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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du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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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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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6-28 15:17:16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我是最后一个麦其土司!”他冲着我大声减道。
    父亲的声音把母亲引来了。她是脸上带着笑容进来的。她扑上来,把我的头抱
在她怀里摇晃着,在我耳边说:“想不到还能看到我的亲生儿子。”
    她的泪水还是流出来了,落在我耳朵上,落在我额子里。她坚定地表示,要跟
土司死在一起。
    这天晚上,解放军没有发动进攻。父亲说,解放军打仗不分白天晚上,他们从
不休息。父亲说:“这些红色汉人不错,肯定知道我们父子相见了。”
    于是,就把两个白色汉人军官也请来喝酒。
    土司夸他们是勇敢的男子汉。两个勇敢的人也很不错。主张趁共军休战的时机,
把女人和不想再打仗的人送出去。父亲说,人一出去,他们的机枪就扫过来了。我
们便继续吃酒。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晚上。远处,红色汉人燃起了大堆簧火,火苗
在夜色里像他们的旗帜一样鲜明地招展。我出去望那些簧火时,尔依出现在我面前。
从他脸上的神情就知道,老行刑人已经死了。但他没有提老行刑人的事,而问我索
郎泽郎回没回来。我告诉他回来的是死了的,胸口上有个大洞的索郎泽郎。
    他带着羞怯的神情小声说:“我猜到了。”他还说,“行刑人没有用处了,我
也要死了。”
    然后,就像一个鬼魂突然从我身边消失了。
    半夜里,月亮升起来。一个军官用刺刀挑着一面白旗,踏着月光向红色汉人的
阵地走去。他一出去,对面的机枪就响了,他一头栽在地上。机枪一停,他又站起
来,举着白旗向前走去,机枪再次咯咯咯咯地叫起来,打得他周围尘土飞扬,对方
看见他手里的白旗,不再开枪了。下半夜,他回来了。解放军同意,官寨里不愿抵
抗的人都可以出去,不会受到机关枪的封锁。
    这个勇敢的人感慨说,对方是仁义之师,同时,他又感叹,可惜他们和这些人
有不同的主义。
    最先出去的是一些白色汉人士兵,他们把双手举得高高的,往对方阵地去了。
土司手下怕死的人们却向西,向着还没有汉人到达的地方去了。麦其土司要我离开,
我看了看母亲,她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既然她都不愿离开,我也不能离开。大家
都知道,对留在官寨里的人来说,这是活在世上的最后一个晚上了。大家又开始喝
酒。这是春天正在到来的晚上。湿漉漉的风把空气里的硝烟味道都刮跑了。从官寨
的地下仓库里,一种略带点腐败味的甘甜冉冉升起,在似睡似醒的人们身边缭绕。
汉人军官不知这是什么味道,掀动着鼻翼贪婪地呼吸。麦其家的人都知道,这是仓
库里的麦子、白银和鸦片混合的味道。在这叫人十分舒服的如梦如幻的气味里,我
睡着了。
    这一晚上剩下的时间,我一直都在做梦,零零碎碎,但却把我一生经历过的事
情都梦见了。当太阳晃着眼睛时,我醒来了,发现自己睡在小时候住的那个房间里,
就睡在小时候睡的那张床上。就是在这里,那个下雪的早晨,我第一次把手伸边了
一个叫桑吉卓玛的侍女怀里。就是在这里,那个下雪的早晨,画眉鸟在庙子外面声
声叫唤,一个侍女的身体唤醒了沉睡在傻子脑袋里那一点点智慧。我的记忆就从那
个早晨,就从这个屋子,从这张床上开始了。那年我十三岁,我的生命是从十三岁
那年开始的,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从镜子里看
着自己,夫哪,我的额头上也有好多皱纹了。要是母亲像多年前那个早晨一样坐在
这房间里,我就要问问她,她的傻瓜儿子有多少岁了。三十,四十?还是五十岁工?
好多年时间一晃就过去了。我走到窗前,外面,大雾正渐渐散去,鸟鸣声清脆悦耳,
好像时间从来就没有流动,生命还停留在好多好多年前。
    我听到了画眉的叫声,还听到了百灵和绿嘴小山雀的叫声。
    突然,鸟群从树丛里,从草地上惊飞起来。它们在天空里盘旋一阵,尖叫着不
想落到地面上来。最后,却一抖翅膀飞到远过去了。四野里一片安静,但人人都感
到危险已经逼近了。高大的官寨里,人们提着枪奔跑起来。占据了每一个可以开枪
的窗口。
    只有土司太太没有紧张地跑动,她吩咐下人在小泥炉里烧好茶,打好一个又一
个烟泡。她用牛奶洗了脸,喷了一身香水,穿上一件水红色的缎袍,在烟榻上躺下
来。她说:“儿子啊,坐一会儿吧,不要像傻子一样站着了。”
    我坐下,握着枪的手给汗水打湿了。
    她说:“让我好好看看你,我跟你父亲已经告过别了。”
    我就傻乎平地坐在那里叫她看着。小泥炉上的煮着的茶咕咕地开了。土司太太
说:“儿子,你知道我的身世吧。”
    我说我知道。
    她叹了口气,说:“在今天要死去的人里面,我这一辈子是最值得的。”她说
自己先是一个汉人,现在,已经变成一个藏人了。闻闻自己身上,从头到脚;散发
的都是藏人的味道了。当然,她感到最满意的还是从一个下等人变成了上等人。她
叫我弯下腰,把嘴巴凑在我耳朵边上说:“我还从一个下贱的女人变成了土司太太,
变成了一个正经女人。”
    母亲吐露了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她做过妓女。她一说这个,我就想到了镇子
上画得花花绿绿的大房子,听到了留声机吱吱嘎嘎歌唱的声音,闻到了烤肉和煮豆
子的热烘烘的味道。土司太太身上却没有这样的味道。她叫人在茶壶里烫酒,用温
酒吞下了几个鸦片姻泡,她又叫人温第二杯酒,在这空当里,她又叫我弯下腰,吻
了吻我的额头,悄声说:“这一下,我生的儿子是不是傻子我都不用操心了。”
    她又吞下丁几个泡子,侧身在花团锦簇的矮塌上躺下,自言自语说:“以前,
想吃鸦片却担心钱,在麦其,从来没有为这个操心过,我值得了。”然后,就合上
眼睛睡过去了。侍女把我推到了门外。我还想回头看看,这时,一阵尖啸声打破了
早晨的宁静,破空而来。
    对方攻了几天,又把怕死的人都放出去了,也算是仁至义尽,这回,他们不再
客气,不叫士兵顶着枪弹往上攻了。我本来想刀对刀,枪对枪和他们干上一仗,却
赶上人家不耐烦了,要用炮轰了。
    第一颗炮弹落在官寨前的广场上,轰隆一声,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土坑。行刑柱
也炸得粉碎,飞到田野里去了。又一发炮弹落在了官寨背后。打了这两炮,对方又
停了一会。麦其土司挥手叫我跟他在一起,我跑了过去,等着新的炮弹落下来,但
这颗炮弹老是没有落下来,使我有机会告诉父亲,母亲吃了酒和大烟泡。
    父亲说:“傻子啊,你母亲自己死了。”麦其土司没有流泪,只是很难看地笑
了一下,声音有些嘶哑地说:“好吧,她不用害怕灰尘把衣服弄脏了。”
    这时,我才知道母亲是自杀了。
    白色汉人军官扔了枪,坐在地上,我以为他害怕了。他说:“没有意思了,人
家用的是炮,第三炮就要准准地落在我们头上了。大多数人还是紧紧地把枪握在手
里。天上又响起了炮弹呼啸的声音,这次,不是一发,而是一群炮弹尖啸着向麦其
土司的官寨飞来。炮弹落下来,官寨在爆炸声里摇晃。爆炸声响成一片,火光、烟
雾、尘埃升起来,遮去了眼前的一切。我没有想到,人在死之前,会看不到这个世
界。但我们确确实实在死去之前就看不到这个世界了。在炮弹猛烈的爆炸声里,麦
其土司官寨这座巨大的石头建筑终于倒塌了,我们跟着整个官寨落下去了。下降的
过程非常美妙,给人的感觉倒好像是飞起来了。

    49.尘埃落定

    我想,麦其家的傻瓜儿子已经升天了。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明亮的星星挂在
眼前。是沉重的身躯叫我知道自己还活着。我从碎石堆里站起来,扬起的尘土把自
己给呛住了。
    我在废墟上弯着腰,大声咳嗽。
    咳嗽声传开去,消失在野地里了。过去,在这里,不管你发出什么声音,都要
被官寨高大的墙壁挡住,发出回声。但这回,声音一出口,便消失了。我侧耳倾听,
没有一点声音,开炮的人看来都开走了。麦其一家,还有那些不肯投降的人都给埋
在废墟里了。他们都睡在炮火造成的坟墓里,无声无息。
    我在星光下开始行走,向着西边我来的方向,走出去没有多久,我被什么东西
绊倒了。起身时,一支冷冰冰的枪筒顶在了脑门上。我听见自己喊了一声:“砰!”
我喊出了一声枪响,便眼前一黑,又一次死去了。
    天亮时,我醒了过来。麦其土司的三太太央宗正守在我身边哭泣,她见我睁开
眼睛,便哭着说:“土司和太太都死了。”这时,新一天的太阳正红彤彤地从东方
升起来。
    她也和我一样,从碎石堆里爬出来,却摸到解放军的宿营地里了。
    红色汉人得到两小麦其出司家伪入;十分开心。他们给我们打针吃药,叫他们
里面的红色藏人跟我们谈话。他们对着麦其官寨狠狠开炮,却又殷勤地对待我们。
红色藏人对我们说啊谈啊,但我什么都不想说。想不到这个红色藏人最后说,按照
政策,只要我依靠人民政府,还可以继承麦其土司位子。
    说到这里,我突然开口了。我说:“你们红色汉人不是要消灭土司吗?”
    他笑了,说:“在没有消灭以前,你可以继续当嘛。”这个红色藏人说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6-28 15:17:2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9.尘埃落定

    我想,麦其家的傻瓜儿子已经升天了。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明亮的星星挂在
眼前。是沉重的身躯叫我知道自己还活着。我从碎石堆里站起来,扬起的尘土把自
己给呛住了。
    我在废墟上弯着腰,大声咳嗽。
    咳嗽声传开去,消失在野地里了。过去,在这里,不管你发出什么声音,都要
被官寨高大的墙壁挡住,发出回声。但这回,声音一出口,便消失了。我侧耳倾听,
没有一点声音,开炮的人看来都开走了。麦其一家,还有那些不肯投降的人都给埋
在废墟里了。他们都睡在炮火造成的坟墓里,无声无息。
    我在星光下开始行走,向着西边我来的方向,走出去没有多久,我被什么东西
绊倒了。起身时,一支冷冰冰的枪筒顶在了脑门上。我听见自己喊了一声:“砰!”
我喊出了一声枪响,便眼前一黑,又一次死去了。
    天亮时,我醒了过来。麦其土司的三太太央宗正守在我身边哭泣,她见我睁开
眼睛,便哭着说:“土司和太太都死了。”这时,新一天的太阳正红彤彤地从东方
升起来。
    她也和我一样,从碎石堆里爬出来,却摸到解放军的宿营地里了。
    红色汉人得到两小麦其出司家伪入;十分开心。他们给我们打针吃药,叫他们
里面的红色藏人跟我们谈话。他们对着麦其官寨狠狠开炮,却又殷勤地对待我们。
红色藏人对我们说啊谈啊,但我什么都不想说。想不到这个红色藏人最后说,按照
政策,只要我依靠人民政府,还可以继承麦其土司位子。
    说到这里,我突然开口了。我说:“你们红色汉人不是要消灭土司吗?”
    他笑了,说:“在没有消灭以前,你可以继续当嘛。”这个红色藏人说了好多
话,其中有我懂得的,也有不懂得的。其实,所有这些话归结起来就是一句:在将
来,哪怕只当过一天土司,跟没有当过土司的人也是不一样的。我问他是不是这个
意思。
    他咧嘴一笑,说:“你总算明白了。”
    队伍又要出发了。
    解放军把炮从马背上取下来,叫士兵扛着,把我和央宗扶到了马背上。队伍向
着西面迤俪而去。翻过山口时,我回头看了看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看了看麦其土
司的官寨,那里,除了高大的官寨已经消失外,并看不出多少战斗的痕迹。春天正
在染绿果园和大片的麦田,在那些绿色中间,土司官寨变成了一大堆石头,低处是
自身投下的阴影,高处,则辉映着阳光,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望着眼前的景象,
我的眼里涌出了泪水。一小股旋风从石堆里拔身而起,带起了许多的尘埃,在废墟
上旋转。在土司们统治的河谷,在天气晴朗,阳光强烈的正午,处处都可以跟到这
种陡然而起的小小旋风,裹挟着尘埃和枯枝败叶在晴空下舞蹈。
    今天,我认为,那是麦其土司和太太的灵魂要上天去了。
    旋风越旋越高,最后,在很高的地方炸开了。里面,看不见的东西上到了天界,
看得见的是尘埃,又从半空里跌落下来,罩住了那些累累的乱石。但尘埃毕竟是尘
埃,最后还是重新落进了石头缝里,只剩寂静的阳光在废墟上闪烁了。我眼中的泪
水加强了闪烁的效果。这时候,我在心里叫我的亲人,我叫道:“阿爸啊!阿妈啊!”
    我还叫了一声:“尔依啊!”
    我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痛楚。
    队伍拥着我翻过山梁,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留在山谷里的人还等在那里,给了我痛苦的心一丝安慰。远远地,我就看见
了搭在山谷里的白色帐篷。他们也发现了解放军的队伍。不知是谁向着山坡上的队
伍放了几枪,我面前的两个红色士兵哼了一声,脸冲下倒在地上了,血慢慢从他们
背上渗出来。好在只有一个人放枪。枪声十分孤独地在幽深的山谷里回荡。我的人
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队伍冲到了跟前。枪是管家放的。他提着枪站在一大段倒
下的树木上,身姿像一个英雄,脸上的神情却十分茫然。不等我走近,他就被人一
枪托打倒结结实实地捆上了。我骑在马上,穿过帐篷,一张张脸从我马头前滑到后
面去了。每个人都呆呆地看着我,等我走过,身后便响起了一片哭声。不一会儿,
整个山谷里,都是悲伤的哭声了。
    解放军听了很不好受。每到一个地方,都有许许多多人大声欢呼。他们是穷人
的队伍,天下占大多数的都是穷人,是穷人都要为天下终于有了一支自己的队伍大
声欢呼。而这里,这些奴隶,却大张着愚不可及的嘴哭起他们的主子来了。
    我们继续往边界上进发了。
    两天后,镇子又出现在我们眼前,那条狭长的街道,平时总是尘土飞扬,这时
也像镇子旁边那条小河一样,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息。队伍穿过街道。那些上着的
门板的铺子里面,都有眼睛在张望,就是散布梅毒的妓院也是前所未有的安静。
    解放军的几个大官住在了我的大房子里。他们从楼上望得见镇子的全部景象。
他们都说,我是一个有新脑子的人,这样的人跟得上时代。
    我对他们说我要死了。
    他们说,不,你这样的人跟得上时代。
    而我觉得死和跟不上时代是两码事情。
    他们说,你会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好朋友。你在这里从事建设,我们来到这里,
就是要在每个地方建起这样漂亮的镇子。最大的军官还拍拍我的肩膀说:“当然,
没有鸦片和妓院了,你的镇子也有要改造的地方,你这个人也有需要改造的地方。”
    我笑了。
    军官抓起我的手,使劲摇晃,说:“你会当上麦其土司,将来,革命形势发展
了;没有土司了,也会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但我已经活不到那个时候了。我看见麦其土司的精灵已经变成一股旋风飞到天
上,剩下的尘埃落下来,融入大地。我的时候就要到了。我当了一辈子傻子,现在,
我知道自己不是傻子,也不是聪明人,不过是在土司制度将要完结的时候到这片奇
异的土地上来走了一遭。
     
 楼主| 发表于 2008-6-28 15:17:40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是的,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
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
    书记官坐在他的屋子里,奋笔疾书。在楼下,有一株菩提树是这个没有舌头的
人亲手栽下的,已经有两层楼那么高了。我想,再回来的话,我认得的可能就只有
这棵树了。
    从北方传来了茸贡土司全军覆灭的消息。
    这消息在我心上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因为在这之前,麦其土司也一样灰飞烟
灭了。一天,红色汉人们集中地把土司们的消息传递给我,他们要我猜猜拉雪巴土
司怎么样了,我说:“我的朋友会投降。”
    “对,”那个和气的解放军军官说,”他为别的土司做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而我的看法是,拉雪巴土司知道自己是一个弱小的土司,所以,他就投降了。
当年,”我给他一点压力就叫他弯下了膝盖,而不像汪波土司一次又一次拼命反抗。
但出乎意料的是,汪波土司也投降了。
    可笑的是,他以为土司制度还会永远存在,所以,便趁机占据了一些别的土司
的地盘。其中,就有已不存在的麦其土司的许多地盘。
    听到这个消息,我禁不住笑了,说:“还不如把塔娜抢去实在一些。”
    红色汉人也同意我的看法。
    “就是那个最漂亮的塔娜?”其中一个军官问。看看吧,我妻子的美名传到了
多少人的耳朵里,就连纯洁的红色汉人也知道她的名字了。
    “是的,那个美丽的女人是我不忠的妻子。”我的话使这些严肃的人也笑了。
    塔娜要是知道汪波土司投降了,可能会去投奔他,重续旧情,现在,再也没有
什么挡住她了。在茸贡土司领地上得胜的部队正从北方的草原源源开来,在我的镇
子上,和从东南方过来消灭了麦其土司的部队会师了。这一带,已经没有与他们为
敌的土司了。茸贡土司的抵抗十分坚决,只有很少的人活着落在了对方手里。活着
的人都被反绑着双手带到这里来了。在这些人中间,我看到了黄师爷和塔娜。
    我指给解放军说:“那个女人就是我妻子。”
    他们就把塔娜还给了我,但他们不大相信名声很响的漂亮女人会是这副样子。
我叫桑吉卓玛把她脸上的尘土、血迹和泪痕洗干净了,再换上光鲜的衣服,她的光
彩立即就把这些军人的眼睛照亮了。现在,我们夫妻又在一起了,和几个腰别手枪,
声音洪亮的军官站在一起,看着队伍从我们面前开进镇子里去。而打败了麦其土司
的队伍在镇子上唱着歌,排着队等待他们。这个春天的镇子十分寂寞;街道上长满
了碧绿的青草。现在,队伍开到镇子上就停了下来,踏步唱歌,这些穿黄衣服的人
把街上的绿色全部淹没了,使春天的镇子染上了秋天的色调。
    我还想救黄师爷。
    我一开口,解放军军官就笑着问我:“为什么?”
    “他是我的师爷。”
    “不,”军官说,“这些人是人民的真正敌人。”
    结果,黄师爷给一枪崩在河滩上了。我去看了他,枪弹把他的上半个脑袋都打
飞了,只剩下一张嘴巴咬了满口的沙子。他的身边,还趴着几具白色汉人的尸体。
    晚上,塔娜和我睡在一起,她问我是什么时候投降的,当她知道我没有投降,
而是糊里糊涂被活捉时,就笑了起来了,笑着笑着,泪水就落在了我脸上,她说:
“傻子啊。每次你都叫我伤了你,又叫我觉得你可爱。”
    她真诚的语气打动了我,但我还是直直地躺着,没有任何举动。后来,她问我
是不是真不怕死。我刚要回答,她又把指头竖在我的嘴前,说:“好好想想再回答
我吧。”
    我好好想了想。又使劲想了想,结论是我真的不怕。
    于是,她在我耳边轻声说:“天哪,我又爱你了。”她的身子开始发烫了。这
天晚上,我又要了她。疯狂地要了她。过后,我问她是不是有梅毒,她咯咯地笑了,
说:“傻子啊,我不是问过你了吗?”
    “可你只问了我怕不怕死。”
    我美丽的太太她说:“死都不怕还怕梅毒吗?”
    我的两个人都笑了。我问塔娜她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死。回答是不知道。她又问
我同样的问题,我的回答是:“明天。”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阵,然后,又笑了起来。
    这时,曙光已经穿过床棂,落在了床前。她说:“还要等到下一次太阳升起来,
我们多睡一会儿吧。”
    我们就背靠着背,把被子里待紧紧的,睡着了。”我连个梦都没有做。醒来,
已经是中午了。
    我趴在栏杆上,看着镇子周围起来越深的春天的色调,便看见麦其家的仇人,
那个店主,正抱着一坛酒穿过镇子向这里走来。看来,我已经等不到明天了。我对
妻子说:“塔娜呀,你到房顶上看看镇子上人们在于些什么吧。”
    她说:“傻子呀,你的要求总是那么荒唐,但你的语调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
我就上房顶替你去看看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6-28 15:17:54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我重新回到屋子里,坐下不久,就响起了敲门声。
    是我的命来敲门了。
    敲门声不慌不忙,看来,我的店主朋友并没有因为弟弟从杀手摇身一变成为红
色藏人就趾高气扬,他还能谨守红色汉人没来以前的规矩。门虚掩着,他还是一下
又一下不慌不忙地敲着。直到我叫进来,他才抱着一坛子酒进来了。他一只手抱着
酒坛,一只手放在长袍的前襟底下,说:“少爷,我给你送酒来了。”
    我说:“放下吧,你不是来送酒的,你是杀我来了。”
    他手一松,那坛酒就跌在地上,粉碎了。
    屋子里立刻就溢满了酒香,真是一坛好酒。我说:“你的弟弟是红色藏人了,
红色藏入是不能随便杀人的,复仇的任务落到你头上了。”
    他哑着嗓子说:“这是我最好的酒,我想好好请你喝一顿酒。”
    我说:“来不及了,我的妻子马上就要回来了,你该动手了。”
    他便把另一只手从长袍的前襟下拿出来,手里是一把亮晃晃的刀子,他苍白的
额头沁出了汗水,向我逼了过来。
    我说:“等等。”自己爬到床上躺下来,这才对他说,“来吧。”
    等他举起了刀子,我又一次说:“等等。”
    他问我要干什么,我想说酒真香,说出口来却是:“你叫什么?你的家族姓什
么?”
    是的,我知道他们两兄弟是我们麦其家的仇人,但却忘了他们家族的姓氏了。
我的这句话把这个人深深地伤害了。本来,他对我说不上有什么仇恨,但这句话,
使仇恨的火焰在他眼里燃了起来,而满屋子弥漫的酒香几乎使我昏昏欲睡了。刀子,
锋利的刀子,像一块冰,扎进了我的肚皮。不痛,但是冰冰凉,很快,冰就开始发
烫了。我听见自己的血滴滴喀塔地落在地板上,我听见店主朋友哑声对我说再见。
    现在,上天啊,叫我来到这个世界上的神灵啊,我身子正在慢慢地分成两个部
分,一个部分是干燥的,正在升高;而被血打湿的那个部分正在往下陷落。这时,
我听见了妻子下楼的脚步声,我想叫一声她的名字,但却发不出什么声音了。。
    上天啊,如果灵魂真有轮回,叫我下一生再回到这个地方,我爱这个美丽的地
方!神灵啊,我的灵魂终于挣脱了流血的躯体,飞升起来了,直到阳光一晃,灵魂
也飘散,一片白光,就什么都没有了。
    血滴在地板上,是好大一汪,我在床上变冷时,血也慢慢地在地板上变成了黑
夜的颜色。
                                (完)
     
发表于 2008-6-28 17:45:1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晕...这么多.改天来看.
发表于 2008-6-29 10:07:40 | 显示全部楼层 IP:新疆吐鲁番
[s:304] 黑死人
     
发表于 2008-7-2 18:03:3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看了一些,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发表于 2008-8-23 14:38:59 | 显示全部楼层 IP:浙江台州
想当年 看阿来这部作品的时候  连续在新华书店奋战了一周

后来看拍的电视剧  感觉范冰冰没把塔娜演好  风尘味太浓了点
发表于 2009-8-24 00:56:07 | 显示全部楼层
引用第98楼pp√断刀丁丁于2008-08-23 14:38发表的  :
想当年 看阿来这部作品的时候  连续在新华书店奋战了一周

后来看拍的电视剧  感觉范冰冰没把塔娜演好  风尘味太浓了点
呵呵,我对这本书印象也比较深刻,当时是在学校图书馆看的,因为是新书,暂时还不能外借,于是我在图书馆泡了3天把它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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