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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du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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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磅小说-《重庆孤男寡女》-玫瑰水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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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3:0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第十四章 回归
  (45)
   “是转帐还是提取现金?”
   “现金。”
   “取多少?”
   “两百万。”
   “两百万?”一直看着屏幕面无表情的银行职员像受了惊吓一样转过脸,这是个漂亮而沉静的姑娘,也许她在生活中是一个很有情趣的人,而此刻多少有点像台机器。
   “对,两百万。”我看着她,耐心地再次确认。
   她显然还有些糊涂,转过脸去,看了看电脑屏幕,慢慢地说,像是对电脑,又像是自言自语:“两百万现金?”然后才像突然明白过来似的,对我说:“对不起,先生,我们储蓄所单笔现金提取限额只有二十万,如果是两百万现金,得到分行提取。”
   我从没有提取过这么大额的现金,所以完全不知道这个规定,但我并没有因为这个看起来显然不合理的规定感到不满,平静地说:“那么我分十笔提取吧。”
   姑娘笑了:“那也不行,先生。”
   “怎么不行?银行有规定不能提取十笔现金?”
   “那倒没有,不过,这和一次提取两百万不是一样吗?”
   “是一样吗?”
   “是啊。”这个姑娘可能觉得我的智力有问题,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可是我觉得不一样啊,就像我们国家的一夫一妻制,你不能一次娶十个老婆,可是分十次娶就合法了,对吧?”
   “倒是这个理儿。”姑娘点点头,但很快发觉不对劲,“您真逗,哪有这样做比的!”
   “道理对就行了,现在请你按程序给我办吧。”
   姑娘显出为难的样子,搜肠挂肚想不出向我解释不能办的理由。正好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子从里面走出来,她忙叫道:“所长……”
   两人交头接耳低声说了一阵,那个所长走过来,把存单递给我:“先生,真对不起,储蓄所现金配给有限,请您到分行提取好吗?如果您坚持要在储蓄所提取,那我得向分行汇报,并请他们加开一趟运钞车,这样既不安全,也耽误您的时间。您看?”
   老实说,这胖子回答得中规中矩,但我一下就感觉索然无味儿,接过存单,说了声“谢谢”,走出储蓄所。
   在分行,我顺利地提取了两百万现金,用一个帆布包装好,挎在肩上。金辉离此有一段距离,但我仍决定走路。路过解放碑的时候,一对年轻的恋人在碑下照相,见我走过,请我帮他们合影。我把帆布包随便放在脚边,看着镜头里两张菊花一样灿烂的笑脸,摁动了快门。这对恋人显然把我看着了一个热心人,又央求我再为他们拍了两张。拍完,年轻人帮我把帆布包提起来:“哟,真重,是书吗?”我接过来,把相机还给他们:“不,钞票。”他们看着我不动声色的脸,笑了:“您真有意思,再见。”
   我背着包,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从解放碑中心穿过,走进金辉所在的大厦,乘电梯来到十八楼,当我推开金辉公司会议室的时候,会议刚刚开始,所有人都转过脸看着我。代书话一脸惊讶,随即露出不屑和鄙夷。唐俊生则惊喜地迎上来:“安生,你来了!”
   我走到他面前,放下帆布包:“对不起,我来迟了。”
   唐俊生招呼我坐上方:“不晚不晚,会议刚刚开始,你来主持。”
   我从容不迫地打开帆布包,把两百万现金一下全倒在桌上。看到这么多现金,会议室顿时安静下来,人们都看着钞票,又看着我,再相互看着,不明所以,随即传来“嗡嗡”的私语。我看着唐俊生:“这里有两百万,是我能给金辉最大的赔偿。”
   会议室里所有人表情各异,我知道我一定被这帮自以为是的家伙当做了疯子,这种被误会的感觉也**让人快慰。我从未有的轻松,转身离去,留下唐俊生满脸颓丧。
   “等一下!”是代书话急促的声音。
   我转身,充满兴趣地想看看老唐的漂亮的遗孀还有什么最后的把戏。
   代书话从她随身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张纸条,并没有走过来,而是隔着桌子把手伸得老远:“这是派出所的一张收据,前几天他们送来的时候你不在,我就先替你收着。”
   我想,所有的人都看清楚了上面写的“嫖娼罚款”。看来,代书话是想留着这张单据,在唐俊生硬要把我留下的时候作为一件武器。现在已经用不着,于是把它作为骆驼背上的最后一根羽毛,企图压垮我的自尊。哈哈哈哈,我**值得让谁这么费心机吗!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没有解释说这是替老疤交的罚款,心平气和地接过收据,礼貌地说了声:“谢谢,您费心了!”
   出门的时候,梁秋穿了一套俗气的大红套裙进来,一脸傲气。我笑着恭维:“这套裙子真漂亮。”
   梁秋虽然跟代书话是一丘之貉,但一个男人的恭维毕竟让她快乐,她立刻谦恭下来,高兴地问:“真的吗?”
   “那还用说,真的,你穿上,显得它更漂亮了。”
   她带着满脸喜气走进会议室,我则含笑走出金辉。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3:3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6)
   我站在大街上,脑子里突然出现一段空白,仿佛刚刚从一场梦中醒过来。眼前是滚滚的车流,我像是被一辆公共汽车中途扔在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既回不到起点,也看不到终点,我不知道下一刻我要去哪里,去哪里都不是我要去的方向。
   古萍提醒过我,说我有健忘症。比如,有时候我从饭桌边站起来,立刻会忘了我最初的用意。在记忆里有一秒钟的搜索,然后若无其事地去看电视。电视看到一半,才突然想起刚才自己是要去盛饭。自从这次车祸一次性地批发了十年记忆以后,我再也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而现在,这种突然的空白又出现了。
   我随便走上一条道,随着人流走动。我知道我得走,不停地走,不能停下,一停下就得**垮掉。街上阳光太过刺目,即使躲在人群中,依然逃脱不了。走过民生路新华书店,路边有几级台阶通向一个地下室,我不假思索地进去,里面是个网吧,空气浑浊不堪,一大群学生坐在电脑前专心致志地打游戏、聊天,一个长相漂亮但装束吓人的小姑娘对着耳麦骂出一连串重庆脏话。管理员见我进来。懒洋洋地喊:“身份证。”
   “没有。”
   “那你登记一下吧。”
   我看了看他推过来的脏兮兮的登记簿,上面第一排姓名栏写着刘德华,居住地登记的是香港。我扫视了一下电脑屏幕前少男少女木偶一样的脸,推开登记簿,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这个网吧。
   当我无意识地在大街又走了好一会儿,再次推开街边一扇门的时候,我发现这里是一个心理诊所。心理医生是个不算漂亮,但看着让人自然能安静下来的女医生,当护士把我领到她面前的时候,我立刻放松下来,看着简洁的房间,并没有觉得任何不妥地对她说:“对不起,我很累,想在你这儿歇会儿,可以吗?”
   “当然。”她指给我一张沙发,“你愿意歇息多久就多久。”
   我在躺下去之前问她:“不会打搅你看病吗?”
   她友善地笑了:“不,来我这里的并不是病人,他们也只是想歇息一下,你放心睡吧。”
   我倒在沙发上,最后一眼像是从水底看着医生的笑脸在水面漾了一下,随即沉沉睡去。
   醒来以后,医生正和一个顾客——这个称呼多少有点古怪,但既然不是病人,我想不出其他称呼——在另一个房间愉快的交谈。我等了一会儿,那个人起身和医生握手,然后拿起衣帽间的外套,带着笑容离去。
   我走到医生旁边:“嘿,我得走了。”
   她站起来,冲我一笑:“好的,歇息好了?”
   “歇息好了。”
   “走好!”
   “就这样?”
   “什么?”
   “不收费什么的?”
   “哦,没什么,只是歇息一下,希望你刚才没受打搅。”
   “睡得很香,像是睡在母体。”
   她的眉毛翘了一下,像是被我的比喻打动:“下次路过,如果感到累,希望你能再来,不用客气。”
   “好的。”
   真是奇怪,这么一个陌生的诊所,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医生,竟让我觉出分外的亲切——那种放松的,信任的,没有戒备的亲切。
   护士从衣帽间拿来我的外套。我踌躇了一下,没有接过外套,而是坐在刚才那个顾客坐过的位置,说:“医生,我有个问题要请教,我想,是心理方面的。”
   医生止住我:“我不是医生,请叫我倪可,或者阿可也行,我的朋友们都这么叫我。”
   她递给我一张名片,上面的头衔是心理学博士,她平淡的语气让人很快从病人的角色中摆脱出来。
   “抽烟吗?”她把一包打开的烟递过来。
   “这里可以抽烟?”
   “没什么不可以。”
   我接过烟,她也随即拿出一支很自然地点上。她抽烟的姿势很好看,丝毫不让人觉得有厌恶感,反而让人觉得她就是自己交往很多年的朋友。
   “那么,说说你的困惑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4:3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是这样的,昨晚我和一个姑娘××的时候突然不能勃起——是在进入的一瞬间。我们试了很多次,先前都还好好的,可是一要进入,就不行了。这是从没有过的事情。”
   “你的性经历不仅仅限于这个女孩子吧?——我这么问没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我明白。之前我的性经历比较放纵,我倒不是对××特别感兴趣,或者属于性欲很旺盛的人,可是,有时候很渴望和姑娘们上床,就好像觉得这是和她们交往并保持距离的最好方式。我这么说你能明白?”
   “老实说,我不大懂,交往又保持距离?”
   我挠挠头:“我也很模糊,刚才只是突然想到这样描述。我总是热切地渴望进入不确定的姑娘们的肉体,甚至让我自己也觉得有些病态,但相比那些抽像虚无的爱,这种热切的渴望更让人觉得那么真实而存在。姑娘们和你交往,总是把这种实在的欲望和虚无的爱混淆在一起,试图进入你的内心。和她们××,她们会以为你和她们有了内心的默契,这样,你反而能够安静不受打搅。”
   “有些明白了。”
   “很难说我说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好像又不尽然。语言总是很苍白。”
   “倒没必要什么事都清清楚楚。”
   “同这个女孩以前也做过几次,都没有什么问题。昨天突然不行了。”
   “这中间一定有什么变化。”
   “如果说有什么变化,好像并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生意做砸了,突然跑出个老爸,诸如此类的事情。”
   倪可笑了,鹦鹉学舌地重复:“‘生意做砸了,突然跑出个老爸,诸如此类的事情’,呵呵。”
   我也笑了:“当然,还有一次车祸,脑子中有个淤积的血块,造成部分失忆和一度嗜睡,现在估计已经消散了。”
   “这也在‘诸如此类’之列?”
   “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不适。”
   “你还是该做做脑部检查,至少应该确定血块是不是已经消散。”
   “它和这件事有关?”
   “不,应该没有。”
   “嗯。”
   “那么你和这个姑娘……还是那种交往并保持距离的心理?”
   我默然。渝中半岛,像是在生命之初,两人牵手一直行走;接吻,经由嘴唇,在对方体内陷落;强烈的对妖妖青春肉体的包容欲望……这一切确实是从未有过,看来,有些东西我自己也不知不觉地渐渐混淆了。
   我知道了症结在哪里,轻轻地叹了口气。我付过钱,穿上外套,对倪可说:“谢谢。”
   倪可看着我,不像刚才那样随意,显得很认真地说:“学会爱,学会接受爱,爱是很自然的事情。记住,是一件很自然的事情。当它没有来临,你可以当它是谎言,当它降临,就自然地接受,并爱。”然后她换了一种轻松的口气,“什么时候路过,如果累了,请进来歇息,不用客气。”
   我向她微微一笑,走之前环视了一下周围,发现窗台上有一盆盛开的百合,静静地散发着幽香。我心里一动,再次看了看眼前这张亲切的脸。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就是QQ上那个百合,但我不想知道答案,让这个唯一美丽着的印象长存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5:48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7)
   我从CT室出来,把医生的诊断书慢慢地撕碎,揉成小团,扔在路边的垃圾箱里,然后冲着垃圾箱发了会儿呆,看着纸团从一堆馊臭的饭粒中间滚下去,突然涌起把纸屑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再仔细看看的冲动。可是没有必要了,医生说得很清楚,在我脑子里淤积血块的位置,长出了一个肿瘤。很奇怪,要在以前,我绝对不会来医院复查,然而,从倪可那里出来,我并没有认为这个举动是对生活的示弱,路过脑外科,看到一个医生无所事事,于是挂号进行了检查。
   “老天真够照顾我的,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送我一肿瘤。”
   当医生把结果告诉我,见我居然还能如此解嘲,感到有几分惊讶,他说:“这个肿瘤长的时间不算短,以前被血块包着,所以没有察觉,现在血块消散,肿瘤才被诊断出来。现在还不能确认这个肿瘤是良性还是恶性,那需要切片化验,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应该尽早安排手术,因为肿瘤会越长越大。”
   真新鲜,肿瘤不越长越大,难道还越长越小了?
   “希望它不会大过脑袋,那种样子会很难看。”我像在说着别人的肿瘤。很奇怪,我总是在别人遇到类似情况应该欣喜若狂或号啕大哭的时候,条件反射似的异常冷静。
   然而,当我慢慢走出医院的电梯,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小妹病房前,看到妖妖坐在那里削苹果玩的时候(之所以说她在削苹果玩,是盘子里已经有她削好的两个苹果,而她又在削),我的心里不禁有些心悸。之前的几个小时,我从心理诊所出来,曾决定好好试着接受和去爱眼前这个姑娘,就像所有激情澎湃的年轻人一样。而此刻,我知道我和妖妖的距离已经是无可触及的遥远。
   “你得做好心理准备,这种手术的成功率不高。”
   “能有多少?”
   “大约10%。”
   “如果不做手术能拖多久?”
   “那说不准,也许两三个月,也许一两年。”
   瞧,这就是医生能给你的回答!不过大约能得出个结论:如果做手术,有90%的机会一命呜呼,而不做手术,几乎100%可以肯定至少还有几十天好活。我**比大傻和扁脑壳多活了十多年,早已超额完成大傻和扁脑壳干姑娘的指标,唯一遗憾就是死不得其所,这么窝囊的死法,如果在天堂门口碰到老唐,一定被这家伙笑掉大牙。
   “嘿,怎么还不进来?”
   我回过神,透过逆光,看到妖妖好看的发丝飘着,一张纯净的脸像是从这个世界独立出来的个体,自然地、清晰地传递出脉脉温情,让人一接触这张脸后,整个视线就被完全占据,而不及其余。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我会有这么奇异的印象,也许因为我预感到此后我将再也不能好好看着这张脸。
   我调整了一下视线,慢慢看清全部房间。小妹还在沉睡,同我离开病房的时候还是同一种姿势,似乎中间从没有醒来过。
   “中间醒来过一次,说饿,我给她削苹果,她吃得很快,一连吃了四个,我削的速度都跟不上。那种吃苹果的姿势吓我一跳,像吃馒头似的一大口,没怎么嚼就咽下去了。”妖妖见我看着小妹,对我说,表情有几分担忧。
   “然后躺下又睡了?”
   “是啊。这会儿估摸着她又得醒来,先削几个在盘子里。”
   这时,护士进来为小妹换点滴,告诉我们:“这瓶点滴输完就可以出院了,你们现在可以去办出院手续。”
   “已经全好了?”我问。
   “她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经过检查和治疗现在已经完全康复。”
   “可是她突然变得很嗜睡。”
   “没什么,她需要休息而已。”护士大约对任何病情都司空见惯,没有半点惊讶,随口这样答应。
   但愿如此。
   我替小妹办好出院手续,回到病房的时候,看到小妹已经醒来,妖妖刚才削的三个苹果已经无影无踪。她这次没有再睡去,而是坐在床边和妖妖说着什么。
   “准备好了吗?”
   小妹环视了一下病房:“真舍不得,从没有让人觉得这么安静的地方,什么也不用想,只管沉睡下去。”
   妖妖笑了:“对医院留恋的病人,你恐怕是第一个。”
   三人走出病房,马明宇迎面走过来,笑着打招呼:“出院了?恭喜恭喜。”眼神却提示我有话要说。我让妖妖陪小妹先下去。
   “什么事?”
   “安静的事情已经在派出所立案,虽然造成的伤害并不是很严重,但情节已经足以构成伤害罪,你要做好思想准备。”
   “夫妻之间的争执有必要上升到这种高度吗?”
   “从双方的笔录和酒店保安的目击情况来看,并不是争执那么简单。”
   我递给马明宇一支烟,自己点上一支,刚刚吸了一口,一个医生过来制止,说了句什么,由于戴着口罩,我一时没有听清。他把口罩摘下,指了指墙上禁止吸烟的标牌,不悦地说:“上吸烟室吸去。”
   我把香烟在不锈钢垃圾筒上摁灭,扔进去,然后看着医生。医生眼睛和我对视了一下,然后躲闪开,匆匆走了。
   马明宇看着我:“这么恶狠狠地干什么?”
   “现在的医生,谁**都恶狠狠的,跟掌握你生死大权的判官似的。”
   “我说的是你。”
   “我?恶狠狠?”
   “刚才你的眼神。”
   “是吗?我对他并没有恶意。”确实,刚才我并没有刻意针对医生,只是那时候需要注视什么,而他的脸正好在我眼前。
   马明宇把没有点的香烟放进烟盒里,继续对我说:“根据丁树声的笔录,他说那天他和安静商量离婚的细节,两人一直谈得很好,安静看起来也很通情达理。商谈过后,安静希望能和他共同度过最后的夫妻恩爱时光,于是两人在海逸开了个房间。不知道安静是怎么把餐厅的叉子带到房间的,两人沐浴上床……××以后,安静竟操起叉子向他的下身刺去,所幸他躲闪及时,才只刺中了大腿,但已是血流如柱。安静继续追着刺他,他一边喊救命,一边逃跑,酒店保安进来之前他又被刺了两下,但都比较浅。安静则一头撞向了落地窗,幸好被保安抓住,只是伤了额角。”
   “这不过是丁树声的一面之词吧。”这么说,让我自己也觉得苍白无力。
   马明宇认真地说:“可是安静的笔录也证实了这个情节。她说自己之前并没有任何预谋,只是在餐桌上看到发着银光的叉子,突然涌起这个念头。”
   透过玻璃窗,我看见安静在楼下草坪中的小道上和妖妖站在一起,可能因为不适应外面的阳光,觉得有些目眩,身子晃了晃,妖妖把她扶在椅子上坐下。虽然隔得很远,但我似乎依然能看到她脸上的浅笑。我的眼前浮起安静那天在海逸手里玩弄着餐叉的情形,那天她也是带着这样的浅笑,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叉子,由于运动,叉子从不同角度反射出头上吸顶灯的光芒,在她脸上晃过。她试了试叉子的硬度,好像不在意地问:“这叉子是银质的吧?”声音很轻,语气象是在问自己,那一刻,也许她刚好在想像叉子插进那熟悉的肌体时发出肌肉撕裂的声音。这个念头让她莫名其妙地激动,挥之不去。于是起身离开的时候悄悄地藏起了餐叉。即使在上床以后,她都还没有决定。可是做完爱,面前这个赤裸的肉体再次勾起她的冲动,于是她冷静地从身后拿出叉子,向丁树声下体刺去……我难以理解安静此刻的浅笑,好像这一事件从来没有在她的世界里发生过。或者,安静把它作为了一种结束。
   “在提交法院开庭审理之前,安静不能离开她的住所附近,另外,你还需要到所里去办理一下取保候审手续。其余的我都替你办完了,只需去签个字。”
   我的目光离开坐在宽大的草坪中间的一张椅子上的安静,重新看着马明宇:“好的,谢了,哥们。”
   马明宇拍拍我的肩:“走吧。”
   一路无语走到楼下,安静站起来,笑着问:“说什么呢?这么久。”
   我说:“没什么,男人间的一些事情。”
   马明宇看着我:“没车吧?我的车在停车场,顺路送你们一程。”
   “不用,坐公务车,瘆得慌。咱们小市民,还是打个出租心安。”
   “得了吧,不坐拉倒,再见。”
   出租车从繁华的街道穿过,由于临近国庆,到处都张灯结彩,人们喜气洋洋。然而,似乎一切都吸引不了安静的兴趣,我从后视镜看过去,安静在后座轻轻地靠在妖妖肩上,仿佛已经入睡。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刚停下,安静却立即醒来,打开车门一个人走在前面。
   打开门,一股菜香扑鼻而来,桌上已经摆了几样菜,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一会儿,老妈端了一盆酸菜鱼出来放在桌上,慈祥地看着安静。
   “妈。”安静轻喊一声,扑在老妈怀里,无声地落泪。在医院,我曾一度担心安静的精神状态,她在事前和事后的那种平静,让人心里摸不着底儿。这会儿见她流泪,我倒松了一口气。
   老妈拍着她:“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我特意弄了你爱吃的酸菜鱼。”
   安静久久地抱着老妈,不肯松开:“妈,以后我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天天吃妈做的酸菜鱼,天天睡懒觉,等着妈来叫醒我。”
   “傻丫头,天天吃还不腻了!”
   “妈做的永远不腻。诶,我饿了。”
   说着,泪也不擦,奔到餐桌边,夹了块鱼头在碗里,冲我们喊:“快坐下来吃呀!”自顾很香甜地吃起来。
   看到安静放松的样子,我们悬着的一颗心也都放了下来,过去坐下吃饭。饭桌上的气氛很融洽,不知道因为我的什么动作让安静提起了小时候,于是二十多年前的一些温馨场景被大家搜肠刮肚地翻出来。吃完饭,安静放松地伸了伸懒腰,说:“又想睡觉了。”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6:11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老妈跟着她进了房间,却被安静赶了出来:“妈,我没什么事,只是觉得累和困,现在不想听什么。放心,我很好,只是想休息。”
   老妈讪讪地出来,见我和妖妖正准备走:“怎么?这就走了?”
   我没有回答,妖妖对我老妈笑了笑:“这几天安生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老妈看着我,表情有些游移,但还是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对我说:“安子,咱娘儿俩难得有一块儿说话的时间,今天妈想和你摆摆龙门阵。”
   “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吧。”我掐灭手里的香烟,不容质疑地打断她。
   “妈心里很多话憋得难受……”老妈还在虚弱的坚持。
   我知道老妈要说什么,这些个破事儿我根本不想听,归根到底和我没有一点关系。但看到老妈从没有过的坚持样儿,我还是站住了。
   “俊生没有多少时间了,他……他现在已经是肝硬化晚期。”
   这花心的老头子倒跟我老爸一个爱好,连生的病都一模一样。
   “是吗?那我什么时候看看他去,毕竟是老唐的老爸。”我冷冷地说。
   “……俊生也很愧疚。”
   “你们没必要做出忏悔的样子,这世界谁也不必对谁愧疚。”
   “我们那个年代,社会、家庭、政治……有些事情不是这个年代的人可以想像的,俊生是黑五类……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很大……”
   “这不就结了!既然一切都是时代的错,谁能埋怨谁呢!”
   “安子,妈这么说不是为求心安,我只是想让你明白当时我们的处境。”
   我看着老妈在我冷冷的态度中有些刺痛,惊觉自己在什么时候开始就变得这样尖刻。我缓和了一下语气:“妈,别那么幼稚,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这件事我根本就没往心里去。你以后也别再提了,让生活保持它的惯性挺好。”
   老妈看着我:“这么多年一直瞒着你,本意也是不想破坏平静,可是……”
   “妈,不用说了,我明白,你儿子并不是那么不通情理的人。我们走了,好好休息吧。”
   我看见老妈一直紧绷着的脸上浮出了放松的笑容,于是冲她笑了笑,和妖妖一起走出小区。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远处的高楼和街道灯火通明,老唐在的时候,这是我们一天生活的真正开始。而此刻,我和街上步履匆匆的人群一样,在往窝里赶。其实,无论向外还是向窝里奔忙,又有什么样的本质区别呢?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6:29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48)
   我和妖妖靠在阳台栏杆上,看着灯火中的山城。远处南山一棵树观景台像是山城在黑暗里的眼睛,在半空冷冷地闪耀,漫不经心却又犀利无比。山城似乎洞悉我所有的秘密,我却连一角也看不清它。我似乎从没有进入过这个城市,也未曾从里面脱身出来。突然之间,我觉得一切都模糊起来,这个城市,我在这个城市的窝,我,以及妖妖。这些单个的分崩离析的个体,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内在力量让它们组合在了一起?
   刚刚在妖妖进去洗澡的时候,我拿出一瓶酒,就着电视节目把它喝了个精光。其实在那个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喝的是酒,只是觉得当时很需要这种喝的姿势来排遣。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也并没有看进什么,只是一口一口的喝,微辣的感觉穿过喉咙,把一团火热带进胃里,慢慢地在身体各个部位散发开来,这种感觉十分奇异,让人好像躺在注满热水的浴缸,周围有股温暖从四面八方慢慢地包围过来。
   “你怎么一个人喝上酒了?”妖妖出来,惊奇地看着我。
   我低头看了一下瓶子,对于手里是四十五度的剑南春感到同样惊奇,我看到里面已经一滴酒也不剩,就把它放过一旁。
   “没什么,就想暖和暖和。”
   这会儿站在阳台,心里却一阵一阵地发颤。妖妖很安静地靠在我的身边,也在看着夜色中的城市。我不知道她看的哪里,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的长发在夜风中微微飞舞,一张脸在远处的灯光映衬下,从沉重的夜色中浮现出来,温暖而明晰。只有这张脸,让人觉得确定。
   “妖妖。”
   “嗯?”她并没有转头看我,依然看着前方。
   我看着她扑闪着的睫毛,微翕的嘴唇(远处的流光似乎在她有些湿润的唇上滚动),以及专注的看着夜色中的山城的神情,突然不知道说什么。
   等了半天,听我没有回答,妖妖于是转过脸:“什么?”
   “熊伟告诉我,大地那边为每个单身员工都安排了集体宿舍。都是单间,条件好像挺不错的。”
   妖妖看着我,笑着说:“哈,你不是要赶我走吧?”
   “我是想也许你应该有自己的私人空间。”
   “恐怕是你需要吧?说老实话,我不会介意。”妖妖故意装出认真的神情。
   “我也需要啊,有时候带个姑娘回来什么的。”我沉着地回答。
   “是吗?有时候我倒真想看看你带个陌生姑娘回来。那种感觉不别扭吗?”妖妖调皮地问。
   “有什么别扭?”
   “两个人,之前并不认识,却做……做那种最亲密的事情,没有丝毫别扭?”
   “没有比这更正常的事情了,不用拐弯抹角,假惺惺地爱呀爱的。”
   “那你下次带姑娘回来吧,我不是告诉过你吗,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我不会妨碍你,就在房间里不出来,也不发出声响。你们尽管在自然状态下玩,就像屋里没有别的人一样。”
   “我是说真的。”
   “我也是说真的。”妖妖依然笑着。
   我被妖妖调侃的态度弄得啼笑皆非,不知道怎么跟她说清楚,事实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根本就说不清。就算脑瘤又怎么样?生命的最后有个美女陪着不也挺美的吗?我什么时候突然像爱情剧里的男主角那样变得高尚起来了?一时,我想松懈下来,随它去吧。但是,一看到妖妖温暖明晰的脸,我心里就有一种不由自主的隐隐的刺痛。
   大概我的眼睛里露出了迷茫,妖妖轻轻地靠过来,从后面抱着我的腰,右脸贴在我的背上,低低地说:“安生,一切都重新开始吧。”
   原来她以为我的迷茫来自我这几天丧失的事业和金钱,这让我微微有些失望。但马上觉得自己好笑,难道还指望连自己都稀里糊涂的心理让别人理解吗?
   妖妖在我背上用指甲轻轻地划着:“很想跟你一起啊,以前的我错过了你,以后的我要参与到你的生命里来……允许吗?”
   “别说傻话了,你知道我对谁也无法当真,即使一无所有,这一点也怎么都改变不了。我说过,我谁也不爱,自己也不。谁跟我在一起谁痛苦。”
   “不,你不是你自己想像的那样!”
   我笑了:“那么我是你想像的哪样?”
   妖妖无语,却不肯松开我。我在她的拥抱下费力地转过身,看着她。
   “像我这么个没心没肺什么也不在乎的人,你究竟喜欢我什么?”
   妖妖仰起脸看着我,眼神显得努力而脆弱。在我的逼视下,她终于低下头,伏在我的胸前:“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你。我也想逃避,可是不行啊,逃不开。”
   胸口的湿润让我知道妖妖在流泪,我也不禁心悸,但还是努力保持冷静的语调对她说:“连你自己都不清楚,还有什么是确定的?或者只是在异乡,因为孤男寡女在同一个屋子,即使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天长日久,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不,不是错觉!”妖妖仰起头,我看见她泪流满面,“我也想,即使你不在乎,就当是成人之间的游戏吧。可是我没法不当真,真的……”
   “好吧,就算你是认真的,你有没有想过我呢?我从来没有想过什么爱情之类的玩意儿,别人一认真我就会无可适从,这感觉特别扭。”
   “你对我从来没有感觉?”妖妖固执地看着我。
   我张口想说没有,但看到她的眼神,躲开了:“那不过是男人对女人的欲念。”
   “或者这才是你的错觉。”
   “不是错觉。”
   “你怎么能肯定?”
   “……我对你和对其他姑娘并没有什么区别。”我做出一副说出这句话终于轻松了的表情。
   妖妖看着我,像要努力看到我心里去。我尽力坚持满不在乎。她眼睛里渐渐浮起一层迷雾,拥抱着我的双手缓缓从从我的腰上滑落。
   “是真的希望我离开吗?不是酒话?”妖妖的声音低沉而绝望。
   “你看我像喝醉了的样子吗?也许分开能让我们更看清自己。”
   “这么说,你也没有看清自己?”
   我慌忙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妖妖看着地上,又看着夜色中的山城,当她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她的牙齿紧紧地咬着自己的嘴唇,山城的灯火在她的双眼上闪烁了一下,我知道那是忍住没掉下来的泪。良久,我听到妖妖说:“好吧,明天我就搬到大地去。”
   我们各自回到卧室。我躺在床上,空间的减小反而让我觉得愈加空虚,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揪得难受,如果可以,我会向妖妖喊:“来吧,姑娘,让我们在一起,管他爱不爱、脑瘤不脑瘤的,能有片刻的欢娱也罢。就让我爱你吧,假如人们把这个叫××。”
   我瞪着眼,看着黑暗中只能想像位置的天花板。老唐、扁脑壳、大傻、古萍、老爸这些死去的人在我脑子里像舞台上的各类角色一样一一登场,又匆匆离去。他们茫然的眼神并没有看我,就像在努力寻找自己位置的人,没能找到,又匆匆去了另一个世界。我也没有自己的位置,在另一个世界能找到吗?“妖妖。”黑暗中,我似乎听到自己念叨了一下这个名字,像是在心里呼唤了千万次的一次意外出口。
   折腾到半夜,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一个轻柔的肉体在我身边躺下,紧紧地从后面抱着我。我知道那是妖妖,但我闭上双眼,一动不动。妖妖把脸靠在我的颈项上,也一动不动。黑暗里,只有彼此的呼吸。妖妖的肉体是那么温暖,平滑的腹部随呼吸起伏,和我的背部慢慢贴紧,然后像是我自己的一层皮肤一样慢慢撕开,又用同样速度和感觉贴紧,再撕开,每一个毛孔都感觉纤毫分明。她温润的脸颊刚好吻合在我的颈窝,丝丝入扣,像是和我的皮肤在相互渗透。我真愿意用一生来换取此刻地球停止转动,就让这种姿势一生一世。良久,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滴下来,沿着我的颈窝流下来,在我和妖妖的脸颊靠着的边缘流淌,接着又是一滴,越来越快,越来越多。我知道我得忍住不动,于是拼命把所有感觉集中在自己的呼吸,但是不行,我无法忽略妖妖的一切,此刻我对她的呼吸、她的发肤、甚至带来浸润感觉的眼泪都是那么迷恋。
   就在我快忍不住,要回过身抱住妖妖的时候,她却放开双手,倏忽间不见了,就像倏忽间在我的身边躺下,抱住我一样。我看着房间里空洞的黑暗,感觉妖妖似乎并未离开,被她接触过的身体的一切感觉依然细腻的留存。我不敢有丝毫挪动,深怕一动,一切就都会烟消云散。
   第二天醒来,窗外是山城特有的浓雾细雨天气,天阴沉沉的。我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昨晚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终于睡熟了,奇怪的是竟没有一个梦。我看了看身后,并没有任何人,似乎妖妖昨晚并不曾来过。或者真的没有来过,只是我在似醒非醒时的幻觉。我慢吞吞地起床,磨蹭了一会儿,把表情调到往常的常态,开门走出去。
   妖妖的房门关着。
   也许她还在睡吧,这种情况下,昨晚她也一定没睡好觉。我走进洗手间,洗脸,刷牙,梳理了一下短发,在镜子里注意看着自己微微有些松弛的眼袋。走出来。
   妖妖的房门还关着。
   我坐下来,打开电视,是中央电视台的一个老年节目,一帮老头儿老太太穿得花枝招展地跳扇子舞。我没有兴趣换台,把遥控板扔到沙发上,过去打开电脑。幸福之家小管家跳出脑袋,提示我有信件到。我回头看了看。
   妖妖的房门依然静静地关着。
   于是我打开邮箱。
   “安生:
   没有跟你告别,我走了。现在还不是说告别的时候,我想,让我们彼此想清楚,无论是什么样的结局,然后重逢。那时,我们再说告别,或者紧紧地拥抱在一起……”
   妖妖!
   虽然早有准备,我还是条件反射似的冲到妖妖的房门,打开,里面空空如野。房间整理过,很安静,妖妖细心地带走了她的一切东西,让房间恢复她进来时的原样。我像是心被剜去了一块,感觉剧烈疼痛。我以为这种庸俗的感情永远也不会降临到我身上,现在却傻不拉叽的像个不知所措的毛头小伙子。我为什么不在昨晚妖妖抱着我的时候,对她地说“我爱你”,哪怕让我觉得肉麻,觉得不可理喻,但为让她留下来,还有什么是不值得做的呢?
   我呆立当前,像是身体的某个部分无声地消失。半晌,走回电脑前,继续看妖妖的信。
   “……本来想给你写信来着,可是找遍了房间,竟找不到纸和笔。我记得是有的,可是实在没有力气继续寻找,于是打开电脑给你发个mail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7:12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昨晚你问我喜欢你什么。你的迷离?你的满不在乎?你的目空一切?你对性的饥渴?你睡着时像婴儿一样的脸庞?现在我想了想,仍然想不明白,即使今后,这恐怕也不是能一点两点地清楚说出来的事。有没有独在异乡,和你孤男寡女相处的因素在呢?可能有,也许没有。我不想追究这些,我只知道我真的喜欢你。在你只是游戏的时候,也宁愿以游戏的角色参与。人的感情是很微妙的,认真想一想,其实自己也许也有类似于游戏的心理在里面吧。就像你常说的:生活是场游戏,我们玩儿的是真的。即使是游戏,自己也是真的投入。对于这一点,我没有后悔。
   我们好像从来没有认真讨论过感情的事。你总是对此做出满不在乎和不屑一顾的神情,或者有什么经历让你对所谓的感情深恶痛绝,我无从知道,但我知道你并不是那么不在乎,你的固执就是最好的证明。你总是把自己锁在自己的世界里,当有人试图闯进你的世界,或把你从你的世界里拉出来的时候,你就会表现出这种固执。有时候你的固执很吓人,会伤害别人,更会伤害你自己。你不是在和别人较劲,而是自己和自己对抗。这让所有关心你的人心疼。
   这种外在的满不在乎和内在的挣扎似乎形成了漩涡,你自己越来越往下陷,同时也吸引我陷进去,也许正因为如此,我不知不觉地试图走进你的世界。在我以为我已经成功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原来仍被你摈弃在内心以外的世界。今晚当你说你对我和对其他姑娘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候,我的心里像是被冰冻了似的,一下子失去了意识,老半天才缓过劲来。无论如何,我总以为我在你心里会有一点不一样的,你最近逐渐表现出的温情也好像在说明这一点,然而,还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是你内心没有真的感情吗?不。直觉告诉我,你是有所感觉的,只是还不彻底,也许是你还没遇上那个能真正打动你的人,也许是我能量还不够。或者,是你自己在逃避自己。
   以上是我的自以为是,但我就是这么想的。
   也好,让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吧,彼此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段时间我不给你打电话,你也别。不管想出什么结果,我希望三个月以后我们都能坦率地告诉对方。三个月够了吧?也许够了。实际上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才几个月。这三个月,我会去一些地方。很久以前我就向往一个人旅行,在陌生的人群,或是在只有自然的山野,只是作为一个不被关注和打搅的个体旅行。这中间,我会陪绢子去海边,她的生命已经不多,这是她最后的愿望。
   就这么说定了,现在是2002年9月25日,三个月后的今天,我们见面,谁也不许不见面就逃开。见面,然后分开,或者拥抱,或者对对方说:‘对不起,我还没想清楚,再给三个月吧。’
   我现在在想,三个月以后,我们会在哪里见面呢?那会是什么样的情形?我真傻,但还是不由自主要想这个。
   妖妖。”
   三个月后我将在哪里?在路上,或者是在天堂?我们还能面对面说道别或者拥抱吗?不会了。永别吧,妖妖,在我生命最后时刻打破我的壁垒的自以为是的姑娘。
   我关上屏幕,泪水在脸上恣意纵横。我自认为是个无所谓的人,那么,让流泪也变得无所谓吧。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7:3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第十五章 寻根
  (49)
   几乎三个月来,我第一次打开我的手机。经过这么多天,所有想要找我的人可能都绝望了。
   “喂,你好!”
   我还不太习惯张口说话,没有回答。这些天,我窝在房里,拔掉了电话插头,除了吃准备好的几箱方便面,就一直蒙头大睡,有人敲门也不应。就像一粒石子沉入大海,我沉入茫茫的寂静,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然而,还是有无数的眼睛从四面八方凸现出来,从房间的任何角度冷冷地看着我,我无所遁形,又无处可去。我起身,打开所有的灯,房间里灯火通明,然而并不能让我安定。我有时会突然浑身发冷,即使打开暖气,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还是冷得发抖。有时候又热得不行,即使打开冷气,赤身裸体,还是浑身冒汗。房间里仿佛时常有不知谁的窃窃私语,我努力克制,不参与其中,只做一个冷静的旁听者。
   “喂,是谁?怎么没声音啊?”
   “……是我。”我被自己吞唾沫的巨大声音吓了一跳,然后感觉突然缓过劲来。
   “安总啊!你在哪里?唐董事长找你很久了。”
   “别吭声,我有事找你,不想让别人烦。”
   “好,好,有什么事?”
   “我记得你说过的战友聚会是今天吧?”
   “对啊。”
   “今晚安排在哪里?”
   “森林大酒店。怎么,你要去?”
   “对。”
  我挂上电话,关机,随手扔在房间的某个角落,然后有条不紊地刮胡子,洗脸,给头发上了点摩丝,穿上西装,打好领带,让自己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我知道这是我该走的时候。与其让脑瘤来结束,不如用我自己能掌握的方式,就象老唐,至少最后保持了一个胜利者的姿势。我把房间收拾了一遍,让它尽可能看起来有秩序。然后打开电脑,准备给妖妖发个“对不起,再见”,然后删除电脑里的一切记录。小管家的头像又跳出来,调皮地提醒我有新的邮件到。不管是谁的邮件,在这个时候打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想删除它,鼠标点上去,却看到这封邮件来自妖妖。我停下了,闭上眼,终于没有删除。
  “安生:
  我现在在海南。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让我对人生有了更多的思考。绢子刚刚离开我们,在她他*的怀里,面向大海。这个小小的生命,在最后时刻十分顽强。在重庆的时候,她的病情已经恶化得很严重,医生也已经放弃了任何努力。当她对妈妈说,她最后的一个心愿是看看大海时,医生们都认为不可能,说她的身体不足以支撑到海南。但她竟然做到了,虽然路上几度在他*的怀里要睡着,但又顽强地醒过来——她怕一闭眼就永远不能睁开。
  我和她妈妈一路轮流给她讲故事,以保持她的精力。因为心情悲伤,故事根本不可能讲得完整,但她还是认真地听着,我们讲错了,她还用微弱的声音补充。有一次我当着绢子哭出了声,绢子却反过来安慰我:‘妖妖姐姐别哭,一哭就不漂亮了,就不是绢子心中的那个妖妖姐姐了。姐姐笑一笑,为绢子保留那漂亮的形象,好吗?’
  在这个坚强的小生命面前,一切都微不足道,一切又都弥足珍贵。绢子离去的瞬间,我泪如雨下,仿佛失去的不仅是绢子,而是生命中的全部。突然很想你,即使像从未见过面那样重新开始,也渴望能再见次到你。我一边流泪,一边拨打你的电话,可是你一直关机,我发疯似的在雨中奔跑,找到这间网吧,给你发来这封信。本来说过,这三个月中不和你联系,但我现在无法自持,还是想告诉你,请你一定遵守见一面的约定,不管结果如何,一定要见上一面。一定。
  妖妖。”
  是今天刚刚发出的。也许此时妖妖就坐在海边的某个网吧,面向大海,默默不语,全世界的大雨在她面前纷纷而下。
  我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妖妖的信,直到所有的字迹在我的眼泪中模糊,然后点击硬盘格式化,消除一切痕迹。
  出门以前,我看到门边有一张喜帖,我打开来看了看:恭请安生先生暨花妖小姐参加十月一日在万豪大酒店举办的婚宴,新郎熊伟、新娘余利。看到我的名字和妖妖的名字站在一起,我再次热泪盈眶。喜帖是特别印刷的,上面有熊伟和余利幸福的笑脸,我把他们轻轻地扔在沙发上。
  
   在重庆森林大酒店,当电梯到来的时候,我看见丁树声搂着一个不认识的小妞走出来,看见我,有些尴尬,但还是站住了。
   “安静……她还好吗?”
   我看着他身边那个穿着低胸T恤超短牛仔裤的妞,没有言语。
   丁树声讪讪地放开楼着那妞的手,叫她先去前面等着,那妞看了我一眼,不情愿地在前厅的沙发上坐下,随手从报架上抽出一本画报翻看,眼睛不时往这边瞟着。
   “安静最近身体怎么样?”
   “你们不是都离婚了吗?还关心她干嘛?”
   丁树声一听,瞪大了眼睛:“谁说我们离婚了?”
   “没有?”这下轮到我吃惊了。
   “你真不知道?”看着我茫然的样子,丁树声说,“她怀孕了。”
   我愕然:“……是那次?”
   丁树声点点头。
   “真能啊。”我不无嘲讽地说。他和小妹要了几年孩子也没要上,却在那种情况下怀上了孩子,这讽刺可真够辛辣的。
   “法院也因为这个判了她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一年。我跟法官说不告她,可是人家不听,说刑事案不能撤。”
   “干嘛,这时候假慈悲,早干什么去了?”
   “……大哥,你帮我劝劝你小妹,别拿掉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不离婚也行。”
   “你自己不会去跟她说?”
   “我去了,不让我进门,送的东西也给扔出来,大哥,求求你。”
   我看了看在那边不耐烦地坐着的妞,又一言不发地盯着丁树声,然后狠狠地说了句:“滚!”
   电梯到达,我走进去,丁树声在外面喊:“大哥……”电梯门关上,他的喊叫立刻被掐断,就像一只突然被人扭断了颈项的鸭子。
   我在服务小姐的带领下,来到包房,两张大圆桌旁坐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这种各式各样是他们穿的风格迥异的服装带给我的感觉,在一堆西服、夹克中间,还有几个穿军装的人。其中一个穿军装的家伙端了一杯酒走过来,指着我大声说:“嗨,你这家伙,怎么今天才来参加我们的战友会,是没把战友们放在眼里吧?”
   我看着他,仔细辨认了一下,并不认识,这里没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但所有人都摆出和我十分亲切的样子。桌子边那帮人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冲我喊:“还站着干什么?迟到了,入席三杯。服务员,换大杯子!”我看到里面有个家伙把茶杯里的水倒了,然后往里面倒五粮液:“没说的,这么多年不露面,先得把这个干了。”身后有人推着我不由自主地往桌边走,我在桌子边站定,才看清推我的人是沈汉。
   “他们……”
   沈汉见我疑惑地看着他,于是向我解释:“这里的人没有你同期二连的,有些是其他连队,有些是咱们退伍后才进去的,所以你可能不认识。刚才我已经告诉他们有个战友要来。”
   边上一个家伙大着舌头喊:“别说了,先喝酒,喝完酒再交待革命历史!”
   原来这些家伙也不认识我,却做出亲热无比的模样,我差点以为他们属于我失去的记忆里的人。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好!”那帮家伙热烈鼓掌。
   刚才倒酒的家伙又给倒上一杯:“哥们,够爽快,再来一杯!”
   我看着眼前这些热切期盼的脸,似乎他们此刻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看我喝酒上,于是不吭一声,端起茶杯又一饮而尽。
   “好!”包房里再度爆发出一阵大吼。那家伙把第三杯递给我。沈汉在我身后问:“还行吗?要不,这杯我代了?”我端过茶杯,第三次喝了个底儿朝天。几个人上来,把我拥住,坐在椅子上,做出欢迎战友归队的姿态。
   沈汉大声向大家介绍了我,隔壁桌一个穿西装的家伙端着酒杯站起来喊:“二连的兄弟是好样的,为二连干杯!”于是大家乱纷纷地站起来碰杯,喝酒。我挤过去,看着那个家伙:“你是二连的?”他夹了一大口菜在他胖乎乎的嘴里嚼着,含混不清地说:“不是,我是三连,九三年入的伍。”不是二连的为二连干什么杯!我问他:“你知道大傻吗?”他摇摇头:“不认识。”却随即站起来,端着酒杯喊:“为大傻干杯!”一帮人又乱哄哄地站起来碰杯。碰完杯,也没人问大傻是谁。
   我在一片闹哄哄中站起来,大声问:“你们知道大傻吗?”
   这声喝问突如其来,让人无法把它和现场的场景联系起来。这帮家伙端着酒杯面面相觑,似乎我问了一个让他们不可思议的问题。
   “他是我死去的一个战友,我想知道他怎么死的。”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8:03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没有人回答,仿佛大家的意识依然停留在先前的状态。
   “为死去的战友干杯!”
   不知道谁大喊了一声,大家如梦方醒,纷纷站起来举杯:“为死去的战友干杯!”干完,场面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
   我没有再问有没有谁认识或听说过扁脑壳,回到自己的座位坐下来,也隔一会儿就稀里糊涂地站起来和大伙碰杯。这里根本不会有人认识什么大傻、扁脑壳,更不会有人费劲去追忆关于大傻和扁脑壳的事情,这帮人根本就是找个因由每月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这么放纵一下。
   喝到中间,一个很有派头满身名牌的家伙大声唱起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旁边有人用筷子敲着节奏,然后不断有人应和进来,唱歌声和敲碗碟桌子的声音响成一片,唱完,又唱“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像太阳……”“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几乎所有部队的老歌都让他们唱了一遍。
   沈汉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吐着酒气说:“怎么样?好玩吧?这里面有副县长、局长、师级军官,也有大公司老板,可一坐进来就**什么都放下了。”
   说实在的,我对部队生活并没有什么怀念,不管在哪里,不管干什么,不管是自己年轻和年老,本质上都一样,没有什么是值得特别留存的。这帮已经在各个行业很有成就的家伙,刚才对我提起的一个死去的战友完全无动于衷,这会儿却很投入地唱着这些老歌,甚至可以说是深情款款的样子,让我有些迷惑。他们究竟是在怀念那段时光,还是根本就把那段时光美化成一种精神寄托?
   歌声渐歇,带头唱歌的家伙站起来,大声说:“同志们,我宣布,现在开始打靶!”
   “好!”一帮人乱成一片。
   “打完靶有事的战友先走,没事的带着自己的姑娘,咱们在原地儿,接着喝!解散!”
   沈汉交给我一把房间钥匙卡,我立刻明白了打靶的意思。虽然很久已经没有接触过姑娘,但我似乎对此一点兴趣都没有。此刻因喝酒过多,头痛欲裂。反正去哪里都一样,哪里都不是归宿,我接过钥匙,踉踉跄跄地来到楼上房间,没有开灯,借着走廊的微光扑倒在床上。
   我应该想起大傻和扁脑壳,而实际上,此刻我脑际浮现的是妖妖的脸。我始终还不清楚我对她的感情,我承认我对她产生了一些有别于其他姑娘的特殊的东西,甚至真的试图在她身上尝试一下爱的存在,究竟是她打动了我,唤起了我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还是我因为这种孤男寡女的相处形式产生了错觉,不能确定。当她在我怀里的时候,我的确产生了一种类似于感念的东西,我和她的交欢,不是距离,而是归宿。那么妖妖呢?这个纯真的姑娘是什么感受呢?她清楚自己吗?或者她也是错觉呢?
   房间的灯打开了。我的头埋在被子上,说:“不用了,你出去吧。”那个进来的小妞也许没有听清我的话,走过来,跪在地上替我脱鞋。我坐起来,想叫她出去,然而,看到她的脸,我怔住了。这是一张似乎很熟悉的脸,很自然的眉毛,挺拔的鼻子,瘦小的瓜子脸,特别是那眼睛,大大的,黑仁占据了大部分位置。这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没有KTV包房小姐的俗不可耐的浓妆,穿着也很清秀。
   “你是哪里人?”
   “东北人……在重庆读大学。”姑娘一口东北话,当她说自己在重庆读大学的时候,有些难为情,却又为自己说出来感到轻松。
   不是,不是我以为的人,我好像松了一口气。其实,我以为她是谁,连我自己也不胜了了。
   “为什么出来做呢?”问长问短可不是我以前的风格。
   “学费很贵。”
   “我不用,你出去吧。”
   姑娘微微有些失望,但并没有像其他小姐那样缠上来,点点头,准备离开。
   “等一下。”
   她站住了,我掏出四百块钱,给她。她迟疑了一下,接住了,居然低头说了声谢谢,出去了。我倒头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一些纷乱的前后没有任何逻辑关系的场景在我的脑子里交替出现。一会儿是丛林,一会儿是城市,一会儿是老唐,一会儿是远处哨所的缅甸小伙,大傻,扁脑壳,古萍,妖妖,甚至是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淡出的余利和阳阳……就在纷乱的场景中间,突然出现一个清晰的信息——我想起了我刚才差点以为那姑娘像谁,是啊,大傻的妹妹,那双眼睛,大大的,黑仁占据了大部分位置。
   “哥,我长大了也能穿军装吗?”
   “不,他们不招收女兵。”
   “哥哥骗人,哥哥骗人,电影里就有女兵!”
   “咱们农村姑娘当不了女兵。”
   “为什么呀?为什么呀?安哥,我哥哥骗我,是吗?”那双黑眼睛看着我。
   “是啊,他骗你呢,咱们玉茭长大了当女兵去。”
   “哦,我要当女兵咯,我要当女兵咯。”
   我想起来了,那个在重庆永川黄瓜山的乡村。探亲假,我没有回家,而是和大傻一起去了他在乡村的石屋。那个秋天,山上的茅草金黄。就在这个秋天,老爸在医院去世,部队辗转通知了我这个消息,我没有告诉大傻,第二天,和他一起踏上了回哨所的归程。
   我打开房门,来到楼下包房,又有一帮家伙围在里面喝酒,沈汉也在,每人身边坐了一个妞。那个带头唱歌派头十足的家伙见我进来,冲我喊:“嘿,怎么样,那妞够爽吧?哥们以前上过,技术不错,所以介绍给你。她有没有跟你说她是大学生?”
   他见我茫然地看着他,得意地说:“把你骗过了吧?哈哈,老子没有上她的当,照样把她干得哇哇叫。”
   这家伙牙齿黑黄,边说边挥舞着拿着烟的右手,还在他身边的妞脸上拗了一下,满脸得意的神情。但随后他马上变得惊慌失措,因为我突然上前抓住了他的领子,把他的脸拉到自己跟前。
   “你认识大傻吗?”
   他不知所措,完全不清楚我问他这句话的用意,结结巴巴地说:“不、不认识、怎么、了?”
   我挥拳在他脸上狠狠地来了一下,把他打到地上。
   “操你大爷,你干的是他妹妹。你们他*的干的是你们自己的妹妹!”
   所有人都看着我,没有吭声,也没有人上来劝解,好像脑子已经停顿,不明所以。半晌,那家伙从地上爬起来,茫然地问沈汉:“他怎么了?”又看着我身后:“你有哥哥吗?”
   我回头,那个大眼睛姑娘在另一个战友怀里,刚刚走进来,她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小心地回答:“我没有哥哥,我爸妈就我一个。”
   “操!”
   我转身走出包房。
   我不知道今晚我为什么要发火,我**以前不也这样乐此不疲地和各种款式的姑娘交欢吗?难道因为即将离开这个世界就有资格像个卫道士一样责骂别人?要不你就彻底堕落,要不你就永远清高,这副谁都排斥的模样简直让人恶心透顶,比那帮家伙更**让人恶心。
   夜风中,我走过解放碑广场,人们一群一群,表情却各不相容,他们也只是孤男寡女,因为仅爱自己。四面高楼林立,解放碑像是一具不合比例的阳具,可笑地萎缩在广场中间。这就是这座城市的根。
     
 楼主| 发表于 2008-10-21 22:48:25 | 显示全部楼层 IP:广东东莞
 (50)
   大巴从高速公路下来,停靠在永川市客运中心。候车室里南来北往的人歪七扭八地坐在玻璃钢椅子上,里面混合着香烟和汗味儿,还有谁包里浓烈的海产品干鲜味道。我仰着脖子,看了看显示屏上滚动着的客车时刻表,费劲地寻找去黄瓜山最近的车次,那是十分钟过后一辆到四川泸州的过境客车。
   半个小时后,客车就颠簸在了黄瓜山山脉。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上,车窗外掠过的都是掉光了叶子的孤独的梨树枝条。一些梨树枝条上挂着采摘后没有清理的白色塑料袋,远远看去,就像开着一大片繁茂的梨花。大概见我看着梨园的目光过于专注,旁边有个本地农民主动告诉我,这些塑料袋是梨子成长期套在果子上延长生长并起保护作用的。我向他微笑了一下,继续看着窗外。
   单调的景色终于让我厌倦,我昏昏欲睡,于是告诉驾驶员,请他在客车达到一个叫尖山的地方的时候提醒我下车。驾驶员告诉我,这条公路沿途没有一个叫尖山的地方。我感到十分错愕,难道我的记忆出现了偏差,根本没有叫尖山的地方?坐我身旁的青年农民笑了,向我说:“我也到茯苓——尖山是那里很久以前的地名了。”我再次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并很快进入梦境。梦境中,我似乎在一个晃动着的永动器上,想停止,可是怎么也停止不了。
   当我和那个青年农民走下客车,走上一段山路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进入了十分熟悉而亲切的情景。眼前的一切和十多年前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远处层峦叠嶂,黛色的山形起伏不定,像是一个姑娘的侧影,端庄而妩媚。山路两旁是一些浓密的蕨类植物,宽大的叶面把地面遮得严严实实,这是一种对现状无动于衷的植物,从冬到春,并不曾有什么变化,它们完全脱离人类的生物钟,从几万年前就以这种姿势生长,人生的悲欢离合,在它们眼里不过是新长出而注定将枯黄的叶片。行进了一会儿,山路钻进了一片树林,全是松树,远远看过去,松针就像雾一样轻盈。路上落满了已经枯黄的松针,踏上去很柔软,让人的心也跟着陷落。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溪流淙淙地流着。
   这个青年农民并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一路上只有我们脚步的沙沙声,这让我身处其中感觉十分惬意。快要钻出树林的时候,一条几尺宽的小溪流到脚边来,水的清澈让我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青年农民趴在溪边掬了几捧水扑在脸上,又埋下头大喝了几口,溪水经过喉咙的声响很大,“咕隆咕隆”,让人感到这种享受的感觉十分愉快。他站起来,打了个很响的嗝,说:“这水没一点污染,比你们城里的矿泉水还好。”我点点头,但并没有去尝试,那个味道我知道,清冽甘甜,似乎是把整个山林的味道久久地留在齿颊间。
   走出树林,青年农民向我指了指山脚的几处村落:“下面就是文胜村。”然后道别,向另一条路走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一层薄薄的水雾中。我看了看山下那些反射着天空蓝光的水田,以及掩映在几处竹林间的村落,然后继续走在山路。
   进入文胜村的土地,路旁有几个农民在悠闲地劳作,不时有人和我点头打招呼,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认识他们,但他们自然的亲切劲还是使我不由得点头回应。有一个小伙子远远地看见我,飞快地跑了。一会儿,在通往大傻家的路上,出现了一个姑娘,我没怎么费劲就认出了她是谁,是的,这双眼睛我还认得。
   “安哥!”玉茭惊喜地喊,“真是你,刚才大强说是你来的时候,我还不敢相信。”
   刚才跑开的那个小伙子站在她的身后,带着腼腆的笑容看着我。
   “你就是大强啊!长壮实了。”我眼前浮现出那个秋天,一个老跟在我们后面跑的小孩的身影。奇怪,一来到这里,我的记忆就开始逐渐变得清晰。
   大强跟我招呼了一声,扛着锄头下地去了。
   我们一起往玉茭家走去,转过一片竹林,在我眼前的不是那破旧的石屋,而是一栋贴着外墙砖的两层小楼房。
   “房子变了。”
   “是啊,从1994年起,我哥部队每年都要从重庆寄来一万抚恤金,我们就盖了这房子,另外种了一大片果树,你看——”玉茭指着屋后的半坡上,“全是黄花梨,你要是早两个月来,就可以尝到香甜的梨子了。”
   部队每年给大傻一万抚恤金?大傻和扁脑壳的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哥的死……部队是怎么通知你的?”
   “说是意外死亡。我去部队的时候,就看到两个骨灰盒。”玉茭说着这些事的时候,虽然眼睛突然变得有些迷茫,但语调还是很冷静。
   “两个骨灰盒?”
   “对,我哥的另一个战友,是个孤儿。我想,他们是希望不孤独的,就把两个骨灰盒都领回来了。现在就在那片梨子园里,每当春暖花开,很美。”
   我看着那片梨园,想像光秃秃的枝条上开满梨花的样子。
   我们没有进屋,玉茭领着我绕过房屋,跨过屋后的一个小溪,来到半坡,在一片梨树环绕下,静静地躺着一方坟茔,没有墓碑。我们在坟前站了很久,我无法将大傻和扁脑壳和这个沉默的土堆联系起来,他们对于我的记忆,只能是那片亚热带丛林。我从没有试图走进过大傻和扁脑壳的内心,他们也没有任何这方面的想法,我们甚至对对方的经历都不是很了了。我们三个人,总是能在那个孤独的哨所长时间的保持着沉默,就像三棵植物。
   “那个时候我没有看到安哥,有人说,你在部队的一个什么疗养院。那个地方不允许人随便进出。”我们重新走下山坡,涉过小溪的时候,玉茭说。
   “我记不得了。”我看着眼前这片宁静的田野,坦然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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