看到爸爸坐在床上,他低着头,床被掀得很乱,台灯和衣架倒塌在地上,还有很多碎片。

 "哦,小妍啊。"

 "如果你和周莹有了孩子,你就不会接我回来了对不对?"

 "小妍……"

 "我只是个替代品对不对?实在没有办法了才想起我。"

 "不是这样的。"

 "我妈妈到底是怎么疯的?"

 "那都是过去的事。"

 "是不是你逼疯的?你们为什么要逼她?是不是因为你要和周莹在一起,她不愿意,你们就把她逼疯了?"

 "不是这样。"

 "那你说。"

 "我一直对她心怀愧疚。小妍,其实我是爱你妈妈的。"

 "你们为什么总是要用爱做借口呢?"爱一个人可以成为伤害他的理由吗?如果被一个人爱,就理所当然地要接受他的伤害吗?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由不得我控制。"

 "回答我的问题。"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这孩子怎么越来越得寸进尺!我和你妈妈,还有周莹,那都是我们的事,用不着你管,滚出去!不要站在我面前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怒吼。我知道这时候跟他说那些话会惹恼他,可是我还是去问了,并且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语言很激烈。我迫切地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只是一个替代品。

  爸爸的责骂铺天盖地的落在我身上,钻进我的耳里。他的声音很大,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我甚至在微笑。因为我觉得他像个演砸戏的演员,迫切地想掩饰自己的错误,却禁不住台下观众的哄笑而恼羞成怒。

我坐在床上抽烟,这几年我都刻意地保护我的手指,就连过去被熏黄的那两块斑也在渐渐地开始淡化,渐渐地和皮肤的颜色融为一体,我还记得那时候它们是那么黄啊,黄得让我的手苍老了好几岁,黄得让我情不自禁想把它们隐藏起来。可是,在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三年的日子里,它们在我的保护下,竟也恢复了。也许再过几年,就一点都看不出来了吧?再过几年,我的肺应该会憔悴成什么样子了呢?

  我一直在回想和周莹的谈话,很久很久之后,我做了一个决定,然后就睡下了。

  明天……就明天吧……


  第二天一早,我就收拾了几件衣服,我穿着淡粉色的旗袍,我看着自己竟也和周莹一样有了凹凸的身体,只是比她瘦弱很多而已。我提着行李下了楼,爸爸和奶奶已经在开始吃早饭。

 "你去哪里?"爸爸的声音充满了不快。

 "回凤凰镇。"我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第一次这样坚定地做了一件自己决定的事。


  我再一次坐上了回凤凰镇的火车。我不知道自己回去干什么,就算我知道妈妈当年发疯的原因又怎么样呢?可我还是义无返顾地回去了。我一直在想,如果爸爸和周莹有了孩子,他肯定不会想起我,我只是他备用的一颗棋子。既然大家都不是那么心甘情愿,那当初何必硬要接我走呢?原来这么多年,他们不是冷漠,而是根本就不喜欢我。一切都是虚伪的假相。而我,是他们的木偶。我这样想,心里生出浓浓的怨恨,我平静地过了很多年,很久没有这样浓烈的情绪。
     
 楼主| 发表于 2008-3-30 02:08:47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如果当初我和哥哥一样去了北平,应该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我在火车一路的颠簸中昏昏欲睡。我看到老宅子的门口,外婆将我抱起来,她的眉如新月般弯起,她问我,"小妍长大想要干什么?";我看到黑子用泥抹在我的衣服上,哥哥奋不顾身地和那个比他大的男孩子扭打在一起;我看到荷花姐姐穿着大红的嫁衣,坐进了喜庆的花轿。那些已经过去很久很久的画面突然又清晰地闪现,记忆畅通无阻地回到了从前,而火车也畅通无阻地进站了。凤凰镇的车站依旧是冷冷清清,只有很少的几个人和我一样提着行李下了车。

  我就要回家了,我忍不住地高兴,以后的事都不去想,我只是很高兴,我要回家了。



那些隐藏许久的秘密



进镇的路上有很多白色的冥纸,是在办丧事吧?我踩着这些纸继续前进,隐约听到有哀乐的声音,呜咽地蔓延着。

  死去的人,他们的灵魂会一直升到天空。上帝饶恕了他们的罪之后,便可以躲在云层后面,看着他们曾经关心和爱的人。这么多年,妈妈在天上看着我吗?这么多年,镇上的一切还是没有改变,眼中全是小时候的记忆。

  哀乐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忧伤而沉重。我一直往家里的方向走,心情竟也跟随着这音乐沉重起来,然后我遇到了送葬的队伍,很少的几个人,抬着巨大的黑色棺木,显得很冷清。我站到一旁让他们过去,小镇的路是很窄的。那个穿着白色孝衣的年轻男子微微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同时惊讶地看着对方。

 "哥哥?"

 "小妍?"

 "怎么了?外婆怎么了?"我的眼泪突然就涌出来,外婆真的离开我了吗?她真的永远不再陪伴我了?我看着那黑色的棺木,它是那样决绝而强烈地刺伤了我的眼睛。

 "不是的,小妍,不是外婆。"哥哥慌忙解释,他拉着我,他的手已有了很大的力量,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满脸的疲惫。

 "那你这是?"

 "你先回家吧,外婆在家。"哥哥放开我,带领着送葬的队伍,继续缓缓地前行。我看着他疲惫的身影,很心疼。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没有摆脱那句玩笑话的困扰。叶宇安没有拯救我,没有人可以拯救我。


 "外婆。"刚进门,我就看到她。

 "小妍,你怎么回来了?"她脸上露出惊慌的神色。

 "我看到哥哥了。"

 "哦,是吗?"

 "到底怎么回事?他在给谁戴孝?"

 "你怎么会回来呢?真是天意。"

 "告诉我吧,那棺木里是谁?"

 "是姚奶奶。"

 "姚奶奶?"那个终年穿着蓝布衣服的古怪老人家?

 "这件事,本来我和她说好要瞒你们一辈子的,因为不想你们去承受上一辈的沉重。可是,你们姚奶奶在临终的时候,突然很想和她的孙子相认,她害怕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上路,所以……"

 "她的孙子就是……"

 "就是你哥哥。"

 "哥哥是姚奶奶的孙子?这是怎么回事?"

 "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迟早也瞒不住你。那时候,姚奶奶家和我们家都是很好的关系,她的女儿和你妈妈一样去了上海,可是她后来沦落风尘做了舞女,两年之后,她突然怀孕了,可是她自己都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她去医院打胎,可是这个胎儿已经太大,打掉会很危险。舞厅的老板知道她怀孕就辞退了她,几个月后,她生下了一个男孩。那天,她找到你妈妈,希望她可以收留这个孩子,你妈妈那时候刚和你爸爸结婚,还没有孩子,所以他们同意收下这个男孩。后来,她就自杀了。"

 "那我妈妈是怎么疯的?"我觉得我已经快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真实,但我依然提出了这个问题。我自虐般地考验着自己的承受能力。

 "不……这个不能说。"

 "告诉我吧。外婆,她是我妈妈,你告诉我啊!"

 "小妍,你会承受不了的。"

 "你让我一次承受完吧。"告诉我吧,告诉我吧!我已经很痛了,就让我狠狠地痛吧!

 "好,我告诉你。但是你要发誓,不准恨任何人。我不希望你今后在仇恨中生活。小妍,你知道的,我希望你幸福。可是如果你仇恨了,那你要怎么幸福呢?"

 "我发誓,我不恨任何人。"

 "柯家,就是你爸爸家。他们几代以来,人丁都不太兴旺,一直是一脉香火。到了你爸爸的时候,他们希望多子多孙,最好能多几个男孩。你爸爸和妈妈,他们是自由结合的,可是你妈妈仍然避免不了传宗接代的命运。她怀孕的时候,他们全家都很高兴,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身上,一心希望她可以生个男孩。你奶奶对她也特别好,到了临盆那天,你妈妈难产,并且大出血。我还记得那血,止都止不住。她在进手术室前抓着你爸爸的手,她说她一定会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后来在手术台上她出血很严重,可她坚持要保住孩子。那时候,已经知道是个女孩,但她相信,你爸爸会爱他们的孩子,她拼命地要保住你。连我都劝医生放弃,但她说这是她和你爸爸第一个结晶,不能放弃,她一直很坚持。过了很久之后,终于听到了孩子的哭声。后来医生告诉我们,你妈妈失去了生育能力,就是说,她只能有一个女儿了,再没有机会了。你奶奶就开始劝你爸爸离婚,她将真相告诉你妈妈,并逼她签字。她哭着求他们,跪在地上,求他们不要赶她走。可是,你爸爸就没有再出现过了。她又求你奶奶,可是你奶奶只是一直要她签字。后来,我趁她睡觉,用她的手指按了手印。我告诉她,这样哀求下去不会有结果的。我告诉她不可以丢掉自尊。然后她看着我,用一种深深怨恨的眼神,一直看了我很久很久。后来,她就疯了。"

 "那个女孩是我吧?"

 "是。"

 "是我害了我妈妈,如果我是个男孩,那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就会很幸福。或者,如果她放弃我,那她也许不会再也无法生育。"

 "不是这样,这是命运。"

 "所以哥哥,他并不是爸爸的儿子,是吗?"

 "是的。"

 "如果不是因为姚奶奶的临时改变,这个秘密会瞒我们多久?"

 "永远。"

  我们沉默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我知道了这些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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